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講完之後,鍾濤的腦袋都要氣爆了,他感覺到梁健雖然一句都沒有明說,但句句仿佛都針對了他。十麵鎮的其他班子成員,卻驚訝梁健居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他難道是不想在鎮上繼續混下去了?胡小英也倍感詫異:“難道鄉鎮中真存在這樣的問題,有些領導幹部對權力如此為所欲為?”她又想起了不久前的舉報信,上麵列舉了鍾濤的有些錯誤行為,看來真不是空穴來風。


    市紀委書記高成漢讚賞地看著梁健,過了好一會才點頭道:“今天,終於有人講了一些有意義的話。這位年輕同誌,你叫什麽名字?”鍾濤為挽回一些好的印象,馬上搶著道:“這是我們鎮上的紀委書記梁健。”


    高成漢朝鍾濤看了一眼,又轉向梁健道:“看來我們紀委線上,還是有些會思考問題的同誌的,能夠發出一些思考的聲音。今天,你有一個觀點說得很好。組織對領導幹部是放心、放手、放權,但如果用不好、想濫用那也很方便收回去。另外,小梁說鎮紀委無法監督主要領導,這是跟體製機製有關係,短時間內無法改變,所以我們要不斷健全完善機製,紀委書記無法監督主要領導,但紀委書記可以監督製度的落實情況,對事不對人嘛!比如說,一張報銷單子,要幾個人簽字,如果有人沒簽,那你就可以監督啊。這就是監督製度,而不是監督個人,小梁啊,你說我是不是給你出了個好主意?”梁健道:“高書記,這的確是一條新路子。謝謝你的指點。”


    高成漢道:“好了,今天我們的座談會還是有收獲的。原本還想請鍾書記講講,不過我想,還是把這次機會留在以後。我們今天是調研,下次就是來開現場會。我認為十麵鎮搞規範權力陽光運行試點,再適合不過了。所以,胡書記啊,我今天就布置任務了,希望十麵鎮把規範權力運行這件事情搞好,為鏡州市提供好的經驗,你看行不行?”


    胡小英道:“這個任務布置得好。十麵鎮是長湖區的首位鎮,同時又是北部新城的主戰場。工程多、風險點也多,搞好規範權力運行,能為事業健康發展保駕護航,所以這個試點其實也是一種好的契機。鍾書記,今天的會議之後,你們一定要好好考慮這個課題,做到推進重點工作和廉政建設兩手抓,把規範權力陽光運行的工作做好。小梁,今天做了很好的發言,但下一步推進這項工作,還需要更具體的思路和舉措,你也要多花心思好好考慮出一整套的實施細則。”梁健道:“我會努力的。”


    鍾濤回到辦公室後,心裏是一肚子的火。他操起了桌上的一個煙灰缸,一把砸到了地上。心裏暗罵:“梁健,你這小子,總有一天有你受的。”這時候,曹穎走進屋子,聽到“哐啷”一聲破碎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看到滿地的玻璃,對鍾濤道:“鍾書記,怎麽發這麽大的火?”


    鍾濤看了她一眼道:“替我把玻璃碎片掃一下,然後你先出去,我要靜一靜。”


    曹穎把碎玻璃打掃了,還是撒嬌地把手放到鍾濤的肩膀上:“鍾書記,要不要我幫你消消愁?”鍾濤沒好氣地道:“你沒聽我說要靜一靜嘛!”曹穎討了沒趣,心裏抱怨道:“受了梁健的氣,把氣撒在我身上幹嘛!當領導的沒一個好東西!”想著就出了鍾濤的辦公室。


    金凱歌從台灣回來了,他邀請梁健和餘悅一起吃晚飯。梁健把那次市紀委高成漢書記調研座談會上的情景說完,金凱歌興奮地道:“這麽說,規範黨政權力運行的事情定下來了?”梁健道:“算是定下來了。”金凱歌舉起了酒杯,敬梁健和餘悅:“真要感謝兩位,你們給了我工作莫大的支持,不久之前我都有打退堂鼓的想法,真是慚愧啊!”


    餘悅道:“初步定下來了,鎮黨委還沒有開會研究。”金凱歌道:“我認為,鍾濤不一定會把這個問題拿出來研究的,他寧可拖下去,而不願意推動這項工作。”餘悅道:“高成漢書記可是說,下次要親自聽鍾濤的匯報,如果他不拿出東西來,到時候怎麽交待!”梁健道:“他唯一的做法,可能就是不好好研究此事,含糊其詞,或者僅僅搞一些表麵文章應付過去。”金凱歌道:“如果真要把鎮上的權力運行規範起來,還是要下真工夫。”


    餘悅道:“金鎮長說的沒錯,如果真要把這件事往縱深裏推,那就要把鎮上所有可能存在權力交叉、權力濫用的風險點都排摸出來,使這些權力盡可能在陽光下運行,攤在桌麵上商議,放在開放環境下來運作。”


