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七裏古街。


    百年千年是幾代甚至幾十代人加起來才能丈量的光陰,落在這條古街,也許就是幾度繁華與幾度沒落。


    時隔三年多再回到這裏,經曆、身份與實力都有極大差距,但周然還是周然。


    回到古街時,周然第一眼看的不是金桂春,而是最裏麵那座棺材鋪。


    曾與棺材鋪比鄰而居三年多,周然從未覺得那個地方有什麽特別。可今日,在他踏入七裏古街之時,卻感覺到一絲言語不明的壓抑感。


    好像棺材鋪緊閉的大門之後,正有一雙幽深的眼睛在看著他。


    這家換了不知道多少位主人的棺材鋪據說在七裏古街出現之前就已存在,不少千年古城之內都有類似的棺材鋪。平日裏幾乎看不出有什麽特殊,若逢亂世,就會有人從這些傳承久遠的棺材鋪中走出來收斂屍體。


    生死無小事,生死卻也是平常事。


    千百年間,門臉不大的棺材鋪收斂的屍體或許比這條古街迎來送往的遊客還要多。


    昆宇見周然突然停下,又久久不動,便順著周然的視線望去。但他除了看見街道上並不多的遊人,並沒有感覺到什麽,於是低聲喚周然:“然哥!”


    然哥,這是星爵與昆宇對周然的新稱呼。


    星爵正好奇打量這座古街,聽見昆宇出聲,也馬上回頭看向周然。


    周然收回視線,眼角餘光掃過星爵肩膀上的雪球,見這頭獸皇沒有任何異常反應,但他卻很確定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


    “沒事。”


    周然將自己心中的疑問與警惕暫時收起,對身邊二人笑著說道:“走吧。”


    如今的金桂春比周然離開時熱鬧一些,與周圍店鋪相比卻依舊顯得很冷清。


    趙元徽正在櫃台後麵翻賬本,抬頭看見進門來的周然,欣喜不已。


    隻見趙元徽快步走到門前,也不管酒館裏還坐著一桌客人,直接敬禮道:“教官!”


    三年前的趙元徽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毒蛇,就算隱藏得再好,那些深埋在他心底的陰寒也會時不時從眼睛中流露出來。不知是因為趙家的衰落讓他放下了心中的恨意,還是這三年的曆練讓他更會隱藏,如今的他竟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周然盯著趙元徽的眼睛,趙元徽也無半點懼色與閃躲的迎著周然的眼睛。


    對視片刻,周然笑了,對趙元徽說:“你很好!”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對趙元徽說這三個字。


    聽見這三個字,趙元徽激動不已。


    不管趙家是否已經沒落,都沒有資格知道帝京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而用心經營老酒館的趙元徽雖也有些路子,卻也不知道周然如今不僅還是血軍總教官,更是成為監察部第三任主事人。即使如今還是上將軍銜,實際卻是與九大元帥一個級別。但他之所以如此激動,僅僅是因為這三個字是周然說的,與周然的身份沒有任何關係。


    放下心中執念未必意味著心性發生巨大改變,但趙元徽確實在學著改變。


    每個人都在變,變好或變壞。


    那桌客人聽見動靜往這邊看幾眼,隻是笑了笑便回過頭就繼續喝酒說笑。


    在高層極力推行全民皆兵計劃的今天,麵向小學生、中學生、高中生乃至各大軍校生的體能訓練館猶如雨後春筍接連冒出來。


    高層與軍方對此大為鼓勵,甚至專門成立一個被命名為體能委的部門,而且級別極高,乃是由九位超級高官中的一位直接掛帥。軍方這邊也派出兩位上將做了體能委的副手,其中一位正是曾經的監察部部長如今的監察處主任葉拜言。


    周然如今坐上監察部主事人之位,即使他不打算管什麽事,可他到底還是葉拜言的頂頭上司,體能委這邊若有大事,葉拜言還要來找他簽字的。


    權利極大的體能委對各大城市的體能訓練館都有極其明確的等級劃分,更身具監管之能。


    對於這些體能訓練館,最高層的態度極為明確,大力鼓舞的同時也必須要有大力度監管。


    高層可以允許體能訓練館賺取暴利,但絕對不會允許誤人子弟的體能館存在。一旦被發現有此等事,不僅體能館負責人與所在城市的體能局負責人直接被處以極刑,據說連他們所在的家族都會被徹查。


    事關全民皆兵計劃,更事關今後國運,這件事上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此外,體能委雖沒有明確表示,卻極為鼓勵各大體能館招收退役軍人做體能館教官,稅務部門也會根據體能館有多少退役軍人而進行減稅。


    可現在的退役軍人哪裏那麽容易搶到?


