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漢服的年輕人名為夏浮生。


    久遠之前,夏氏曾與周、唐、劉、秦與商並成為鎮國六姓。


    過去千百年的歲月中,六大姓氏起起落落,強盛之時一姓便是一國,衰落之時也不是普通大族可比。靈氣潮汐爆發之後,六大姓氏也開始各自布局。


    六大姓氏中,周唐兩家坐鎮玉泉山,商家與秦家留下一脈人守護祖地,餘者盡皆跨過橫亙在兩座天地之間的那扇大門進入另一座天地。劉氏盤踞祖地不出,隻派出很少幾個人跟隨商家與秦家進入那片未知之地。傳承最為久遠而行蹤也最為神秘的夏家比之前更加神秘,幾乎無人知曉他們又在謀劃著什麽。


    夏浮生喜好穿漢服不僅僅因為他的母親出身劉氏,更因為他從小就在劉氏祖地長大。


    在年滿十六歲之前,夏浮生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姓氏代表著什麽。


    十六歲生辰那日,一個中年人出現在夏浮生家裏。


    當天晚上,夏浮生便被那人帶出劉氏祖地。從那天開始,他就從一個在劉氏祖地長大的普通外姓人變為身份尊貴的夏家繼承人之一。


    那人給了夏浮生身份,又將他交給宇文邕便又消失不見。


    從始至終,夏浮生根本沒有見到那人真實麵目。


    但從那人出現時他母親的反應來看,夏浮生猜測那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生身父親。


    夏浮生跟在宇文邕身邊將近五年,可從他見到宇文邕第一眼開始就沒有相信過這個看上去對他還不錯的陌生長輩,他與宇文邕的關係也一直是互相利用。


    例如,宇文邕利用他的身份保全四大家族。


    例如,他利用宇文邕的實力收服了夏家留給他的那些暗線。


    夏浮生與宇文邕都沒有預料到他們想要聯手在周然身上做出更大的謀劃時,還沒有開始就被周然隨手拍爛,宇文邕死不瞑目的屍體就在旁邊,天宮鎮壓的靈氣即將崩散而出,此時的夏浮生也處在死亡之河邊緣,隨時都有可能在下一刻隕落。


    “周然!”


    夏浮生抬頭看著頭頂月色孤懸在高空的周然,狠狠咬住這個名字。


    過去五年裏,夏浮生一直躲在幕後操縱諸多世家命運,多少世家豪族嫡係子弟被他隨手捧上高位又被他轉手打落塵埃。至於今日,真正能被他看在眼中之人寥寥無幾。


    身具周唐兩家血脈的周然便是其一。


    自周然踏入定軍山開始,到前段時間周然與關山海那場生死之戰,夏浮生幾乎事無巨細全部知曉。為了保證今日會麵不出意外,他甚至不惜將那枚牽動這座中天庭全部靈氣的銅鑰匙交給心懷叵測的宇文邕,就是為了在談不攏的情況下能將周然永遠留在這裏。


    夏浮生知道另一方天地存在卻從未去過那方天地,即便如今的他幾乎能以極少數頂級世家之外的所有大家族大豪門大勢力做為手中棋子,可實際上,他的格局依舊還是太小,眼界更是與周然無法相比,而他所以為的萬全之策更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沒有去那個世界走上一遭,怎知天地之大?


    從來就沒有了解過真正的周然,又哪裏來的底氣與膽量敢將周然也視作棋子?


    竹笛出現,被天宮鎮壓的靈氣登時出現潰散之勢。


    一股仿佛毀天滅地的威能就要爆發而出。


    夏浮生幾乎認命等死。


    卻在這個時候,夏浮生意外發小自己腳邊有一根竹筍破土而出。


    竹筍出土後快速長大,眨眼間便達到數丈之高。


    一根竹子長成,十跟竹子長成,一千跟竹子長成。


    片刻而已,整個中天庭已然是一片竹海。


    夏浮生被眼前突然出現的異象震驚到,他伸出想要觸摸距離他最近的那根小竹子,卻發現自己的手指竟從這根竹子直接穿過。


    “假的?”


