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終寂。


    螢火蟲隔著薄薄的窗紗,在屋外的昏暗中流動。


    星空燦爛的小榕樹下,微風浮起,蛐蛐鳴叫,把漫漫長夜映襯得更加寂寥。


    聲息散盡,徒留一個行屍走肉的軀殼,回蕩著小小的廂房。即使傷痕累累,它也要在夜幕深處給自己留一個狹小的空間。在每一個略帶憂傷的回憶裏,獨自品味過去與未來。雖然品味是幹澀的也糾結的,但依然有其喜、怒、哀、樂。因為,愛情總是多愁善感的。即使再短暫的隻言片語,也能在流星劃過天空的那個瞬間,綻放出了世界上最美麗的色彩。


    這,就是愛。


    思緒萬千,沉沉合眼。


    夏尋心裏的矛盾已無法描述,唯抗拒與欣喜糾纏不休。


    從小到大,除了訂婚那晚和芍藥同枕而眠一夜以外,他便沒和其他女子睡在一張床上過。而如今,唐小糖卻成了這個例外。他並不抗拒如此,因為他隻是凡人,凡人便有私欲。但他卻害怕如此,因為他是男人,男人就得有擔當。天南邊的芍藥姑娘若知道此事,她的淚水定能泛濫成天河,淹沒大唐千萬裏疆土,吞噬方寸…


    可是,不同眠,又能怎樣?


    對於唐小糖,夏尋根本就沒辦法。感情這事不是買賣,更不是戰爭。打不得,罵不得,逃避不得,親親熱熱也不得。能在重重艱險之下,保住自己最後的清白,那就已經是夏尋的萬幸。謀略智慧,在這事情上真的很無力,因為感情不存在勝負,也不存在所謂的得益者。當兩位有情人互相走到對方的心裏,那就意味著他們彼此之間就已經化為一體。無論是誰傷害了誰,痛的都是兩個人。


    虱暴妨歸夢,蟲喧徹曙更。


    夢裏思甘露,言中惜惠燈。


    兩小兒各懷心思,相繼進入夢鄉。


    安靜…


    或許是太累,也或許是太煩躁。


    這一夜,夏尋又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洛陽城裏秋風起,問天花謝遍地枯。他回到了嶽陽城走在問天的山道上,他看見自己滿頭白發,身上的皮膚枯槁蠟黃,身體每一寸血肉都在隨著時間流轉而迅速衰老。身旁的人,無不在用惶恐的目光看著他。芍藥哭了,唐小糖也哭了,小西瓜、大胖、夏侯等人皆默默含淚,不斷嘶喊。但夏尋卻完全聽不見他們的聲音,淨感覺自己的生機與力氣飛速流失,靈魂被某種不可抗衡的力量抽離軀體。最終,他白發脫盡,兩眼空洞,膚成老樹皺成老繭,身體裏再無一滴鮮血,無力地倒在地上。


    夢境隨之切換,他出現在了一座傾世聞名的無上宮闕之前。此時他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身體,甚至無法將四肢運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驅動神識感受著這個世界。他看到了綿綿不盡的蒼茫雪嶺,看到了無數氣勢磅礴的道殿,看到了餘悠然、道生、墨言、墨閑、還有李清風以及許許多多的純陽道人。最終,宮闕裏走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將夏尋收入到一個繡著銀龍盤日的錦盒裏。那裏完全漆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看不到,夏尋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黑暗混沌的世界。


    而當世界再次有光的時候,夏尋已經被一位銀發垂地的老奶奶捧在了手裏。在他麵前的,是成千上百根水晶柱子,每根柱子裏頭都封印著一個赤身裸-體的人。每個人的容貌都一模一樣,都是夏尋。


    眨!


    詭異的畫麵破碎於夢境刹那,夏尋頓時驚醒。


    一覺醒來,滿頭大汗,汗流浹背。


    此時天色早已明亮。


    絲絲回想去夢裏情景,夏尋感覺後怕,同時他也隱隱察覺自己變得有些的不一樣。變化不在於實質,而在於意識。夏尋極少做夢,但自打遮天下的那個人覺醒以後,這般奇怪的夢境便不時出現,而且越來越離奇,也越來越真實。就像冥冥中夏尋的潛意識裏裝載著許多神秘的東西,卻又完全想不起來那些是什麽。更像是無盡寶藏被埋藏在深海,等待著夏尋去發掘…


    夏尋沒多深思。


    掀被起床,瞧瞧窗外投入的陽光。


    枕邊人早已下榻,正端坐於案台,拿著毛筆不知道寫著什麽。


    小青鳥兒傻愣楞地站在窗沿邊,而綁在它爪子上的信箋,則早已被唐小糖給取下。


    門外打坐的墨閑,在昨夜屋內兩人入睡後,便悄然離去了。此時打開的木門外就隻剩下縷縷陽光,映照著微微塵埃。


    夏尋起床,沒著急洗漱,首先就走到案台前看過唐小糖在鼓弄什麽東西。


    但見,案台上放著兩張仍遺留著少女幽香的信紙。一張信紙上畫著一間小竹屋,小竹屋門前有一位長發及腰的少女,正抬頭仰望星空,頗為孤單。而另一張信紙,則寫著四字“不知羞恥”。看得兩張信紙,夏尋不用想都知道,唐小糖定然是昨夜趁著自己熟睡,偷偷回給芍藥一封書信了。否則,以芍藥的溫柔性格絕對不會寫得出如此四字。


    她肯定是被唐小糖的書信給氣瘋了。


    至於唐小糖到底給芍藥寫了一封怎樣的信,夏尋沒有問,因為當他轉眼看去唐小糖正在認真勾勒的畫作時,他便已經知道那是一封何等齷齪的書信。


    “混帳!”


    “你怎麽可以這樣!”


    “有什麽問題麽?”


    “怎麽沒問題,你畫的是什麽啊!?”


    “我畫的是我和你啊…”


    “無恥,無恥!”


    “嘶嘶…”


    “誒,別撕,我畫很久的!”


    “啪!”


    唐小糖此時正在畫的,確實就是她和夏尋。但這還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兩人皆一絲不掛,相擁熱吻。若說難聽些,這根本就是一副下流至極的春宮圖!


    也難怪溫柔善良的芍藥會被氣得罵人。換作世間任何一位女子,收到這樣一封自己夫君與別的女子苟且書信,那可都是要拿刀殺人分屍的呀。如今遠在天南邊的芍藥姑娘會是何等暴怒,可想而知。


    夏尋惱羞成怒,一把搶過唐小糖正在勾勒的畫作,不顧阻攔當場就將其撕成粉碎,然後怒不可遏,奪門而出。小青鳥兒呆愣楞地展開翅膀,跟著夏尋也飛出木屋。唐小糖露出一道皎潔的得逞笑色,緊接著穿起鞋子也跑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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