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外有幾株千年老楓樹,楓樹不是很高,枝繁葉茂。


    入秋後,楓葉開始飄落。


    到了現在,楓樹的葉子隻剩少半,全部變成紅色。


    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夜,從雁蕩大湖深處而來的夜霧已經蔓延到西城門外,而後漸漸向城內湧來,無聲無息。


    夜風清冷,徐徐吹拂。


    城主府外,一片楓葉悄然飄落。


    楓葉才離開樹枝就變成了兩半,猶如被一分為二的蝴蝶,卻依舊翩躚。


    第二片楓葉飄落,第三片楓葉飄落,第四片……


    清冷的夜風中,越來越多的楓葉脫裏樹枝。


    每一片楓葉離開樹枝的瞬間,都會被從中間切成兩半,無一例外。


    漫天飛葉,殷紅若血。


    周然鬆開昆宇的手,指了指跟上來的張竹青與李叔同。


    昆宇望著周然,見周然無聲的笑了笑,這放心的才向那二人走去。


    再抬頭看向那閉目之人,周然身上氣勢陡然升起。


    卓亦樸雙目猛然睜開,插在他腳邊青石路上的狂絕劍清冽長鳴。


    周然無聲而笑,踏出第一步。


    一步踏出,身邊登時多出三道虛影。


    兩步踏出,三道虛影變成了九道虛影。


    邁出第三步時,他身邊的虛影增加到二十七道之多。


    李叔同有些瞠目結舌,張竹青神情震驚,他們的幾位師兄弟比他們還要覺得不可思議,連境界更高的顧長雲與何忘川都有些訝然。


    道道虛影皆有周然身上氣息,而他本人並沒有以虛靈衣遮掩身形,與周圍虛影融合。


    就好似不久前與李叔同交手時那般,周然踏出第一步開始就不再停下,一步步不斷向前走去。而與此同時,其中兩道虛影已經殺向卓亦樸。


    虛影飛掠,便如落葉,無聲無息。


    虛影逼近刹那,卓亦樸拔劍。


    當狂絕劍再次被插回時,兩道虛影已經如煙塵散去。


    除了達到星縱境界的顧長雲與遠在大雁塔觀戰的何忘川,大概隻有周然一人看清楚卓亦樸出劍,其餘人隻是看見周然的兩道虛影逼近卓亦樸之時莫名散去。


    周然依舊不曾停下,四道虛影再次逼向卓亦樸。


    四道虛影後又有八道虛影緊隨,剩下的十三道虛影綴在最後。


    出劍,收劍,皆在刹那。


    三次出劍,三次收劍,一絲劍氣都不曾泄漏。


    虛影盡數散去,周然已至身前。


    卓亦樸嘴角抹上一絲笑意,握住狂絕劍劍柄之手猛地向上拔起。


    這一次,才算真正出劍。


    沒有任何虛招,更無絲毫留情。


    卓亦樸拔出劍的瞬間,赫然劈向周然。


    周然直接施展天風寄影,如同之前那些毫無重量的虛影,飄忽而去。


    一劍劈下,隻有最近的幾片楓葉遭殃。


    本應該被狂絕劍劍氣劈出一條深溝的青石路,完好無損。


    狂絕劍如臂使指,劍氣收放自如,劍意起承轉合皆在一念之間。


    這便是清醒時的劍修卓亦樸。


    周然腳尖落地,身上的一絲清風讓幾片落葉翻卷瓢旋。


    劍已在手,對手在前,何須遲疑?