    夏浮生驚疑不定,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實在太超出他的認知。


    隨著這些竹子的接連出現,縈繞在他心頭的危機感卻在迅速流逝。


    夏浮生立即抬頭再次望向立在虛空之上的人影,低聲道:“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高天上,流雲萬頃,卻始終難掩那輪圓月。


    江海上,狂風巨浪,但中天庭絲毫不被影響。


    周然掃了一眼已經被竹海占據的中天庭,他能清楚感覺到這些被鎮壓在地下的海量靈氣正被這些竹影吸取,最終全部匯入到他手中這根竹笛中。


    吸取的靈氣越多,竹笛便越顯得翠綠,而且越來越接近通體無暇的翠玉。


    當天宮之下的靈氣被汲取大半時,竹笛幾乎變成通靈美玉,不僅通體彌漫出柔和霞光,竹笛上的九個笛孔竟開始漸漸的由虛化實。


    待到笛孔完全化實,天宮之下鎮壓百年的靈氣幾乎被抽取殆盡。


    到了這個時候,覆蓋整座中天庭的竹海紛紛枯萎掉落。


    早在笛孔開始由虛化實,竹笛便主動與周然的神念建立聯係,一連串奇異音符接連出現。這些奇異音符竟然也如那些劍影一樣讓周然的意識之體不斷崩潰不斷重聚,直至最終完全能承載這些音符為止。


    “天音竹!”


    周然終於知道這根小竹子到底為何物。


    笛身霞光緩緩內斂,除了九個笛孔由虛化實之外,看上去似乎與之前並無不同。


    手握天音竹,周然試著去參悟那些奇異音符。


    天地之間一片靜謐,天宮之前落針可聞。


    足以將半座魔都崩塌的恐怖靈氣竟這麽輕易的就給化解了!


    小白帶著星爵與昆宇飛回,落在天宮前開始整理羽毛。


    雪球趴在星爵身前,昆宇抬頭望著周然。


    猛然睜開雙目的周然握著天音竹,自百丈高空緩緩落下。


    當那把銅鑰匙落在自己手上,而後天宮所鎮壓的靈氣盡數壓在肩頭時,周然便知道天宮之前那些主人到底因何而亡。


    實際上,天宮建造之初就是為了鎮壓兩座海洋傾瀉而出的那些靈氣,而這座中天庭根本就是一層用來掩人耳目的外衣。天宮的曆代主人雖然掌握了地契或是各種憑證,也隻是名義上的主人,掌管著那把銅鑰匙的夏家才是天宮的真正主人。


    隻要掌管銅鑰匙,夏季就能憑此調動天宮鎮壓靈氣而形成的氣運去削弱名義掌握天宮的各大家族的氣運。隨著兩座海洋傾瀉的靈氣越來越多,天宮所具備的氣運威能也會越來越大。而當鎮壓的靈氣達到一定程度,夏家甚至說不定能憑此削去帝京的國運。


    周然之所以那麽果斷的就毀掉那把銅鑰匙,並不是洞悉了夏家的這場謀劃,而是因為銅鑰匙對他存在巨大威脅。


    宇文邕為何會那麽輕易的就將事關重大的銅鑰匙扔給周然?


    其一,宇文邕不是銅鑰匙主人,他隻是從夏浮生那裏知曉最簡單的駕馭之法,根本無法發揮出銅鑰匙的真正威能。在被兩頭恐怖獸皇環伺的情況下,他為求自保隻能將銅鑰匙扔給周然。因為他知道夏家先祖在鑄造銅鑰匙曾定下規矩,一旦銅鑰匙落在外姓之人手中,天宮鎮壓的靈氣就會盡數壓在那人身上。


    其二,銅鑰匙乃是以天外隕石摻雜數種古銅鑄造而成,除非登臨上境之人親自出手,否則幾乎不可能被毀掉。而隻要銅鑰匙不被毀掉,夏家人就能以秘法將之強奪而回。


    如果當時不是周然夠果斷的將銅鑰匙毀掉,如果不是夏浮生對自家的銅鑰匙太過自信,說不定銅鑰匙已經被他奪回。而重掌銅鑰匙的夏浮生就算敵不過周然與兩頭獸皇,拚著損耗天宮鎮壓的靈氣做到自保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從劉氏祖地一個普普通通的外姓人搖身一變成為夏家繼承人之一,五年來更是順風順水,一切事幾乎皆如他之心願,夏浮生在不知不覺見早就迷失了自己。


    過度自信甚至自負的人怎麽會相信自己會死?!


