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慌意亂地跑向傳達室,守傳達室的老頭兒很倔,說傳達室的電話不外借。經他拱手作揖左哀求右哀求,老頭兒才算發了一點兒慈悲,限定他隻許用五分鍾。還好,電話通得很順,並且幾乎是立刻就有人接了。當然接電話的並非妻子,而是妻子的一位同事。人家告訴他妻子剛清完庫,一身髒,洗澡去了


    “她……她……她可把我兒子的前途斷送了!……”


    他喊出這麽一句,一時握著話筒呆如木雞。


    老頭兒從他手中奪下話筒,啪的放下,指著手表冷冷地說:“都七分鍾了!”


    他一手握成拳,往自己另一隻手的手心狠狠一擂,口中同時發出“嗨”的一聲、雙膝一軟,蹲了下去。


    那老頭兒也不睬他,塵在椅子上,望著窗外還在小樹林裏走過來走過去的那母女倆的身影,喃喃地自語著:“這年頭喲,中國人都怎麽了呢?大人孩子怎麽都得怪病了似的呢?……”


    兒子跟到了傳達室。他打電話那會兒,兒子就默默地站在他身後。


    兒子往起扯他,一邊說:“爸,爸,咱們不考了,咱們回家吧!我不想當明星了,一輩子也不想了……”


    他聽出兒子的話拖著哭腔。


    由於沒報考表,也由於兒子無論如何不肯考了,那一天他們等於白去,隻做了旁觀者。父子倆並沒馬上回家,當爸的估計當媽的會送報考表來,父子倆索興等著她一道回家,果不其然,她坐一輛“麵的”趕來了。一奔入大廳,見空空蕩蕩的大廳裏,隻有父子倆並身呆坐在角落的一張長椅上,她立刻就明白了結果,撲過去摟住兒子哭了。邊哭邊說:“兒子,兒子,媽對不起你!是媽使你的機會落空了……”


    兒子懂事兒地勸媽:“媽,別哭,別哭,你們別再替我瞎操心了,我向你們保證,我長大以後一定爭取有出息還不行麽?”


    兒子說完,也哭了,哭得傷心極了……


    兒子初中升得很不順利。按兒子一向的成績,升入一所區一級的重點中學應該是不成什麽問題的。兒子考前的心理狀態也較好,表現出難能可貴的沉著與自信。然而考試結果卻大令兒子自己和他們夫妻倆失望與沮喪。倒也不是考得太差,僅比區重點中學的錄取分數線低半分。半分之差,使兒子進不了區重點中學了。兒子班裏另外一些學生的家長,那些日子紛紛登門,捕風捉影地散布學校在判卷中的種種不正之風,慫恿他們兩口子去查卷。當然,意思是讓他們兩口子做“尖兵”,而自己做“後盾”。若“尖兵”首戰告捷,“後盾”便繼而擴大與自己兒女利益緊密相關的戰果。他們說——就憑你們家兒子一向良好的成績,居然差半分豈非咄咄怪事麽?


    妻子受了慫恿的影響,主張去查分。


    他這位當丈夫的心裏沒底——萬一查不出問題那將多麽的被動呢?因此問兒子要不要去查分?


    兒子為難地想了半天,慚愧地說:“爸,媽,也許我真的沒考好,求你們還是別去查吧!不管分到一所什麽樣的中學,我都認了。”


    兒子一歲歲地長大,也越來越顯出對他這位父親那種得過且過秉性的無奈的繼承。他也從兒子身上越來越看出了自己遇事心虛怯懦不爭的影子。這一點常使他暗自發愁,又不便對兒子進行批評。先天基因不良,就算是“錯誤”,那也是自己的“錯誤”啊!


    兒子又透露,老師暗中保證——將會向除了區重點本區最好的一所中學推薦他。


    校方既然這麽抬舉著兒子,關懷著兒子,還去查什麽分呢?倘受了別人的慫恿而去做對學校進行質疑的“尖兵”,不是等於被人利用麽?


    於是三口人空前一致地統一了態度,安安心心地在家等發榜。但兒子去學校看榜那一天,是哭著回來的,兒子被分在了本區最差的一所中學。似乎作為安慰,兒子還帶了一份“三好生”證書。


    “那,你們老師對她的保證怎麽解釋?”


    “老師說……說……”


    “別吞吞吐吐的!快講!”


