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修劍,大約分為三種:


    第一種,先修煉前人留下的劍術典籍,從中習得高超劍技。若能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武學,可稱之為劍術師。


    大凡修劍之人幾乎都屬於這一類,他們重劍也輕劍,因為他們不過視劍為工具。


    便如典驚蟄,得了驚虹劍之後轉頭就將曾經的佩劍束之高閣。


    第二種,依舊以各種劍招典籍為修煉之路的開始,最終若能臻至化境修出一道劍意,殺傷力之強遠非停在劍術階段之人可以想象。


    這樣的人便是劍修,不僅需要高絕的天賦,更需要莫大機緣。


    劍修以劍為命,往往劍斷人傷,劍毀人亡。


    但是,劍修極少。


    宋寅出便是天賦絕佳之人,能僥幸得到長劍龍雀兒更是不小機緣,若他繼續沿著他目前的這條路走下去,最終能與龍雀兒心意相通,未必不能修煉出屬於他自己的那道劍意。


    沒能踏出那一步之前,他與典驚蟄一樣都是第一類人。


    第三種,可以從劍招典籍作為修煉之始,也可以將劍意作為起點,甚至可以忽略這些直接以自身為劍胎,立劍心,塑劍骨,將自己修煉成一柄絕世之劍。


    這類人舉世罕見,一個時代都未必會出現一位,可一旦出現要麽是劍仙要麽是劍魔,實力之強幾乎稱得上橫絕當世,無人可敵!


    周然不屬於這三種,決定選擇放下之前的他與芸芸眾生一樣,屬於第四種。


    青陽在周然從玉泉山拔出十色劍時曾說過:劍有雙刃,傷人亦傷己。


    人心,卻有千麵。


    善惡黑白,喜怒哀樂,貪嗔癡,愛別離,求不得……


    如果將任何兩種對立的情緒都可以視為劍之雙刃,那麽所有人心裏都會存在數柄或者無數柄無形之劍,這就是存在每個人心中的第四種修劍之路。


    青陽將這條路稱為:心劍。


    世人為何修劍?


    許是為了鋤強扶弱,許是為了報仇雪恨,許是為了光耀門楣,許是為了去看看高處風景,許是為了佳人多看自己兩眼,許是為了酒後一點餘興……


    世人修劍又為何?


    歸根到底,都是一舒心中快意!


    誕生於心而又回歸於心的心劍才是所有一切修劍之路的起點,也是一切修劍之路的終點。


    放不下牽絆,就會被各種因果糾纏淪為芸芸大眾一員,心劍一途就是爬不出的深淵。


    放得下束縛,才能有機會從因果中掙脫,心劍之路就是廣闊無盡的天空。


    周然不敢說此時的自己全部放下了,至少已經從深淵之中爬出半個身子來。


    魚蝦躍出水麵,不過留下淺淺漣漪。


    巨龍出海,卻是天地變色。


    周然並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大因果,而今他終於願意放下心中諸多牽絆,自然不會主動再去沾染因果,更何況江南星眼中的這朵仙姝未必比得上禹州城的司徒雨和夜柳。


    白薇微微施禮道:“周城主有禮。”


    江南星馬上介紹道:“城主,這位是白薇管事,之前兩日餐食皆是白管事命人送來。”


    周然平靜道:“有勞白管事了!”


    “不敢。”


    白薇淡笑道:“周城主叫小女子白薇即可。”


    得知周然才出關就把幾人的早餐全部吃掉後,白薇並不覺得奇怪,她認真道:“雲鯤大舟常年往來冀洲沙洲雲洲天洲四大洲,為滿足四洲各地渡客需要,大主事便命天香齋將四洲多位烹食大師請來。隻要是四洲內的口味與食材,相信天香齋都不會讓周城主失望。”