    真正瀕臨死境,他才恍然。


    如果一開始不是想借助宇文邕的實力盡可能催動銅鑰匙壓製周然,而是抱著兩敗俱傷的念頭親自掌握銅鑰匙,結局會不會是另一番模樣?如果早一點意識到周然是個不會接受任何威脅的瘋子,夏浮生今日哪裏還會來此,他甚至不會讓宇文邕引星爵入套將周然扯進來。


    夏浮生看著雙腳緩緩落回地麵的周然,眼神複雜極了。


    周然瞥了眼已經蘇醒過來的星爵,沉著臉說:“以後還撿東西嗎?”


    星爵做委屈狀:“不撿了。”


    周然一屁股坐到身後的石階上,這才問夏浮生:“說說你是誰。”


    決定毀掉銅鑰匙時,周然其實並不知道天宮之下鎮壓的那些靈氣能被天音竹吸取,他當時的想法是以虛靈衣刮走那些靈氣。就算虛靈衣沒能及時刮走所有靈氣,使之崩潰開來也不算大事,他依舊能以虛靈衣將中天庭包圍起來,最多也就是毀掉這座中天庭。


    反正中天庭今晚也就隻有他們幾人在,星爵與昆宇不會被傷到,至於夏浮生幾人生死,周然需要在乎嗎?


    “夏浮生!”


    夏浮生回答道,說話時,他那雙隱隱有著幾分貪婪之色的眼睛一直小心瞥向周然手中拿著那根竹笛,心中也在猜測剛剛那片竹海虛影是否與此有關。


    “夏浮生。”


    周然將完全變成竹笛模樣的天音竹在手指間轉動幾圈,而後當著夏浮生的麵直接收入虛靈衣之中,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夏浮生問:“夏家人?”


    身為周唐兩家傳人,周然怎麽可能不知道鎮國六姓的存在。


    “是!”


    夏浮生的注意力終於完全放在周然身上,他將對自身生死的擔憂放進心裏,直視著周然的眼睛說道:“這次我認栽,周部長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周部長?”


    周然對這樣稱呼自己的夏浮生笑了笑,他順勢躺下,望向高天之上那輪已經被流雲遮住半麵的圓月,說道:“十二地支之首的那個夏浮生也是你?”


    夏浮生點頭承認道:“是我。”


    周然無聲而笑:“十天幹差不多成了關家地盤,十二地支大概也落在你手中,不能掌握監察部最神秘最強力的兩個部門,我這個部長豈不是丟掉了一半權利?”


    十天幹與十二地支表麵上看隻有二十二個人,可這二十二人每年得到的資源幾乎站到整個監察部的四成,折算成現金的話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若從這方麵來看,無法號令天幹地支的周然至少失去了監察部部長四成全力。


    開始接手監察部時,周然也是這樣認為的。可在了解到監察部如今形勢以及天幹地支二十二人的真實實力後,他立即意識到分走四成資源的天幹地支才是監察部的根本所在。


    首先,四大超級部隊隻是在監察部掛名,四支部隊的主官隻對軍委負責。


    如果身為監察部部長的周然沒有足夠實力壓製四位主官,那麽四位主官完全可以對他下的命令置之不理。一旦發生這種事,上報高層一點用都沒有,因為不僅九大元帥不會管,說不定還會讓軍委那些人覺得是監察部部長無能。


    監察部乃是軍方最總要的部門之一,沒有任期長短之說,軍委的幾位常委甚至隨時有可能聯名召開軍委會,直接將監察部部長換掉。


    新監察部成立至今不過三年,前後共有三位主官。


    第一任主官封萬裏,實力如何至今是謎,資格卻是老到連九大元帥在他麵前都是晚輩。他執掌監察部的兩年裏幾乎不管事,軍方上上下下卻沒有一個人質疑過他。新成立的監察部之所以能在短短兩年裏順利穩定下來,沒管過事的封萬裏功不可沒。


    第二人主官關山海,在軍中資曆比不得封萬裏,可他卻是實打實的星縱巔峰之境,在無人知曉封萬裏已經踏入上境的情況下,關山海幾乎被所有人認為是軍中第一高手。


    至少明麵上是!


