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對於張平一來說,如今的自己算是完成了師父的交代,成為了自由身,去留都隨己意,遠方有更多的風景在等著自己。


    很快東方的天空開始翻起了魚肚白,一夜未眠的少年並沒有多少的困意,於是便走出屋子,走到院外,迎著朝霞,練起了十楷拳,雖說十楷拳分為十個拳架,也就是十種拳意,每一種都與眾不同,毫無聯係,但終歸是屬於一種拳勢,走的是剛猛無匹,一往無前的路子,所以少年在出拳的時候,就要一快再快,快到敵人趕不上你的拳,快到一拳打出,神鬼辟易。


    於是就在這座半山腰上,有一位少年,出拳如風,越來越快,少年不斷變化拳架,本來隻有七道拳意罡氣縈繞在少年身邊,隻是隨著少年出拳越來越快,很快又有三條不同拳意漸漸浮現,由最先的纖細如絲變得粗如手臂,然後與原先的七條很快熟悉,然後十條互不相同的拳意圍繞在少年身邊,少年身影不斷變換,在空中扯出道道殘影。


    這些張平一都沒有察覺,此時的少年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些,再快些,快到可以追到天邊蔓延的光線。


    天邊本來很小的那片魚肚白,越翻越大,漸漸的就已經占據了半邊天,速度不減,繼續向著西方蔓延而去,不占據整片天空誓不罷休。


    等到張平一從那種玄之又玄的狀態中清醒出來的時候,早已滿臉通紅,滿身汗水,全身筋骨肌肉疼痛不堪,令少年身形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一陣陣疲倦感侵襲而來。原來少年剛剛進入那種忘我狀態下,從而忽視了自身體魄的承受能力,十楷不比其他拳法,本就剛猛,一個不甚便會傷到自己,剛剛少年在極短的時間內卻完成了往常練拳的三倍,身體早已承受不住。不過少年眼中光芒卻是亮了不少,因為就在剛才有那麽一瞬間少年隱約像是觸碰到了一絲的拳勢,不知是不是錯覺,就算是錯覺也夠少年高興好一陣的了。


    張平一實在是累的不行了,隻好打算回去休息一下,然而剛剛起身,一位道人就已經出現在了遠處的一處獨立石崖之上。


    遠遠看上去,明明是一位並不怎麽起眼的尋常道士,可能還沒有山下為人算命的偽道士來的仙風道骨,可偏偏給人一種巍巍大嶽立於眼前的感覺,即便沒有一絲氣勢流露出來,卻也壓的少年呼吸由原先的急促變得緩慢下來。


    道人一步踏出,沒見什麽道光凝聚,就這麽簡簡單單的一步邁出,再次出現時就已經到了少年身旁。


    “師叔!”張平一俯身行禮,不過這次用的不是山下江湖禮儀,而是道家禮法。


    道士原來是少年師叔,遠山道人。


    此時的張平一因為剛剛的練拳,原本披散的頭發沾染汗水,顯得雜亂不堪,有些甚至貼到了少年側臉上。


    道人低頭看了少年一眼,輕輕一抬手,一根錦帶憑空出現在少年頭上,將其雜亂的頭發全部綁束住。使得張平一頓時顯得精神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在張平一的家鄉,男子十四歲,應當束發。


    第一次束發是不能自己親自動手的,應該由家中長輩代為束發。張平一無父無母。唯有一位師父。如今師父也已經不在了。


    如此,則師叔代束。


    終於,西方,亮白光線順利的占據了最後一片黑暗,黑夜正式退出整座天下。


    這一刻,天下大白!


    張平一看著遠方的這一幕,感受著身邊人的氣息,突然感覺眼睛有些發澀,是那種小時候在山裏餓的沒辦法,吃的尚未成熟的野果子一樣的澀。


    這種澀,少年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兩個人就站在崖畔,看向西方。少年極目望去的方向,就是西方那座名為藏麗洲的大洲。而遠山道人望去的地方,卻是一座小鎮的一處破爛佛廟。


    陣陣微風在兩人身旁吹過,帶來了一絲春天的味道。


    看來,春天不遠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張平一原本的疲累不堪,在剛剛的呼吸由促轉緩之間,就緩解了不少,如今微風一吹,便又散去大半,除去全身肌肉筋骨還是酸痛不堪,需要時間來修養外,精神卻是好了不少。


    站了約一盞茶的時間,就在張平一剛想要開口打破這份安靜的時候,道人就已經先一步開口了,“會不會有些失落?”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若是旁人早就摸不著頭腦,一副不解的樣子了。


    不過少年想了想,回答道,“不會!”