    卓亦樸不曾猶豫,提劍而來。


    劍尖斜指地麵,提劍之人如過境狂風。


    一地落葉,如被驚蝴蝶,振翅紛飛。


    劍至,人至。


    周然寄身形於清風,劍風逼至之前如黑霧飄遠。


    卓亦樸腳踏七星劍罡步,緊追而至。


    劍光閃動,劍風起。


    劍芒吞吐,劍意盛。


    卓亦樸神情不變,更不問結果,隻是一劍接著一劍,一劍快過一劍。


    周然隻守不攻,身形猶如水中墨色。


    飄飄乎,如雲逐月。


    邈邈乎,如風拂霧。


    虛實之間,如夢似幻。


    實力與境界達到二人這般高度,一招一式看似蜻蜓點水,可若一個閃避不及,便是生死立分的結果。


    何忘川與顧長雲深知其中凶險,其餘人隻看到了一場歎為觀止的對決。


    卓亦樸神情卻始終如一,但劍勢越來越強。


    周然依舊閃躲,戰意卻在不斷升騰。


    看似寫意的二人,終於將各自的勢醞釀到了爆發邊緣。


    雷霆炸響時,便是風起雲湧。


    周然拂袖一揮,地麵無數落葉紛紛倒飛起來。


    隻見他從中捏住一片落葉,彈指射來。


    卓亦樸一劍劈下。


    一葉成二。


    周然再捏一片,彈葉飛射。


    卓亦樸依舊一劍劈下。


    周然完全將身形寄於風中,無數落葉在他手中彈出,不斷射向卓亦樸。


    卓亦樸手中隻有一劍,一葉劈之,百葉劈之,千葉亦劈之。


    一片片紅色落葉,全部落在卓亦樸腳下。


    落葉盡頭,但見一劍如虹。


    周然再是自負,也不會空手去接卓亦樸這一劍。


    “太武功典!”


    周然冷然一笑,不退反進,輕聲喝道:“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被卓亦樸輾碎的無數落葉全部扶搖而起,凝成一道紅色龍卷對上這如虹一劍。


    劍破龍卷,威勢不減。


    周然雙袖如風,將無數落葉吸納入手,用這些枯萎的碎葉凝成一把紅色長劍。


    他猛地運轉強盛真元,遞出一劍。


    如虹劍,碎葉劍。


    無聲,無風。


    唯見狂絕劍刺穿碎葉,強盛劍氣將碎葉震碎成齏粉。


    碎葉盡碎後,如虹亦消弭。


    從交手到現在,二人始終平分秋色。


    卓亦樸腳踩落葉,緊握手中劍看向周然。


    周然背後便是一株老楓樹,此時正有紅色楓葉飄落。


    不分生死,難見勝敗。


    這一點,二人心裏都清楚。


    卓亦樸轉頭看向大雁塔,周然亦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何忘川拍著欄杆,問陰瞳:“還想看嗎?”


    陰瞳笑嘻嘻的連連點頭。


    何忘川也笑了,對這邊點了點頭。


    表情一直未變的卓亦樸笑了,他回過頭看向周然,提醒道:“小心了!”


    周然點頭,說:“你也要小心了。”


    卓亦樸笑著閉上眼睛,刹那後再睜開眼時,雙目血紅一片。


    狂絕劍劍身血紅,猶如遍染鮮血。


    卓亦樸滿臉瘋狂之色,嘴角笑意更是猙獰。


    顧長雲從暗處走出,站在城主府前。


    張竹青與李叔同拉著昆宇,馬上退到更遠處。


    “哈哈哈哈哈哈!”


    卓亦樸像是瞬間入了魔,更像是被放出囚籠的凶獸,他仰天哈哈大笑,無比瘋狂。


    周然看見卓亦樸那雙血色眼睛,登時神情大變,眼中盡是驚駭之色。


    “怎麽會……”


    血眼卓亦樸不給周然思考時間,狂絕劍已經斬來。


    “狂絕斬!”


    劍未至,外放的劍氣卻已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溝。


    周然身形化風,就要避走。


    血眼卓亦樸嘿嘿狂笑,手中劍陡然而轉,竟是堵住了周然退路。


    封住獵物退路,血眼卓亦樸劈出更強一劍:“狂絕戮!”


    劍出之時,便已殺至。


    此時的卓亦樸與之前相比,出劍速度何止快了十倍。


    “哼!”


    周然冷眸望向卓亦樸,麵對這一劍竟是不動,冷笑道:“找死!”


    劍鋒殺來的刹那,周然朗聲念道:“無涯篇,禦天行雲!”


    轟!