    體能委還在組建時,軍方就先一步宣布軍人終身製。


    也即是說,若僥幸被某個軍團看中,一輩子就都是軍方的人。


    雖說不同兵種對年齡與體能實力都有不同的硬性規定,但即便超過年齡或是實力沒能達到而不得不退下來,所享受的待遇與級別也不會變。不管日後是否做了其它工作,隻要還活著,軍方那邊永遠都有一份豐厚的薪水。而除了足可以保證普通人一輩子衣食無憂的薪水,從軍隊退下來的人也是監察部、國安、警局以及其他一些強力部門爭搶的對象。


    在這些部門之後,還有各大財團與各方大勢力。


    現在的各大軍團沒有一個是好進的,沒有足夠實力想都不要想。從軍團裏推出來的那些人之所以這麽搶手,也跟軍團卡得太嚴有關。


    進去時就是人才,在軍團裏滾了一圈又怎麽可能是廢物?


    幸好高層在上麵鎮壓著,保證每年退下來的軍人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加入體能館。若不是這樣,那些針對小學生的初級體能館與對中學生開放的中級體能館就活不下去了。而麵向高中生的高級體能館與專做各大軍校學生的頂級體能館卻不需要費這個心,因為軍校極體能館會有各大軍校派人常駐,軍團級的體能館甚至是由各個軍團設立。


    畢竟,軍校需要生源,而軍團更需要有實力的新人。


    想要招到資質天賦足夠好的人,肯定要提前布局才行。


    蘇城無法與鄰居魔都相比,卻也是蘇省境內僅次於省會金市的大城,城內大大小小的體能館可謂不計其數,因為實在招不到退役軍人,在沒有違反體能委規矩的情況下,很多初級體能館與中級體能館幹脆直接聘請在讀的軍校學生做教官。


    不僅是蘇城,幾乎任何城市都能看見年輕人被喚做教官,很多人早就習以為常。


    老酒館的這桌客人都是普通人,也是這兩年的新客,並不認識周然,下意識的就將周然認為是某個軍校的學生。至於年紀更大的趙元徽對周然敬禮並稱呼其為教官,在他們看來更像是年輕人之間開的小玩笑,沒一個人放在心上。


    做了金桂春夥計的丁三斤看到周然,靦腆的笑了笑,轉身就去收拾桌椅。


    自從東門初雪將那個吞雲袋親手交給他,並告訴他這是周然的交代時,這個看上去瘦瘦弱弱沒什麽存在感的小子對周然的態度就發生了大變化。但他的命畢竟是商青落救下,如果商青落仇恨周然讓他去殺周然,他不會猶豫,也不會手下留情。


    但在殺死周然後,他會親自將人埋了。


    當然,前提是他有那個實力才行。


    丁三斤能做打掃夥計,身為天武峰一脈傳人的商青落可做不來。他來到老酒館後,直接登上了二樓,但第二天就被趕回來的青衣給提著脖子扔下去了。


    出現一個梵奎就已經夠嚇人了,如今又出現一個似乎與梵奎不相上下的小姑娘,天知道商青落內心的震撼有多大。二樓不讓呆,青衣所在的後院也不能隨便進,商青落也隻有晚上才能跟趙元徽擠在一間屋裏睡覺,不然他就隻能跟丁三斤在老酒館大堂打地鋪。


    白天的時候,商青落要麽坐在酒館靠窗的桌子發呆,要麽就到七裏古街周圍轉轉,至今還沒有走到太遠的地方,因為他一直對這方世界忌憚不已。


    今天還沒在外麵轉多久,商青落就狼狽的逃了回來。


    沒辦法,誰讓他長了一張招蜂引蝶的臉呢?


    沒有摸清楚這裏的規矩之前,商青落又不敢打殺那些騷蜂浪蝶,每次都隻能選擇逃路。


    才踏進一桌客人都沒有了的老酒館,商青落就看到那個令他膽寒的少女從後院出來,對周然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萬福,帶著幾分敬畏的說道:“少爺!”


    商青落本就被一群無腦的女人惹得心煩不已,如今看見這一幕,心情更差,他真的很想跑過去大聲問周然到底是什麽人,這裏又是什麽鬼地方。


    可他不敢!


    哪怕青衣的注意力並不在他身上,商青落也不敢做出半點出格的事。


    從看見青衣的第一眼,商青落就對她畏懼不已。


    那種畏懼,幾乎深入靈魂。


    周然知道商青落回來,但他依舊淡淡的看著半蹲著對他行禮的青衣。


    從定世珠以為與身上融合開始,隻要周然願意,隨時都能窺探到這五人內心的全部想法,甚至有可能知曉定世珠與他父母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


    至今為止,周然還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有所為很難,有所不為更難。


    但這是他做人的底線。


    如今青陽沉睡,承啟與赤羽消失,唯有定軍山的梵奎與麵前的青衣。


    周然可以放心的用梵奎,也從未將他看做仆人。可對這個跟他時間更久的少女,周然卻一點都不幹放鬆,甚至不敢讓她感覺到自己始終沒有想過要殺她。


    因為看上去柔弱如河邊垂柳的青衣就是個瘋子,一個生來就為了殺戮的瘋子!


    周然壓製這個瘋子的辦法隻有一個,那便是讓她畏懼。


    永遠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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