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這種事,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對星爵是如此,對周然和昆宇也是一樣。


    可很多時候機會隻有一次,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


    就如同此時站在雁回城西門之外的何忘川,本來是有一次機會成為雲蒼派掌門的,可惜他父親與另一外宗老低估了陳是知的實力。二人以性命為代價也隻不過證明了一件事,那便是踏過天門之人不能以常理揣度。


    其實,以修行天賦而言,憑一己之力踏足星縱境界的何忘川還要比普清風強上一籌。他不僅比普秋風早三年踏入星縱境界,進階後依舊勢頭不減。可在奪權風波後,他的心境便崩壞了,數十年來幾乎毫無寸進。


    修行一事不僅要看天賦,更要看心境。


    境界越高,心境就越重要。


    可即便如此,誰又敢輕看一位星縱第一轉強者?


    因為不管怎麽說,何忘川都是憑自己悟性踏入星縱境界之人。與那些依靠四品靈源才達到這個境界卻幾乎斷絕道途之人不同,他依舊還有很大的機會提升境界,而其本身實力之強也不是那些依靠外物躋身此境之人可以相提並論。


    何忘川身著灰色儒衫,身材消瘦,麵目清臒,看上去像是個落魄的老書生。


    書生雖老,但腰間佩劍。


    老書生何忘川問道:“周城主大駕雁回城,卻不來我城主府,莫非也看不起何某人?”


    身為堂堂雁回城城主,何忘川想要弄清楚周然身份並不難,而他以周城主來稱呼周然,明顯是把自己放在更高位置。畢竟二人雖然都是城主,可禹州城連扶風城都比不了,哪裏有資格與這座比扶風城大了不知幾倍的雁回城做比較?


    按照這個世界對城市等級的劃分,人口不足百萬而生活必需品還要從外界購買的禹州城隻能算是最低的九等城市,但因為曾是千絕門篩選弟子之地而又盛產靈晶,勉強可以算是八等城市,扶風城那樣的巨城隻能算是七等城市,而這座雁回城卻是實打實的六等城市。


    各大城市所屬勢力不同,本來是沒有什麽上下屬關係,可城市的等級擺在那裏,高等級城市比低等級城市就是要強大,城主實力也更強。如果城市背後依靠的勢力也差不多,那麽城主們一旦碰到就要按照等級安排座次。一位城主經過另一座城市,最先去的也應該是城主府,這已經是所有城主之間心照不宣的不成文規矩。


    不管成不成文,當絕大多數人都在遵守時,規矩就是規矩。


    如果身為城主卻沒有遵守這個規矩,那麽就會被其他城主排擠在外。日後若有什麽交易,不遵守規矩之人往往要比其他人多付出三成利益。


    何忘川身為大城之主,又是失意之人,對此等小事並不看重,除非比他地位更高的城主經過時會現身一見,與他同等的城主幾乎都是他首徒代他出麵。若是地位比他低的人,他甚至連知道的興趣都沒有。而一座八級小城的城主自然更不在何忘川眼裏,哪怕是那座最近兩個多月來被傳得沸沸揚揚的禹州城。


    如果不是陳是知現身,何忘川連帶城主府上上下下對周然是否進城都會裝作不知情。


    離開禹州城前,周然也曾特意問過夏侯淳一些規矩,多少知道一些城主與城主之間這條不算規矩的規矩。他有點意外這位雁回城城主對此竟會如此看重,卻還是歉意道:“是晚輩失禮,還請城主勿怪。”


    何忘川抬了抬眉毛,終究沒有將心頭的那絲不快說出來。


    “周城主既然來了我雁回城,那我雁回城自然要一盡地主之誼。不過,我雁回城也有雁回城的規矩,周城主既然承認失禮在前,想必接下來也不會覺得是何某人有意為難。”


    何忘川說完,轉過身向城門走去。


    城門始終緊閉不開,何忘川走到城門之前停下,他側過臉對周然道:“何某人在城主府恭候周城主大駕。”


    話語甫落,何忘川身似深淵老蛟騰空而去。


    緊接著,數百丈高的城牆上,有人一躍而下。


    來人落地無聲,唯有劍鳴輕吟,正是不久前才露過麵的張竹青。


    張竹青抱拳道:“周城主,失敬!”


    就算已經仔細確認過,張竹青也還是不大敢相信麵前這少年人就是那位橫空出世的禹州城城主,而且怎麽看也看不出來這位會是一出手就重傷過幾位星縱強者之人。


    周然微微點頭,笑問道:“你們城主說走就走,我還沒來得及問雁回城的規矩是什麽?”


    張竹青笑了,而後認真解釋道:“恩師共有九位親傳弟子,周城主隻需勝過我與另外兩位師兄即可入城主府見我大師兄。若周城主想見到恩師他老人家,那就要勝過我們六位師兄弟才行。當然,如果周城主覺得雁回城不過爾爾,大可以現在就離去。”


    張竹青說完,靜待周然決定。


    周然卻是笑著說道:“雁回城的激將法都這麽拙劣嗎?”


    張竹青眉頭微皺,並未說話。


    周然搖了搖頭問道:“你與你那些師兄弟比如何?”


    張竹青道:“說來慚愧,在下雖排名第六,但天資比不得八位師兄弟,實力排在最末。”


    昆宇撇嘴說道:“你臉上可一點慚愧都沒有。”


    張竹青笑了笑,卻並不以為意,依舊看著周然。


    周然揉了揉昆宇腦袋,問張竹青:“若你們九人都敗給了我,我又會見到誰呢?”


