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眼無神,略顯憔悴,言語時沉時緩更有些飄忽。


    唐川從旁人手裏接過遞來的濕毛巾,細細擦一把臉,也隨意找著個空位坐下了:“他想啥我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一點,糧草絕對沒問題。牛羊豬鵝雞鴨米飯我們全都複查數回,吃都吃撐肚子了。若有毒,多少都該顯露出些許狀況來。”


    “毒物有潛伏期嗎?”素袍女子忽疑問來。


    唐川搖搖頭:“有潛伏期的不叫毒,叫疫。疫所形成,多伴於暴斃病死腐爛之屍首,蔓延傳播於空氣與水源,極其惡劣,難以救治。古時,便曾有將領為攻城池,以腐爛帶疫之屍首為箭,投入城郭,然後封死城門,使屍疫在城內肆意蔓延。隔半月方打開城門,城內生靈盡殆,百姓將士皆成膿瘡爛肉之屍。”


    “額…”


    言辭驚悚,眾人聽來頓起一陣頭皮發麻,紛紛放下手中碗筷。


    “這…這夏尋會不會,讓牲口染疫,然後使我等食用?”素袍女子顫聲問道。


    唐川再搖搖頭:“可能性不大,疫非毒卻能致之以病。運回的牲口我和小糖都有查核,並未發現有病情。而且養疫絕非一朝一日之事,需腐屍為媒,嫁接以活物,產生瘟毒再互相傳染方能成疫。但糧草經夏尋手不過四五時辰,他根本沒時間在做手腳。”


    “那就好…”


    “你可差些把我給嚇死咯。”


    由此一話,眾人方才堪堪安下些許擔憂。


    先前被唐小糖戳了一針的漢子很是不耐煩,甩臂喝道:“嘿,你們真扭捏。按我說的,咱們就直接領人下山把他們全給打服咯!四千戰二十,隻要咱們不傷那夏尋,別讓他的遮天受損,那都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嗬…我還就不信他真敢自殘。”


    “你想得倒美。”


    坐在話者身旁的獨眼漢子蔑笑起。


    “四千戰二十確實是十拿九穩。可我們不是李建成,對夏尋他們根本提不起殺心。兩軍對壘,打起來誰都不敢下死手,如同切磋。這有意思嗎?而且他們二十人裏除了夏尋、白繡、羅訣以外,最弱的獨行都是衝天中期修為。孫悟空、豬八戒、雷猛、虎熬、墨言、舞藤、舞蘭等更是天罡地煞榜裏的好手。他們要逃,我們能抓得住誰?抓不住,那就隻有他們懟我們的份,我們隻能被動防禦。倘若貿然進攻,弄不好到最後我們偷雞不成還得蝕把米。”


    “那不就成了?”


    前者沒好氣地瞪眼看去獨眼漢子:“既然打又打不得,趕又趕不跑,我們還在這幹著急啥呀?難道夏尋說句糧草有毒,我們就真不讓下頭的弟兄吃飯呐?他娘的過家家的玩意,搞得這般慎重做啥子呀?”


    “……”


    獨眼漢子沒再接話。


    眾人亦無言,因為話者在理。


    夏尋一到瞿隴就明說是來入夥的,因為唐小糖的事情方才不得已擺下一局龍門陣。這說到底,都是唐小糖和夏尋的私人恩怨,瞿隴眾將站在唐小糖這頭不過是人情索然,幫著掠陣示威罷,根本不至於要到拔刀見血的地步。


    說難聽些,除了唐門以外,瞿隴山上的所有人其實都是看客…


    山林裏的蝙蝠趁夜色徘徊於雲月,雲卷將稀弱的星光遮掩,卻擋不住飄忽在雲下的燈盞。那是被人以巧奪天工的手段摘落的星辰。隨夜深去,瞿隴山上的炊煙漸漸消散,山腰的火光陸續熄滅。負責炒菜的考生收拾起廚具,相繼離去。守夜的考生孤站於山崖各處,靜靜遙望著荒涼的原野…


    沉默思慮良久,唐小糖默默將桌上的菜肉吃空,再喝下半碗清酒消化去嘴裏的油膩。


    “之前囤積的糧草夠我們支撐多少時日?”


    身著素衣的女子接話答道:“最多一日,若把米熬粥,可勉強撐三四日。”


    唐川或許猜到了唐小糖的心思,接著話尾勸說道:“小糖,食不飽力不足,軍心不穩,戰力不濟,此乃兵者大忌。如果我們不敢把這口糧吃下,用不了幾天軍心就會潰散。屆時夏尋手掌安塔山三千兵馬,若取瞿隴必然事半功倍。恐怕,這才是夏尋最想看到的結果呀。”


    秀眉緊皺,猶豫不決。


    唐川說的唐小糖必然明白,隻是她的內心總覺得眼下掠奪來的這批糧草就是夏尋取勝的關鍵,若吃到肚子裏,恐怕就真得敗了。


    見唐小糖猶豫不決,獨眼漢子接過話來幫忙勸道:“唐川說得有道理,夏尋辛苦奪來的糧草卻眨眼間拱手相送,這潛移默化間讓我們忌憚猜疑。但你倒過頭來想想,夏尋就二十人馬,他們能守得住糧嗎?既然守不住,他們反抗也是徒勞,倒不如拱手送出,再告訴我們這糧草有毒,使得我們投鼠忌器,連到手的飯都不敢吃。如此以往,餓我們數日,必兵疲無力。待安塔山來人,他再一舉起兵攻伐,目的也就完全達到了。我們可千萬別上當呀。”


    唐小糖稍稍抬頭掃眼說話的幾人,神色顯得頗沒自信:“可我總覺得,這糧草就是有問題的。”


    “嘖…”獨眼漢子已是相當不耐煩:“那你倒查出問題了嗎?”


    唐小糖垂頭喪氣地嘟起嘴巴:“沒有。”


    獨眼漢子聳聳肩:“那不就得了?你自幼攻讀各門毒術,天下毒物你無所不能解,夏尋陣營裏又沒有用毒高人。既然連你都查不出來問題,那就證明沒問題了呀。再退一步說,即便糧草裏有毒,但夏尋沒惡意肯定也毒不死人,如果輸了,那也是我們技不如人。既然如此,服他又何妨?”


    “不行。”


    漢子話罷,唐小糖悶火頓起,氣道:“我唐小糖打小就沒服過人,他夏尋算哪根蔥?!”


    一位唐門弟子小心說道:“可你也曾說過,他能當得豪傑二字呀。”


    唐小糖猛一轉頭瞪眼而去:“那也不行!”


    “……”


    獨眼漢子再無話,那唐門弟子沒脾氣地瞟眼一邊。


    他們心裏其實也是納悶呀,往日看這唐小糖乖乖巧巧像兔子,咋一旦事情涉及夏尋,她就是這麽蠻橫呢?感覺夏尋是上輩子欠她一屁股債似的,淨往死裏抬杠。可眾人也不曾聽說過唐小糖和夏尋曾有什麽交集呀…


    待前者無話片刻,唐川見時辰已經很晚,便輕聲問道唐小糖:“小糖,時間已不早。這口糧食,吃不吃,怎麽吃,我們也得有個說法了。”


    唐小糖稍稍沉下火氣,但沒當即接話。他轉眼看向遠處天空中飄著的數盞孔明燈,尋思許久…


    直到雲卷北風吹移許遠,她才幽幽說道:“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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