    道人低頭與少年對視了一會,又問道,“真的?”


    張平一撓撓頭,仔細想了想,不好意思道“假的。”


    聽到少年發自內心的回答,道人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也是有了些笑意。這才是一個十四歲少年該有的心態。總是像個遲暮老人一樣的沉悶,不好,年輕人就該有些年輕人的樣子。


    迎著太陽奔跑,向著星空起誓,閉目勾勒未來,睜眼行走天下,這才是年輕人!


    “早先就聽師父說了,自己這條命都是撿回來的,所以不必再想什麽機緣福緣,越是想努力抓住的東西,偏偏越是苦求不得。那些本該有的東西,即便是暫時還不屬於我,以後也會屬於我的。”


    少年說道這裏頓了一下,隨即又說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是等到真正經曆的時候,還是抑製不住的有些失落。”


    年前,少年曾經在一處風景絕佳之處,踏水入島,向一株高大老柳躬身,隻為求取一節柳枝。隻是少年滿心誠意,老柳卻自顧飄搖,全無動靜。隨後少年以寶靈師叔身份代寶靈討要柳枝,原本毫無動靜的老柳樹卻贈予一節主枝。其間態度,堪比雲泥。所以少年一路歸程乃至回來後的一段時間內,心情都不是很好。


    張平一回頭望了一眼自家院落的方向,沒什麽動靜,然後轉過頭來繼續說道,隻不過這次表情異常的嚴肅,“所以我想了很長時間,一遍一遍問自己,如果小寶靈沒有索要宣筆,那自己還會不會去討要那節柳枝,答案是不會。我又問自己,如果小寶靈以後會獲得更多的機緣,比一節柳枝要多的多,那自己會怎樣。然後我想了很多遍這樣的場景,隻會越想越高興,越想越覺得寶靈這麽天真可愛的孩子,好東西就應該屬於她,而且還會有更多的好東西該屬於她。”少年說到這裏的時候,或許是真的看到了小寶靈以後的樣子,原本一臉嚴肅的表情也有了幾分笑意。


    於是就有了少年在從投龍潭回來後不久,心情就莫名變好的這一經過。


    遠山道人感受著少年心情的變化,又問道,“這次是真心話?”


    少年想都沒想,“是!”


    遠山道人沒待多長時間就離開了,張平一則拖著酸痛的身體回到院內。昨晚熬夜的小寶靈還沒醒,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會醒了,少年想了想,還是去灶房取了些早就準備好的吃食,放到了小寶靈房間裏。


    然後張平一便回到自己屋內,沒多長時間便睡熟了。


    殊不知,在少年已經束起的發髻之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枚碧綠簪子。


    淩雲峰。


    剛剛從少年那離開的遠山道人,此時就在那座靈寶道君閉關道觀旁。這時的靈寶真君剛剛破境,境界尚不穩固,又因盲道人一事心湖動蕩,至使道人差點破境又跌境,遠山道人就沒有進去打擾,隻是以心聲傳音,“我還是選擇相信師兄。”


    長久的寂靜之後,一陣回音在遠山道人心湖響起,“那個少年我也留意了一下,不能說有多差,隻是以他如今的底子,想要踏上修行路都有些困難,又談何他能走多遠呢。”


    “在修行一事上,師兄比你我二人走的都要遠,有些事情,他看的比我們都要遠的多。星空之下,師兄幾次墮入輪回,遍行天下,見識過了許許多多的人或事,如今卻隻收了這麽一個不算弟子的弟子,即便……他真的不能走到高處,替師兄說一說道理,問一句為什麽?那也是師兄自己的選擇……”


    遠山道人說到此處,頓了一下,再想開口,卻已是無言。


    然後遠山道人就此轉身離去,隻是轉身之時,似喃喃自語道,“小家夥,我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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