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無言惆悵向黃昏,暮靄淒迷欲銷魂。


    水冷風涼衫浸露,春來秋去袖留痕。


    綿綿不盡何時了,漫漫無邊暗地吞。


    白發飄飛如霜雪,悲歌慷慨對乾坤。


    ——小詩道罷,書接上章:托缽僧不但偷學,還將他老酒山莊的釀酒配方與材料也是弄了一份在手,這才心滿意足。


    托缽僧既是準備離去,當即就將那三百壇賽猴酒自缽中取出,一股腦兒地堆放在大莊主柳老酒的書房門口。


    托缽僧神力到處,三百壇賽猴酒是堆碼得整整齊齊!安放停當,托缽僧這才放聲說道:


    “柳莊主,還你的賽猴酒!”


    柳老酒聽得書房外麵聲音,當時趕出書房,乍見眼前堆碼整齊的三百壇酒,不由得呆了!


    柳老酒向托缽僧發聲處喝問道:“道友究竟是什麽人?為何捉弄我老酒山莊?”


    一言未畢,就聽得半空中一個聲音哈哈笑道:“捉弄談不上!老衲托缽僧是也!”


    這聲音聽來一字比一字遠,卻是清晰地傳了過來,當時老酒山莊諸人都被驚動了。眾人紛紛向發聲處探查,卻是啥也沒有。


    柳老酒臉色難看,向眾人道:“各做各的事情去。來人,把這三百壇賽猴酒送回酒庫去!”


    柳老酒當即召集山莊長老和莊主們再次開會。大長老已赴神京去了,自是不能與會。柳老酒向到會眾人道:


    “我們實是被人捉弄了,這捉弄我們老酒山莊的人,就叫做托缽僧。我料那萬坊城中當場偷盜我們賽猴酒的,也是這人,不然,他何以自稱老衲?隻是,這托缽僧竟是什麽人?”


    四莊主道:“大哥,數年前,那臨沙城高家沒有被滅族之前,曾經在萬坊城裏到處調查此人下落——隻可惜,高家覆滅了,我們沒法子找高家人打聽了!”


    三莊主道:“四弟你這麽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當年高家不僅打聽托缽僧的下落,也尋找他們家族的子弟高福俊呢。不知道高福俊是不是和托缽僧有關係?”


    說到這裏,山莊的二長老就說道:“哎!你別說,我前天在萬坊城中,倒是聽說有人見過高福俊呢!”


    “你從哪裏聽說的?”大莊主問道。


    二長老道:“萬坊城裏多有人在傳說這件事:有人見到了高福俊,更有人議論說他必會報複明宗的。不過,我覺得那人未必就是高福俊,明宗出手,是不會有漏網之魚的。”


    三莊主道:“聽說高福俊在明宗滅掉高家之前就已經失蹤了呀!這不就恰恰逃過一劫了麽!”


    大莊主道:“嗯,如此說來,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個高福俊。明眼人都知道臨沙城高家必是被明宗滅掉了的,想必那高福俊也明白這一點,隻是,憑他高福俊能耐多大,一個人豈是明宗對手?不過,要找托缽僧,我們倒是可以從這高福俊身上查起!”


    於是,老酒山莊安排人手,由二長老和三莊主負責,前去萬坊城打探高福俊的消息。


    老酒山莊的人入城之後,自是直奔自家的酒肆,不料展開調查,卻是毫無頭緒——高福俊竟是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了蹤跡!


    托缽村夫一支筆難敘兩家話。


    高福俊既然在萬坊城露過了麵,又沒有遠走高飛,怎麽會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原來,那一夜,高福俊為徐文虎護法,天亮後,二人起身趕路。徐文虎畢竟是做過軍師的人,當時給高福俊提議道:


    “高兄弟,你要報仇,不如化裝易容,讓那明宗之人認不出來你,這樣呢你倒是可以便宜行事。”


    高福俊道:“徐兄說得是。不過,我也不知道怎麽易容化裝才能不被別人認出來。”


    徐文虎道:“尊夫人去世時,你曾經說過,修為到了靈道八階,毀壞了的容貌便可以複原,是不是?”


    高福俊本也是聰明人,聞言道:“徐兄的意思是讓我毀容化裝?”


    徐文虎歎了一口氣,說道:“兄弟,沒有誰願意毀容;不過話說回來,男人嘛,有時對自己也要狠一點兒。”


    高福俊道:“我明白了,我妻子都能這麽做,我高福俊又為什麽不能?隻是毀容就可以不被敵人認出來了嗎?”


    徐文虎道:“當年我在下位凡人世界裏做軍師時,也曾經多次易容化裝。要想不被認出來,單單改變容貌還不夠,要讓聲音也變——這麽一來,能認得出你的人就少了。


    但是,這還不夠,最好是把自己的氣質表現也給變嘍,那時能認出你的人,才真正是沒有幾個!”


    高福俊聽了,就說道:“改變聲音,我作為靈道修仙者,卻也不難,隻是要改變氣質,隻怕不易。”


    徐文虎道:“我與兄弟你見麵雖是不多,但深知兄弟你是個溫文爾雅之人,如今兄弟你連遭變故,就改變一下,做個悲歌慷慨的漢子,又有何不可?”