    白薇邊在前帶路,邊為周然等人介紹。


    將雲鯤大舟大概介紹一遍後,一行人也快要來到天香齋所在的那條街。


    便在這時,一個小管事快步跑過來,在白薇耳邊耳語幾句。


    白薇神情稍顯慌張,歉意道:“周城主若有事可直接吩咐這裏的管事,小女子先失陪了。”


    說完,白薇微微施禮,隨前來通知她之人急忙離開。


    周然見此也不好問什麽,江南星倒是盯著白薇的背影許久不曾回神。


    對於修出一口真元之人而言,不是內傷就不算大事。兩日多的時間足夠讓幾人身上的皮肉傷恢複的差不多,隻有昆宇和星爵臉上還有幾處淺淺的青色,但也不用帶上幕籬遮麵,不然一路上不知道會引來多少人的注意。


    進入天香齋,周然並沒有多逛,隨便找個位置坐下就開始點菜。


    隻是一看價格,周然的心髒就開始抽搐起來。


    菜單每道菜的價格都是以金幣計算,稍貴的幾道更是以靈晶為單位。


    嚴恒小聲嘀咕道:“這哪裏是在吃飯,簡直是在吃錢啊!”


    星爵的小臉皺的更緊了,其餘幾人雖然沒說話,全都緊鎖的眉頭。


    九人中不僅有六位歸元境,其中兩位還是先天境,放在扶風城絕對會被店家視為貴客,可雲鯤大舟最不缺的就是先天高手。此時站在桌前等著周然幾人點菜之人在雲鯤大舟中幾乎是最底層的雜役,他雖也聽說過兩日前一位大主事親自為幾個人帶路,可不覺得那樣的大人物會來天香齋第一層吃飯,更不會對著菜單滿臉肉疼神情。


    不管這位雜役心裏怎麽想,雲鯤大舟的規矩可不容許他狗眼看人低。


    等了許久也不見這幾人點菜,他才不得不開口,笑問道:“客人想點些什麽?”


    江南星還在神遊天外,江雪見猶豫了一下沒說話,典驚蟄小聲咂咂嘴,土包子一樣的虞均衡幾人看了看彼此,最後齊齊望向周然。


    周然將幾人反應看在眼裏,突然覺有點想笑,他抬手合起菜單,對雜役道:“暫時先把菜單最後十道菜上來,不夠我們再加。”


    正準備記菜名的雜役手裏一抖,抬頭看向周然,很想問問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倒不是雜役擔心周然幾人付不起錢,畢竟,敢在雲鯤大舟上吃霸王餐的人還沒有出生。再者點菜那人地位似乎比兩位年輕的先天境還要高些,想必菜錢是能拿出來。他擔心的是,點菜之人是不是真翻到了菜單最後那頁,知道最後十道菜的價格。不然結賬的時候嫌貴鬧出什麽事,最後倒黴的就是他。


    在雲鯤大舟做事多年的雜役不是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在他看來,這些出身偏遠地區的小家族子弟一向不知天高地厚,如果是第一次乘坐雲鯤大舟出遠門,極有可能把在家的那種爛脾氣一起帶出來,吃夠了苦頭才會學乖。


    雜役為難的看著點菜之人,想問又不敢問,可不問又怕自己倒黴,可憐兮兮的看著周然。


    周然哪裏還不明白人家在想什麽,他指著江南星說:“你先去把賬結了。”


    雜役臉上這才有笑意,馬上對周然鞠躬致謝。


    江南星還在發呆,被妹妹江雪見踹了一腳才反應過來。


    江南星隨雜役去了,很快就回來,心疼的問妹妹:“你們都點了什麽,十五枚靈晶啊!”


    江雪見吐了吐舌頭,低聲道:“這麽貴?”