    “老師說,她為我盡力了……關係生太多,自費生也太多……她很遺憾……”


    他從兒子手中一把奪過“三好生”證書,越看越來氣,連撕帶揉,扔在地上……


    第二天他讓兒子找出以前的兩份“三好生”證書,而自己戴上一隻手套。兒子猜到了他戴上一隻手套要去幹什麽,小聲說:“爸,你用不著去外邊翻垃圾。這學年的‘三好主’證書我粘起來了……”


    他幾乎一夜未合眼。他想必須幫兒子一次,否則他覺得自己太愧作父親了。他記得曾聽兒子講過。連續三年是“三好”學生的,是有資格被保送的。瞧著那一份揉皺了撕碎了又被粘起來了的“三好主”證書,他心中一時替兒子感到極大的不平。


    “兒子,這三份證書是連續三學年的麽?”


    “是,……從四年級到六年級……”


    “嗯。幸虧你把六年級這份粘起來了!”


    他不禁摸了兒子的頭一下。


    “爸,我不是說過麽?別為我瞎操心了!我在最差的中學今後也會努力學習的!已經發榜了,這些證書除了當成紀念,沒另外的意義了……”


    聽了兒子的話,他心裏一陣難受,眼眶有點兒濕。


    他又摸了兒子的頭一下,盡量以一種淡淡的口吻說:“爸爸要怎麽樣去做你別管,爸爸不去做會一輩子內心不安。”


    那一天他在電話裏請了假,隨即便蹬自行車開始了全市範圍的父親推薦兒子大行動。遭到的白眼、冷淡、譏嘲不必細述。然而他不灰心,不怕碰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發誓不將全市較好的中學都找到不罷休。三天後,到底被他感動了一位校長。人家一開始對他也很冷淡,初考錄取的日子裏,正是各中學校長最有機會端架子板麵孔的時期,所謂不端白不端不板白不板。要想人家臉色好,除非交錢。可他又沒錢。


    那位校長看了他兒子的三份“三好生”證書,奇怪地問:“這一份是怎麽回事?”


    他臉一紅,急中生智,撒謊說是貓撕的。


    人家細看了看,說怎麽不像貓撕的,像人撕的呢?


    他說家裏養了兩隻貓,兩隻貓爭著撕,所以就撕成了那樣。


    那校長家裏也養貓,而且是個愛貓如子的人。聽他說家裏養了兩隻貓,視他為養貓的專家,虛心向他請教,如果貓愛撓毀東西,怎樣才能避免損失?


    他獻計說最好為貓做四隻爪套戴上。


    找到了共同話題,二人談得十分融洽。


    最後校長說:“你兒子我們收了,明天交三萬元錢來吧!”


    他一聽,傻眼了,訥訥說自己交不起。


    “二萬呢?”


    “那也交不起。”


    校長一拍桌子:“我信你,不為難你,可你也別使我太為難。幹脆,一萬。”


    他滿臉愁苦大搖其頭,低聲說:“真的校長,我妻子,也就是孩子他媽……早開半薪了……我雖然交不起錢,但是我可以……”


    校長說:“你別繞彎子,可以怎麽?痛快點兒!”


    “可以送您四隻貓爪套!”


    “……”


    “用綢布做的,漂亮極了。鬆緊的!”


    輪到校長注視著他大搖其頭了。


    “校長!……”


    他幾乎要哭。


    校長立刻向他推過一隻手掌製止:“你別哭。你這麽大個男人了千萬別在我這兒哭起來!你讓我想想。”


    校長想了幾分鍾,終於又開口說:“我不要你那綢布做的、漂亮極了的貓爪套。我看你家根本沒養過貓,你兒子的‘三好生’證書也根本不是貓撕的,兩隻貓爭著撕也撕不成那樣兒。大概是你撕的吧?”


    被這一問,他的眼淚可就流下來了。


    校長說:“我也不問你為什麽撕兒子的‘三好生’證書了。能想得到,連續三年的三好生,僅僅半分之差,就被分到全區最差的中學,你兒子心裏肯定比你更憋屈!衝你兒子一向是好學生,我破例收他了!”


    他趨前一步,將校長的手從桌麵上抓起,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握著,激動而又感動,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別這樣別這樣,用不著這樣。”校長抽出自己的手,臉又嚴肅地板了起來,鄭重地說,“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許對任何人宣傳我們破例沒收費,否則,都來找我,我就招架不了啦!”


    他點頭不止地保證著:“校長您放心,一定,一定!”