    血眼卓亦樸一劍斬落,青石路頓時被劈出一道數百丈長的深坑,一棵千年老楓樹直接從中間被一剖為二。


    而在這一劍落下之前,周然已經來至出劍之人麵前。


    那是一種好似超脫了時間束縛的恐怖速度,不僅張竹青幾人不知道周然是怎麽做到的,連近在咫尺的顧長雲都沒有看清楚。


    血眼卓亦樸大為驚恐,舉劍就要再次劈向周然。


    “晚了!”


    周然冷然哼道,並指如劍點中他的眉心:“紅爐點雪!”


    直至此時,顧長雲才反應過來,他急速飛來想要阻止,大聲道:“手下留情!”


    雙指落於眉心,卓亦樸的血眼陡然恢複黑白之色。


    周然卻並未就此收手,他雙指再次點下去。


    顧長雲見此,就要出手救人。


    周然猛地轉頭看去,厲聲怒喝道:“滾開!”


    顧長雲乃是星縱強者,怎麽可能被周然這醫生怒喝嚇到?相反,他見周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當著他的麵殺他的師弟,心中隱然動了殺機。


    殺機一起,顧長雲直接架起領域之力,就要將周然束縛住。


    “白癡!”


    周然暗罵一聲,拖著已經昏厥過去的卓亦樸,再次施展禦天行雲,瞬息來至遠處。


    “不想看著他入魔,就給我站住!”


    周然對追來的顧長雲大聲吼道,他也不管不得顧長雲信不信他,直接以右掌印在卓亦樸的額頭之上,強盛的神念之力頓時闖入卓亦樸識海之中。


    猶如遭受酷刑折磨,昏厥之中的卓亦樸突然痛苦嘶嚎起來。


    顧長雲本就不相信周然的話,此時看見這一幕,憤怒頓時衝昏了頭腦,就要再次出手。


    “長雲!”


    從大雁塔飛掠而至的何忘川一把按住顧長雲,對另外幾位正向這裏趕來的親傳弟子說道:“守住各個路口,誰也不準靠近這裏。”


    “是!”


    幾人立即領命而去。


    顧長雲看了看劇烈掙紮的卓亦樸,擔心不已,問道:“師父,二師弟他……”


    何忘川歎了口氣沒說什麽,但眼底湧現出一絲期待之色。


    雲蒼派那場爭權風波的實情為何,現在還活著的幾位宗老不知道,掌門普秋風也不是完全知情,而今還能知曉內幕的大概隻有他與老瞎子了。


    《狂劍譜》本來是雲蒼派立派之時就存在的武學,據說乃是創派祖師自大裂穀深處得來。此門武學修煉起來極難,千年以來隻有兩人憑借這門武學踏入星縱境界。一個是陳是知,另一個便是那位被陳是知一劍劈死的宗老。


    奪權風波中,雲蒼派藏武閣曾遭受一場大火,許多武學秘籍被付之一炬,包括《狂劍譜》。


    不過,燒毀的隻是《狂劍譜》副本,原本一直在何忘川手中。


    是陳是知親手將之交給何忘川。


    之所以會如此,皆是因為那場奪權計劃根本就是陳是知連同他那位大限將至的父親聯手所為。陳是知在斬殺師尊與同門師兄弟那晚就開始醞釀這個計劃,而催生這個計劃的根源就是這本《狂劍譜》,將那些對新掌門有異心之人一網打盡不過是順手為之。


    隱居在雁蕩大湖的陳是知確實是在監視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何忘川,而是卓亦樸。


    因為,卓亦樸是那位宗老的獨孫。


    那位宗老臨死前,將所剩功力盡數傳給這位獨孫。


    陳是知之所以留下卓亦樸這條命,為的就是要揭開《狂劍譜》真實麵目。


    何忘川並不打算將真實情況告訴任何人,自己將自己逐出師門的陳是知就更不會了。


    二人身上各自背負了那麽多,若不能把事情弄清楚,估計死也不會瞑目。


    何忘川並不知道這位不知來曆的小城主能替他揭開謎底,但既然這小子能發現蹊蹺,想來應該有可能幫他們找出一絲線索。


    實情,究竟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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