    梁健道:“這件事既然提出來了,我寧可下一番死功夫做好它,也不願意半途而廢,從明天起我要好好做這件事情。”餘悅主動道:“如果有需要,你喊我好了,反正我這個掛職副書記,目前還沒有安排正兒八經的活,胡書記對這件事情也很重視,我看不能含糊過去。”


    金凱歌聽到他倆人都想認認真真去做事,看到這事至少不會不了了之,心裏高興,放出話來:“具體方案麻煩你們兩位,但後勤保障我全包了,不管你們要喝什麽、吃什麽、用什麽,甚至賓館房間也沒關係。哈哈。”


    金鎮長是豪放,可梁健和餘悅聽到他說到“賓館房間”,兩人就不由想到曾經雨夜在湖濱賓館kai房的經曆,兩人心裏都是一番滋味,不由互相瞧了一眼。


    梁健避開了目光,趕緊道:“金鎮長,我們本身就是在搞規範權力運行的,不能公權私用,你的錢我們也不能濫用。”金凱歌道:“任何改革都要付出代價、付出成本的,如果規範權力運行,就你們吃點用點這麽點成本,那就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


    餘悅笑道:“金鎮長還是一個很實事求是的人,那麽我們就先行謝過了。”梁健朝餘悅瞧了眼,實在有些不太明白餘悅話中是否還有什麽隱含的意味。想到那天晚上,兩人相擁而眠,說實話也不是不想重溫。


    規範權力陽光運行說起來隻是一句話,可真要做起來,真要用心梳理,裏麵盤根錯節、羅交錯,簡直令人眼花繚亂,在這個小小的鎮上,權力實質上在每項工作中都滲透到無微不至。


    比如說,轉一個黨組織關係,沒個熟人,在鎮上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到了鎮上,得問人家,這個組織關係在哪裏轉?人家不一定告訴你。即使告訴了你,你找到了辦公室,那個辦事員還不一定在。如果不在,你就得等,人家也不來理你,這天那人說不定不來了,那就得明天。如果你有熟人,即使辦理人員不在,也可以一個電話,由人代辦了。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權力的門道。


    再比如,有人計劃生育違法,就得罰款,美其名曰“征收社會撫養費”。而到底征收多少,卻有很大彈性,按照農村戶口征收還是城市戶口征收,標準相差很大;同一征收標準當中,也不是一個死杠杠,其中有個區間,在五萬和十萬之間,計生辦主任、分管領導都有話語權,一句話可能就是幾萬塊錢。


    這些隱權力以往都是不公開的,如今要搞規範權力運行,那就要把這些權力都拿出來,放到陽光下曬,放到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當然這些都是小權力,關鍵還是那些工程項目之類的大權力,一個工程,幾千萬算是小的。這種工程之間的工程款結算,一個領導一句話就是幾百萬的來去。梁健重點就把目光放在這些上麵。


    這些問題思考起來,梁健就感到腦袋裝滿了東西,攪不過來。


    幸好,組織已經明確了他紀委書記的職務,手下有幾個兵,他將他們齊集在了一起,讓他們到各條線搜集各類資料,把凡事工作中可能存在不規範操作的情況,統計匯總成一覽表。這些鄉鎮幹部哪裏搞過這種事情,大部分都叫起屈來,並不很熱衷。


    梁健就軟硬兼施。


    一方麵講清任務:這是這段時間的重點工作,市紀委、區委和鎮黨委都高度重視,不能不做,必須做好;另一方麵關心關愛:這段時間辛苦一些,領導看在眼裏,同時夥食進行了改善,大家要加班的晚上安排香煙和夜宵。


    物質世俗的力量,還是無往而不勝的,大家看到領導給予了足夠的關心,積極性都調動了起來。加個班,一包煙,男同誌正好要抽,女同誌可以拿回家給老公,大家都沒意見。


    這天差不多到了匯總階段,下屬把材料都交給了梁健。梁健沒有把他們留下來加班,一方麵看到這些天他們都一直忙到現在,讓下屬也要喘一口氣;另一方麵,區裏有領導下來,鎮裏安排餘悅、梁健和其他幾個鎮幹部陪同,要到市區吃晚飯。晚飯安排在皇家酒店。出於好客,晚飯一般都是飲酒的。


    梁健有任務在身,想不喝,結果沒有得到允許,特別是區裏的領導跟餘悅認識,對餘悅說。“這裏是你餘書記領導梁書記,還是梁書記你領導餘書記?”梁健道:“當然是餘書記領導我了。”區裏的領導道:“那你就聽餘書記的。餘書記,我們難道到十麵鎮來,梁書記竟然不陪我們喝點,看來是看不起我們啊,你說怎麽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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