    最高層那幾位之所以能默認關山海成為監察部話事人,也不僅僅這背後的諸多利益糾葛,還因為關山海回歸時曾帶著關家子弟親自到外部諸多大勢力走上一圈,用許多人頭換來了實打實的軍功。


    這些事也是周然坐上那個位置之後才知道。


    身為監察部第三任也是現任主官的周然,所憑的不僅僅是燕山那一戰,也不止周唐兩家以及與各大勢力之間的牽連,還有他在定軍山那些年的表現。


    監察部先後出了三位主官,每一位都是能壓得住四大超級部隊的強人!


    但無論周然還是封萬裏與關山海,以監察部部長的名義確實可以征用四大部隊高手,卻都不會將手插進其中。


    因為壞規矩,更犯忌諱。


    除了四大超級部隊,如今的四大軍校在監察部也隻是掛著名。


    四大軍校很大程度上關乎全民皆兵計劃能否成功,身為監察部主官的周然不僅不能插手,還要想辦法盡可能滿足四大軍校提出的要求。


    拋開四大超級部隊與四大軍校,監察部便隻剩下天幹地支兩部與監察處。


    這種情況下,周然若不能執掌天幹地支兩部,手裏還剩什麽?


    十天幹中有六位星縱強者,餘下四人皆是先天巔峰。而十二地支除了為首的夏浮生,其餘乃是清一色的先天第三境。


    周然再不熱衷權勢,也不可能任由這些人落在關家與夏家之手。


    周然不會像關山海那樣將權利盡握於己手,而才坐上那個位置的他就馬上選擇到瀚海大學做借讀生,應該是最高層那幾位大佬很樂意見到的。可他們要是真以為周然會如封萬裏那樣做甩手掌櫃,那可就要大失所望了。


    頂級家族長大之人像是生來就懂得玩弄權勢陰謀,周然對此也是心知肚明。但在個人武力強大到如今程度的現在,陰謀手段再是厲害又能有多大作用?


    周然不著急將天幹地支握在手中,不過是他想等著梵奎從定軍山回來。


    他就不信把距離上境僅有一線之差的梵奎扔進來,就不能把天幹地支收拾的服服帖帖。如果當真不夠,大不了再把青衣也丟進來。


    一汪小小池塘而已,就算攪翻了大不了淹死幾個人。


    周然不著急,卻有人著急。


    便如躺在不遠處還瞪著眼睛的宇文邕與站在麵前的夏浮生。


    夏浮生不可能不清楚周然想說什麽,但他還是故做不懂的問道:“周部長是什麽意思?”


    周然嗬嗬一笑,猛地坐起來,看著夏浮生問道:“你說我殺你需要幾招?”


    “你……”


    夏浮生本想說句狠話,可看見周然望來的眼神,氣勢頓時弱下來,他說:“我退出地支!”


    “退出?”


    周然冷冷一笑,說道:“我不同意!”


    自己的小命還掌握在周然手裏,夏浮生在周然麵前實在硬不起來,他抿了抿嘴說道:“周部長想怎麽樣還是直說吧!”


    周然撿起一片被夜風吹來的落葉,手指念著葉柄轉了幾圈,對夏浮生說:“既然你是地支之首,那就安心做你該做之事,其他的方麵就不要你操心了。”


    “周然!”


    夏浮生終於努了,周然這是明擺著要他將手中掌握的夏家資源全部讓出,他怎能不怒?!


    “不同意?”


    周然緩緩站起來,站在石階上的他俯視著滿臉怒氣的夏浮生,冷笑道:“你跟我說說你現在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


    夏浮生臉色變了又變,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就憑他姓夏!”


    卻在此時,一聲仿佛來自九天的怒喝突然炸響。


    夏浮生當即聽出這聲音是誰,狂喜不已的抬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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