    一頓飯十道菜花了十五枚靈晶,也就是一千五百枚金幣,周然差點沒心疼的哭出來。


    年紀最小的星爵一向對金錢看得極重,這會兒正在心裏默算,小臉越皺越緊。


    在花錢這件事情上,周然的確要比那些一擲千金麵不改色的大家族公子哥差遠了。


    吃過這頓昂貴的早餐之後,周然帶著昆宇和星爵二人閑逛,其他人是直接回星辰殿還是到處看看全憑自己意願。


    與幾人分開後,星爵小聲勸周然:“少爺,咱們以後省著點花吧!”


    周然斜眼看小家夥,說:“楚竹給你們的錢不少吧?”


    在金錢方麵,星爵向來不退讓,他道:“我哥說過再多的錢都有花光的時候!”


    這大概是兩個月來,星爵第一次主動提到他的哥哥。


    周然見星爵臉色黯然下來,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軟聲道:“本少爺也心疼,這不是出門在外打腫臉充胖子嗎?”


    星爵低頭不說話,昆宇看了眼周然也沒說什麽。


    血軍總教官或是禹州城城主,這些身份對於周然而言就像是一件穿著不那麽舒服的衣服,他並不在意,除了必要時候,他幾乎不會將這些身份披在身上。但江南星兄妹,抑或是典驚蟄與虞均衡幾人,他們心裏比他還要在乎城主這個身份。隻有星爵與昆宇二人的心裏是將周然放在城主二字之前,周然很希望他們能一直這樣。


    兵城與天香齋隻有一街之隔,周然今天下山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吃飯,而是買一把劍,不過他還是先帶情緒低落的星爵去了兵城旁邊的奇巧閣。


    對於星爵來說,能遇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周然其實是幸運的。


    換成這個世界的任何人,都未必能如周然這樣真心將他當弟弟看待。


    奇巧閣占地極大但隻有兩層,第一層為奇/淫巧技,皆是工匠大師打造出來的各色物品。


    有不借助任何動力就能飛行的木馬飛車,有長短不一的七色石頭打造的音階盒,有千裏傳聲紙鳶,有萬裏追蹤無味香……各位玩物應有盡有數之不盡。


    第二層是天下奇珍,奇花異草、奇石怪魚與奇鳥怪蟲在此處屬於平常,更為少見的是單獨辟出的一座雜書館,古老的書架上攀爬著血紅色的藤條,藤條上長著一朵朵能釋放柔和光芒如同馬燈的花苞,一道道散發淡淡墨香的虛影不時從一本書遊到另一本。


    雜書館的管事說,這些遊動的虛影名為食書蠹蟲,需以百年以上的古書飼養。食書蠹蟲吃夠了古書上的文字就會化繭,若能破繭而出成為書蝶,就要價值連城了。


    據那位管事說,書蝶不僅能將食書蠹蟲時期吃過的那些古書拓印出來,還能複刻其他書籍上的文字存儲起來,需要時就能重新拓印出來,最好的書蝶甚至可以將人腦海中想法通過以文字的形式直接映照在紙上。


    星爵覺得有趣,但在他知道最便宜的一隻書蝶都要一百靈晶時,拉著周然掉頭就走。


    周然對滿臉遺憾的管事點了點頭,任由星爵將他從雜書館拉出來。


    如果不是《山海萬獸誌》中提到過書蝶與食書蠹蟲為何物,說不定周然真會因為一時好奇花一百靈晶買上一隻書蝶。


    《山海萬獸誌》列舉出三百多種上古異蟲,其中一種名為篆螟。


    篆螟百年產九子,九子需經百年才能孵化成天紋蠶,天紋蠶成年後不化繭成蝶,而是直接產子,一次產子至少數萬,天紋蠶的子孵化之後就是食書蠹蟲,食書蠹蟲進化的極限就是書蝶。書蝶壽命三年,三年之後即死。


    書蝶死去之後,它生前吞下的所有書都會歸母體天紋蠶所有,最終又匯聚到篆螟體內。


    一隻篆螟,幾乎能盜盡天下書。


    不知道雜書館背後的天河塢知不知道這些,還是那隻篆螟根本就在天河塢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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