    高福俊沉思半天,說道:;“徐兄說得是,小弟心意已決!不知徐兄有沒有法子幫我先把這滿頭白發先行弄黑?”


    徐文虎豎起拇指,讚道:“兄弟果是真漢子!要想弄黑滿頭白發,辦法倒也有,你隻須如此如此即可!”


    高福俊又道:“我打算跟徐兄同行到淨空山,趁便把頭發染黑。那時徐兄去做自己的事,我再去一趟萬坊城,然後便依今天徐兄所教行事。”


    徐文虎道:“也好!”


    卻說他兩個到了淨空山,徐文虎自是上山入寺,向住持清遙稟明了塵之死,然後將了塵安葬。


    祭畢,徐文虎向清遙道:“住持,我要回那邊去踐行當初諾言去了。”


    清遙自是依允。


    徐文虎下了淨空山,重回萬裏沙,要越過界海(即是下位世界所說的北海),前去太平汗國,渡李詩劍來修仙。


    高福俊呢,卻是直入萬坊城,在城裏轉了一圈子,露過了臉,果然引得了一些人的目光,甚至有人跟蹤。


    高福俊徑往北門山沙河泉來,正要進入大陣,高福俊卻又停了腳步,暗道:“我若是毀容化裝,做到明塵道友他們都認不出來,那才叫易容成功!”


    想到這裏,高福俊轉身鑽入了一片樹林當中。高福俊看看四下無人,當即隨手布下一個小小的陣法,借以隱藏自己。


    高福俊取出一柄小刀來,心中暗歎:想不到我高福俊,一個世家公子,原本是要雨得雨,要風得風,身份尊崇,人見人敬,不料一陷那陣中十年,竟是家族滄桑巨變,從此身世飄零!


    我如今要報此大仇,還須用忍,那心鏡上人,如今修為高強,又是明宗鬱離城的城主,手下是廣有爪牙,而我卻形單影隻,淪落到毀容易裝,尋找報仇之機的一個孤家寡人了!


    有風吹過林梢,北門山山風瀟瀟。有水流過林邊,沙河泉流水嗚咽。


    高福俊自歎自傷,感慨不已。


    持刀的右手在顫抖!高福俊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手感光滑細膩。嗚呼,於心何忍,於情何堪?


    高福俊心中暗暗念叨:李複白,李複白,二妹子,我的妻呀,李複白不就是白複麗顛倒過來念的麽?有妻如此,夫複何憾?


    是的,徐兄,男人要對自己狠一點兒!我妻子尚能為我高家毀容易裝,我有什麽不能的?


    高福俊心底狂笑,狂笑裏,高福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刀起,血流滿麵;刀走縱橫,血與淚一起流下。臉上疼痛,心裏更痛——


    “高大哥,我們來做遊戲吧?”


    “做什麽遊戲?”


    “我們來做扮家家遊戲。我做媽媽,你做孩子,好不好?”


    “不好,我做阿爸,你做女兒。”


    “不,我不要做女兒。要不這麽著,我做媽媽,你做阿爸,這總行了吧?”


    “行啊!”


    “他阿爸,吃飯嘍!”


    “你吃,吃吧吃吧,這是飯。”


    “吃吧吃吧,這是菜。”


    ……


    “高大哥,我想要你陪我玩一會兒,就玩一小會兒嘛,不會耽誤你修煉的,求你啦……”


    “不行!二妹子,你去找福酷福帥他們玩吧。”


    “高大哥,我想請你陪我去臨沙城裏玩一會兒,好不好?”


    “玩,玩,你就知道玩!二妹子,我要去萬裏沙那邊曆練去了,對不起,你回家去吧。”


    ……


    往事已矣,斯人何在?鬱鬱佳城,中有碧血。血,在臉上流,淚,在臉上流,更往心裏流!


    ——那些跟蹤高福俊的人,有的是專門打聽消息販賣情報的,也有的正是明宗之人。然而,他們都是隻見高福俊進入了樹林,卻不見高福俊出來!


    原來,高福俊也知道有人跟蹤自己,就在樹林中,自毀容貌,登時滿臉是傷,鮮血直流。好在他一個靈道修仙者,隻輕輕運轉靈力,瞬間傷好——此時這高福俊的一張臉,猙獰醜陋,再也不怕別人認出來了。


    高福俊又換了一身破爛著裝,化作一個乞丐模樣的人,就在眾人盯著樹林的工夫裏,早已從邊上溜出來,躲到一邊去了。


    這一回,高福俊又設了一個陣法,隱藏身形,再次化裝,扮作了徐文虎所說的悲歌慷慨的漢子,這才進入了萬坊城。


    當時跟蹤高福俊的人,哪裏能想得到這些?誰又能想象得到,一個眉目清秀的大家族公子會毀容化裝?又何況,如今的高福俊,自萬裏沙歸來,滿頭白發,更讓人想不到他就是高福俊呢。


    從此,萬坊城中多了一個悲歌慷慨的粗豪漢子,天天在人們麵前晃過來晃過去的,卻又有誰能知此何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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