    今天,回想起這些往事,他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鹹酸苦辣麻,滋味兒種種,滋味兒難分。四十六歲,可以說是前半生了。如果僅能活到七十歲,甚至可以說是活了大半輩子了。他認為自己最多也就能活到七十歲。近年他常有種預感,似乎某類斬壽的疾病,壓潛伏在自己以後的某一個日子裏,不定哪天便會一躍而起,張牙舞爪麵目猙獰地撲向自己。而自己又肯定是經不住那一撲的,於是也就該活到頭了。怎麽的,還沒從容地好好兒活過呐,稀裏糊塗跟頭把式地就混過去大半輩子了呢?好像被誰運足氣力踢了一腳的球,明明前邊是一堆火,卻沒法兒停止不向前滾動,也沒法兒自行改變滾動的方向,隻能服從慣力繼續向前滾動,一滾到火堆裏,撲的一聲燒爆了,冒一股青煙,散發一股膠臭,化作一小撮灰骸,所謂人生也就玩完了。那堆火非是什麽幻想之火,而是確確實實存在著日夜不息燃燒著的火,火葬場火葬爐中之火。自己這樣一隻磨損得快露了膽的球,正朝那火滾。以前如上的想法如上的預感曾非常使他惶恐不安。不知為什麽,近來不怎麽怕了,有點兒變得無所謂起來。仿佛自己隻不過是一根半枯不枯半老不老的枝,存在的意義僅為枝頭的一顆果。那果兒園前還青著,那果兒還依賴於他這枝。哪一天那果兒大了,成熟了,自己這枝則朽便朽,斷便斷,化作泥塵便化作泥塵,真的無所謂了。那果兒是兒子。在他四十六歲的人生中,遭遇過許多小人,曾深受小人之害。也逢識過幾位好人,有幸承蒙好人相助過。與一些小人的遭遇與一些好人的逢識,往往是不期然的,雪上加霜式的或峰回路轉式的。小人和好人的名字,後來漸漸的都忘卻了,心中僅存著些永久的傷痕和不明所以的人生溫馨罷了。那位校長是他近年又有幸運識的好人。他和好人已經久違了,他常想對方可能是他此生所運所識的最後一位好人了。他要求自己永遠牢記住對方,到死那一天也要祈禱上蒼保佑好人一生平安。但是他再也沒去見過對方。當然,也嚴格地遵守著自己的保證,除了妻子,再沒向任何人透露過兒子被免費招收的真相……


    對他恩重如山的好人當然雖是養父母,他一家眼下的住房,非是醬油廠分的,是由養父母的房子搬遷過來的。否則,他一家三口還不知住哪兒呢?很可能根本住不上一套單元樓房。他曾多次動念,打算將弟弟的遺骨從北大荒請回來,再在郊區買幾尺地和將養父母一家三口合葬了。自己現繼承著恩人一家的房權,也總該使恩人一家地下團圓啊!但一來目前經濟狀況不允許,二來個人精力不允許。動念也就隻不過是動念,遲遲的實行不了,顧不上實行。有些深夜,夢見養父養母和弟弟,醒來每每捫心自問,譴責自己確實有點兒忘恩負義,默默地祈禱他們寬恕自己。


    接近中午時分,妻子回來了。一見妻子那沮喪的樣子,就知道妻子沒找到工作。隻張了張嘴想問,卻並沒問什麽。


    “哎,你一上午就看相冊來著?”


    “嗯。”


    “還好意思嗯!”


    “那我動不了,能幹什麽?”


    “你可別從此癱在床上啊,癱在床上沒人侍候你下半輩子!”


    “放心,真癱了,我自裁。絕不牽累你,更不牽累兒子。”


    看得出,妻子完全是由於心情不好,才一進家門就和他拌嘴。她洗去臉上的髒,坐在了他身旁。


    “你怎麽就不主動問問我結果?”


    “結果如何?”


    “結果悲慘,你還‘如何’!都嫌我們這撥女人老了。哪哪兒招工,都要年輕的,漂亮的,有大專以上學曆的,會外語的!我看我們算完了,成了這時代沒人要的破爛兒了!化了妝裝青春,真可憐!卻沒人可憐,隻有自己可憐自己……”


    “也別這麽自卑。我可憐你。”


    他故作多情地摟住妻子的腰。


    妻子一扭身打開她的手:“別煩我!鍾點工的活幾倒不難找,而且幾乎立刻就有人雇。你這個樣子躺在家裏,我能應聘麽?”


    他自慚地說:“我也不會總這個樣子躺在家裏。”


    “不談找工作的事兒了。告訴你個好消息吧!”——妻子俯下身,壓低了聲音說:“五樓姚處長要栽了,市紀委和公檢法已經聯合對他立案審查了!”


    他不明白妻子為什麽認為這是個“好消息”,但還是感到極為震驚,繼而,如同服了一丸立竿見影的爽心丹,心中的積鬱一掃而光。仿佛妻子帶回來的這消息,既不但對妻子是久已企盼的“好消息”,對於自己其實也同樣是“好消息”似的。唉,唉唉,王君生啊王君生,難過你的生活裏已沒了任何能使自己振奮使自己喜悅的事,隻有將別人的身敗名裂當成自己幸災樂禍的好消息了麽?這麽一想,他頓時有點兒瞧不起自己了。然而又真的很激動,簡直沒法兒不激動不為之高興。


    “你怎麽知道的?誰告訴你的?悄息可靠麽?”