    此言一出,即使涵養極好張竹青都登時變臉。


    張竹青與另外幾位師兄弟都知道自家恩師想讓周然入府,問一問陳是知之事,所以已經做好了防水準備。畢竟實力最弱的他都是先天第二境實力,若不放水,就算這位小城主如千絕門金童玉女那般達到真元三煉圓滿境界,可在他們麵前依舊沒有還手之力。


    事關恩師大事,張竹青幾人不介意犧牲自身名聲來成全這位小城主。


    可如果得了好處還來奚落他們,或是貪得無厭想要讓他們九位師兄弟都被他踩在腳下,那就太不知好歹了。說到底他師父隻是要見到人,至於是請進去的還是抬進去的,區別不大。


    實際上,張竹青幾位師兄弟之所以一開始就準備犧牲自家名聲成全這位小城主,一方麵的確在忌憚傳聞中的那頭巨獸虛影,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師父親自出城相見,而且連如同禁忌一樣存在的陳是知也為他露麵。


    若非這些原因,一個小城城主還真沒什麽資格被他們師兄弟放在眼裏。


    另外,張竹青師兄弟不是不知道扶風城司徒家七長老死在周然手中,但分析了司徒家當時的境地之後,他們一致認為那位實力達到先天巔峰的司徒家七長老肯定是在主動求死,而且與他們此時麵臨的情況多少有些類似。


    不同之處在於,司徒家那位七長老用性命成全了這位小城主,而他們需要用自家名聲。


    他們更願意相信這個原因,心裏甚至認定事實就是如此,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一個歸元境小子能憑自身本事殺死先天巔峰高手,哪怕再加上星月靈寶都不行。


    處在一張張巨大網絡中,太多事已經不是一刀一劍就能解決的。在享受到這些巨網帶來的好處時,有幾人發現自己已被這麽多巨網束縛住了手腳?而比手腳被束縛還要可怕的是被所謂常識限製了的思想。


    在雲蒼派這座巨網中,陳是知應該是唯一一個從網中掙紮出來的人。


    如張竹青這些人卻連察覺這張巨網存在的資格都沒有。


    周然拉著昆宇的手,一步步走向張竹青。


    張竹青的臉已經黑如鍋底,周然如此做法不僅是不將他放在眼裏,更是在赤裸裸的羞辱。


    周然距離張竹青還有十多丈時,他握住了劍柄。


    雙方距離隻剩七丈時,張竹青真元湧動,以拇指彈劍出鞘。


    然而,劍隻來得及出鞘一寸。


    張竹青隻覺得腦門轟然一震仿佛要炸開,他無比驚恐的望著一瞬間之前還在七丈之外,此時卻站在他麵前正以手按住劍柄,將劍推回劍鞘之人。


    因為太過震駭與緊張,張竹青的聲音已經嘶啞起來,他隻說了一個字:“你!”


    不管心頭如何驚懼,張竹青極力運轉體內真元,想要再次拔劍。


    劍出鞘一寸,那已經收回的手再次按在劍柄之上。


    張竹青拚勁全力,依舊隻能眼睜睜看著出鞘一寸的長劍被再次推回劍鞘。


    前一刻還因為覺得自己被周然激怒而猶豫要不要放水之人,此時才猛然發現自己在這位小城主麵前竟是連劍都拔不出來。


    張竹青沒有第三次拔劍,他怕這次再拔不出以後就永遠都拔不出來了。


    周然也不曾等麵前之人第三次出劍,他領著昆宇與張竹青擦肩而過,來到城門之前時,他提著昆宇肩膀,衝天而起。


    《雲蹤步》三式合一的天風寄影,被此時的他施展出來,竟翩翩若驚鴻。


    周然翻過數百丈高的城牆,城門另一邊第二人已經等候在此。


    李叔同,何忘川第五位親傳弟子。


    何忘川九位親傳弟子都是用劍高手,其中六人隻算修劍之人,能被稱作劍修的隻有三位。


    一位是已經踏入星縱境界的首徒顧長雲,一位是新進才收的九徒弟,也是他的關門弟子向萬星,年紀與星爵相仿,實力卻達到鍛體九品。


    第三位便是李叔同,一隻腳已經踏入先天第三境的高手。


    張竹青說他的實力在幾位師兄弟中最弱,不過是自謙的說法。但原本在他之後的守關者並不是李叔同,而是境界與李叔同相當,實力卻要比之弱一籌的七師弟韓修。因為周然表現出來的實力超乎預料,韓修幾乎毫無勝算,李叔同這才將之替換下來。


    城主府位於雁回城正中心,府內後花園極其巨大,甚至將城中僅有的幾座山頭都囊括在內,僅有七層卻高達一百多丈的大雁塔不算城中最高建築,但因為建造在後花園最高的那座山頭上,所以站在塔上幾乎可以盡覽城中一切。


    韓修才來到大雁塔上就馬上對顧長雲道:“大師兄,五師兄讓你通知二師兄去守第三關。”


    顧長雲聞言稍感意外,不禁問道:“老五真這麽說?”


    韓修點頭,而後沉聲說道:“六師兄連劍都沒拔出就輸了。”


    一陣狂風平地起,遠天才散的烏雲再次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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