向元鷹再趕去顧小淼的家,任他再怎麽敲門,裏麵也絲毫聲音都沒有,撥打電話早已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向元鷹不放棄,仍舊不停敲門,男鄰居頭還沒出來,聲音早就冒了出來:“大哥,我真是服了你了,自己女人整天擺不平,又喊又敲人家也得理你啊,中午拖著大包小包早就走了,別敲了,不在,走吧。”


    男鄰居倒再沒嚷嚷要打人,悻悻說到。


    向元鷹敲門的手停住了抵在門上,猛的一腳就踹上了大門,除了“咚”的一聲,再無其他聲音。


    能被紀檢帶走又無事一身輕地出來,顧小淼也算在部裏開了個先例。


    顧小淼感到好笑,是是非非黑黑白白,原來全憑紅口白牙一張嘴,說你有罪你就有罪,說你沒罪,那撣撣灰塵,組織仍舊歡迎你,而之前所受的折磨、經受的屈辱,全部可以一筆勾銷,從此不再提過。


    溫溫和和間仿佛過去一個月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什麽當場被逮、雙規問話,統統好似隻是一場夢,一場隻有顧小淼自己記得的冗長噩夢。


    顧小淼仍舊保持自己一貫的風度和友好,和每一個迎麵遇到的人溫和地打招呼,不管一轉身就會是怎樣的蜚短流長、積毀銷骨。


    微笑著離開了這裏,離開了這座方方正正、威嚴肅穆的大樓,陽光下,公司logo閃閃而亮,顧小淼又抬頭望了望,終是把大樓拋在了身後。


    *


    “哇,哥哥,多久都不見你出來玩了,還以為你被那妞收服了,怎麽又重出江湖了?”酒保一手拿著酒杯,身體還在和著音樂的節拍扭動著,過來嬉皮笑臉地又對向元鷹說到:“誒,今晚幾個妞都不錯哦,水嫩嫩,等下就到,哥哥你先挑。”


    “喝你的酒吧,廢話這麽多,大哥,你少喝點,這兒酒不正,傷身的。”蔣行知佯裝一把打在酒保的頭上,又一邊抽過向元鷹手邊的酒瓶。


    向元鷹沒有說話,看看蔣行知,笑了笑,又一口幹了杯中物,眼光卻盯著樓下舞池裏扭動的男男女女遊離起來。


    顧小淼失蹤已經快2周了,顧小淼那小小的公寓向元鷹天天都去,“乒裏乓朗”天天敲門喊話,喊得隔壁那個火爆男也沒了脾氣。


    甚至有一次還拿著啤酒出來,和向元鷹就地坐著喝了一罐,順道開解了他一下,說有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他。


    b市也是去過的,他甚至依稀憑著印象摸到顧小淼家,卻也是毫無聲響,隻是,這裏沒有彪悍的男鄰居探頭出來相告。


    和顧小淼擁有的共同的朋友,似乎隻有劉於藍一個了,如果也算得上是他向元鷹朋友的話。劉於藍再見向元鷹卻是滿眼敵視,一副劉胡蘭視死如歸的神情,當場就跟蔣行知翻臉:“你要再幫著他逼我,咱們倆就算完。”


    說完,頭也不回丟下一個失落的男人和一個滿臉驚訝的男人就跑了出去。


    向元鷹心下愴然,是的,除了劉於藍,他對顧小淼的生活似乎一無所知,卻一直天真地以為,自己早已全部擁有了她。


    諷刺的是,和江家攤牌的當天,父親選舉結果正式揭曉,向將軍如意當選,用彈冠相慶來形容太貶低自己,但向元鷹覺得這最後的結果大家都很滿意,卻沒給自己帶來想象中的高興。


    到底是哪裏不滿意?向元鷹心裏清楚。


    b市老二向樂平如願坐上夢寐以求的位置,一雪多年來生活在影子裏的抑鬱,自此,向家勢力徹底一分為二。


    能動用的辦法和力量向元鷹基本都用上了,在b市請私家偵探,所有人還是一如往常,但卻不見顧小淼的影子。


    查顧小淼出入境紀錄,用顧小淼的借記卡查消費紀錄和地點。


    顧小淼並沒有出境,但茫茫國土,有意躲藏的話,想把她翻出來還是有點難度的。


    房子按揭每個月還是按時還款,但帳上的錢卻都是現金打進去的,沒有轉賬紀錄。


    所有用顧小淼身份證登記的銀行卡再沒有消費紀錄,最後一次是出院那天的取錢紀錄,一下子取空了所有的錢,往後,就是一片空白。


    顧小淼消失得越久,向元鷹的心就越往下沉。


    那輛小小巧巧的轎車停在地庫裏早已積滿了一車蓋的灰塵,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向元鷹會每次先把這輛小車開出去洗得幹幹淨淨,然後再去洗自己的大車。