    他連珠炮似的發問。要坐起來,一想到斷了還沒長好的兩根肋骨,隻得手足胡亂動彈了一陣,沒敢硬往起坐。


    “和我一塊兒下崗的一個老姐妹今天路上告訴我的!她鄰居是法院的,說五樓的事兒如果一樁樁坐實了,輕則判個十年二十年的,重則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說到最後兩句話,妻子雙眼閃光。仿佛在說的不是別人的事,而是自己買的一張彩券,以及彩券十有八九中大獎的“可能”……


    “我提醒你,千萬別亂講。這種事兒亂講不得,他與局裏的幹部處長好得一個人似的。他一句話,我這小小廠長就能由副變正,也能連副的都當不成!”


    “瞧你膽兒小勁兒的!我不是在家裏背著兒子跟你說說麽!別人透露給我了,我能憋心裏,連你都不告訴麽?”


    “謠言!我的判斷是謠言!他如今在局裏紅得發紫,聽說不久後還要提升為副局長呢!咱們挪床那天,他家剛買了一套紅木家具。如果要犯事兒他自己能一點兒不覺察?還大天白日的往家裏搬紅木家具?”


    “一名處長,工資高也有限,哪兒來的錢買高檔家具買汽車?”


    妻子的話不無道理。但也正因為不無道理,惹得他實然大為生氣。他要是“紀委”的,早就對姚處長立案審查了。可他不是,沒那權力。除了高檔家具和汽車,除了姚處長家豪華的裝修和手腕上據姚處長自己說八萬多元的名貴手表,他還知道姚處長另外一些受賄之事。他卻連向某級“紀委”或公檢法寫封匿名檢舉信的勇氣都沒有。那些受賄之事好比手電光,你說存在,你明明看見了,人家一關電門——查無實據,什麽都不存在了,結果你反而會背上誣告的黑鍋。何況受賄之事,還需有行賄者們的供詞才能坐實。積近年之社會經驗,他知道如今的行賄者們,往往都是受賄者們的“鐵杆兒保皇派”。他也就是有時心中過過檢舉的念頭罷了,哪兒敢動真格兒的呢?


    他氣呼呼地衝妻子吼:“你閉嘴!以後在家裏也不許你散布這類謠言!”


    妻子也火了,也衝他嚷嚷起來:“你急赤白臉的幹什麽?你怎麽知道一定是謠言!”


    兩口子像相鬥的雞似的互瞪著,樓上響起了轟轟的音樂聲,震得窗子似乎都在發抖,那是大頻率音箱的效果。


    他趁強烈的音樂聲的間隙又說了一句:“聽,人家不是活得高高興興地在欣賞‘重金屬’麽?”


    妻子靜聽了一會兒之後說:“不是五樓傳來的,是四樓。要是五樓,四樓早不幹了!”


    他喝斥:“我看你耳朵有問題!”


    妻子為了證明自己耳朵沒問題,出了家門,站在樓梯口聽了陣,無精打采地回到屋裏向他“匯報”,“確實是五樓,我想起來了,四樓兩日子帶著孩子回老家去了……”


    妻子的話剛說完,五樓又傳來了姚處長的引吭高歌:


    我要喝啤酒,啤酒最好喝。上萊敞開要,不能太摳索,輪流來坐莊,誰也沒話說……


    “叫你喝!”——妻子將為她自己剛沏的一杯茶狠狠摔在地上。杯碎了,茶葉水點兒濺得四處都是。他從臉上抹下幾片茶葉,心裏反而平靜了,細聲細語地說:“你這不是搞得自己連杯茶也喝不成了麽?”


    晚上,妻子做好了飯,兩口子靜靜地等著兒子放學歸來。在等不歸,右等不歸,沉默得都有點兒不自在起來。於是相互搭搭訕訕地找話說。不知怎麽一來,話題扯到了妻子在兒子之前曾打掉的一胎。


    妻子說:“那一胎興許是女兒。”


    他說:“眼下這要不是個兒子,是個女兒,可就省心多下!考個職高,將來分到哪個賓館去,不挺好的麽?”


    妻子歎了口氣:“當初是你堅持打掉的,世上沒後悔藥。那一胎要真是個女兒,準挺漂亮的!”


    他也不禁歎了口氣:“兒子最不幸的,就是哪哪兒都長得太像你了!”


    妻子反唇相譏:“身材像誰?腰長腿短大猩猩似的身材像誰?還不是像你!長得一般般,將來再考不上大學,沒咱倆省心的日子過!”


    “還莫如當初不要孩子。”


    “你這會兒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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