    雖然轎車洗完仍舊隻是放入地庫,看a市蒙蒙灰的空氣,很快又厚厚地覆上一層。


    每當回到空空蕩蕩的公寓裏向元鷹感到自己的心無處安放的時候,他就會開車穿過大半個城,到屬於顧小淼那座小小的公寓樓下,隻是坐在車裏,熄掉火,和那扇窗戶裏的漆黑一片一起沉淪。


    5月3日,微雨。


    於藍,見信如吾:


    我身體真的好多了,不要太過擔心。a市的房子是李淩淩賣給我的,尋著合適的人家,就租出去吧,租金少一點沒關係,有你在,我放心。過去的一個月裏,我每天隻是吃吃睡睡……其實,真想一睡不起,夢裏,沒有那些痛,他,好久沒入夢了。


    從a市一路輾轉,昨天終於到了心心念念的********,以前在內蒙那麽長一段時間,竟然沒能來這走一走,實在是個遺憾。海拉爾名字很美,城市卻很樸拙,小小的一塊地界兒,到了晚上,人就不多了。


    今天就往草原上走了,5月份時候,天氣還挺冷,地上一片黃一片綠,小草才剛剛冒出了頭。畫兒似的草垛垛還是去年收割的陳草,牛羊並不多,想下去趕下小羊群的時候,牧羊人卻對我好一頓嗬斥。


    我和一對小夫妻合租了輛車,你不敢想象吧,路上竟然我開得時間要多一些。


    一路往更北的地方開去,其實,我是識不清方向的,也不知道前方會通向哪裏,草原上的新綠和雜雜拉拉的野花讓我會有一瞬間快樂的感覺,好像抹平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那些東西。


    這個時候,即使我閉上眼睛一小會兒,也不怕會撞上什麽,因為前麵就是一條坦途,小夫妻不注意的時候,我會偶爾閉一閉眼睛,感受一下呼呼吹過的風。


    今天我們在一個小小的俄羅斯民族村落腳,村子很小,傍晚到這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分不清哪裏是草原哪裏是高山,隻是漆黑一片,遍地寂寞。


    小夫妻有些害怕走這樣的夜路,我卻感到挺稱我這亂七八糟的心情,我隻覺得,這樣的黑,讓我躲一躲,正好。如果腦子裏的那些可以因為黑暗而找不到重新回來的路,是不是這會兒會有真正的快樂?


    真的很久沒有寫手寫信了,手握著筆杆兒都感覺好陌生,字歪歪扭扭自己看了也覺得好醜,今天停電了,我的手電有點暗了,等完全沒有光亮的時候,我就不寫了。


    草原的夜晚比白天冷多了,晚上去嚐試了一下俄羅斯族老式桑拿浴,溫度很高,蒸得我大汗淋漓,桑拿房裏沒有熱水,但用冷水衝洗也絲毫沒有涼意。


    其實看到草原的時候,我就有點後悔,來這裏是不是一種自虐,鄂爾多斯我沒敢去,但原來走到哪裏,都還是會有他的影子。如果算的話,我們是在草原開始的,第一次見麵他把我差點灌醉了,我想在草原自己跟過去說聲再見。


    老式桑拿房男女通用,門口隻有一隻老狗看門,它耷拉著腦袋趴在那,再怎麽逗也不看我一眼,天空星星寥寥,我在裏麵把門反鎖牢了,最後卻還是哭了,我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汗水哪些是淚水,反正都是鹹的,後來我發現有一個辦法可以區分它們,汗水很淡,而眼淚,很苦。洗完出來老狗已經睡著了,我覺得有些好笑,沒有人相伴,最起碼還有個活生生的東西還守著我。


    你又要說我沒出息了吧,嗬嗬,是啊,我一直很沒出息。


    手電的小燈珠熬不住最後的一絲有氣無力,終於完全暗了下去,顧小淼掏出火柴,“嗞”一聲劃亮,點上旅店老板娘給的小蠟燭頭,周圍的暗才褪去了一些。


    輕輕用紙巾吸掉字跡上的那顆水珠,卻已經來不及了,油墨順著水跡早已張牙舞爪彌散開去,顧小淼又輕輕摁了摁紙巾,疊好信紙,收袋封口。


    熄掉了燭頭,最後一絲光亮都消失了,顧小淼合衣躺下,依稀聽到窗外似乎有幾聲悶悶沉沉的狗叫,或許是浴室門口的那隻老狗醒了,顧小淼翻身側臥,卻了無睡意。


    窗外狗叫了幾聲又安靜了下來,徹底的黑,真正的靜,靜到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起來,顧小淼攏了攏上身的厚外套,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回憶又一股腦兒湧現了出來。


    如果說向元鷹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好似用細針密密實實地朝顧小淼心上紮眼兒,千瘡百孔間萬痛噬心卻不見血,那失去孩子,卻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仿佛真是細針換利刃,毫不猶豫地深深給了顧小淼心口一刀,自此一刀致命,再無生還餘地。


    那個孩子來得如此突然,正值母親忍受無間痛苦的時候匆匆而來而又匆匆而去,甚至沒給顧小淼和他那鐵石心腸的父親一點自餘歡喜的時間和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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