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為盤,兵將為子。


    溪河為界,主宰生殺。


    一子落,華光衝天起。


    二子落,碧波染蒼穹。


    三子落,眾生皆昂首。


    四字落,蠑螈驚煞變!


    光腳不怕穿鞋的,如果你想要擊敗比你強大的對手,首先就要先把自己的鞋子給脫了。因為沒了鞋子,你便會不再在乎損失,當一個人已經把自己的心境變得一無所有時,他往往便是最可怕的。


    此為無所畏懼…


    柏淩雲就非常明白其中道理。


    他心知夏尋謀略之妖孽,今日若不能將夏尋重創,待夏他後恢複元氣,其必然會對皇族再次造成致命威脅。所以,柏淩雲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將夏尋拖入深淵,縱使玉石俱焚,亦誌在必得。他亦心知自己與夏尋的差距,若無特殊原因,絕大多數情況下,自己都不可能贏。所以自始至終柏淩雲對自己的定位都很清晰,拚死傷敵,死而後已。他根本就沒想過怎麽去贏。他始終想的,都隻是怎麽才能從夏尋的身上多咬下一塊肉而已。


    這瘋狗般的思想,便也奠定了他瘋狗的棋路。


    棋起棋落,殺伐無章,若能殺敵,車換卒又何妨?


    反觀夏尋,他的謀略縱使再了不起,短兵相接的情況下亦然束手束腳。而遇到柏淩雲這條不要命的瘋狗,他那種說不出口的頭痛感,是比麵對皇族大軍的總攻更來得惱火…


    “噠。”


    棋局啟,柏淩雲二話不說,拿起己方紅豹就飛身過河隔山打下黑馬。棋局連動天地,方圓兩百丈的棋盤之上,以花崗岩雕刻成的紅豹起同樣騰空飛起,越過小溪與黑豹,化作天外流星狠狠砸在棋盤邊沿的黑馬頭上。“嘣”的一聲巨響,黑馬崩碎,四分五裂,二十道碎玉光芒即刻衝上雲霄。


    瘋狗的棋路,讓暗中伺機的虎狼看得舒暢,也讓北人瞧得憤怒。


    當柏淩雲落下第一步棋,隻要稍懂象棋的人都曉得他想幹什麽了。象棋不同於圍棋,圍棋講究布局,要吃子便要先有圍局。象棋講究更殺伐,步步殺招簡單直接,其中車馬豹六棋則是象棋中的攻堅重子。而柏淩雲起手就使豹打馬,一命換一命,殺棋的同時直接將自身陷入劣勢,其意圖顯而易見。他真不打算贏,他僅僅隻是盡可能地在自己被將軍之前,把夏尋棋盤上的棋子斬殺!


    吃相之難看實在令人發指,也讓人鄙夷。


    夏尋顯然早看透柏淩雲的路數,故布置靈玉前便命獨少盡可能地將殘兵納入必然會被吃掉的棋子中,以避免致命損傷。可縱使如此,損兵之痛如壯士斷腕,也不是那麽好忍受的呀。


    數裏外…


    “紅豹打黑馬,黑車打紅豹。紅豹再打黑馬,黑車複之。紅馬上線,黑豹壓陣,紅車逐豹,黑車助戰,紅車打豹,黑車吃紅車,複之…”


    相隔數裏,藏身於蠑螈澤後的虎狼們看不到前方棋局裏的落子,唯見漫天碎玉幽光如白日焰火盛放於蒼穹,煞是震憾。而寶藍輕車裏的女子則無需觀局,僅僅隻看得玉碎光束綻放,隨口道說出夏尋與柏淩雲對局的每一步落子,絲毫不差。


    雖身處局外但墨言亦看得心驚。


    驚的不是餘悠然的未卜先知,而是遠方對局的殘暴。待餘悠然道出第二十三棋閉上嘴巴後,墨言問道:“如此戰法,柏淩雲毫無勝算。”


    “他不需要勝算。”


    餘悠然冰冷道:“他隻需把夏尋必入絕境,便自會有人替他贏局。”


    “難道夏尋看不出他的意圖?”


    “看得出,但無解。”


    “怎會無解?”


    餘悠然冰冷無情地說道:“君子仁心始終是他的缺陷。他若命人再吃一回藥,浴血廝殺大殺四方,便可以強行破解柏淩雲的伏謀。隻可惜,柏淩雲不同於這裏的人,他不怕犧牲。夏尋若強行破局,他必然暴起反撲。兩虎相爭非死即傷,況且夏尋手中兵馬已經殘損,縱使他最終能戰勝柏淩雲震懾群雄,必然也會死傷慘重。所以,他不是不想動刀,而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敢動刀,他怕死。柏淩雲也同樣,縱使武儒學兵略,免不得還是讀書人一位。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師兄弟戰死此間,但他更不想放棄此次重傷夏尋的機會。既然如此,棋戰便是解決困局的最好方式。故他方擺出玉石俱焚之陣,迫使夏尋不得不自主入坑。而夏尋也不得不吃下他這道暗虧。這就是他們兩人的默契。這局棋,他們兩人都非下不可。”


    話清冷,無情無緒卻道出真理。


    墨言依舊很難理解餘悠然的說法。


    “此局為兩敗俱傷勢。下完這盤棋,夏尋也會損兵折將。後頭的路,他又如何再往下走?”


    “隻要他能熬過今日,便能繼續往下走。”餘悠然道。


    墨言稍稍側眼飄出窗沿,看著那漫山遍野的人。


    “可是他能熬過今日麽?”


    “應該沒問題。”


    餘悠然道:“夏尋是虎,柏淩雲是狼,這裏的人都是狗。狼撲虎是生死所迫,狗沒有狼心最不經嚇,縱有萬軍之力也不過烏合之眾。隻要夏尋戰敗柏淩雲後,調轉槍頭亮出屠刀隨手殺上幾人,便能將人心擊潰。隻是唐小糖,會是一個棘手的麻煩。”


    “唐小糖…”


    冷漠的眸子幽幽掃向遠方,看著密林之外那道俏皮的倩影。


    “多麻煩?”


    “她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話說一半,餘悠然沒再往下說,蒼白的手掌輕輕擺了擺車廂裏的側板。坐在車前的小道人聽得兩聲“咄咄”悶響,隨之會意,兩手輕揮韁繩,緩緩把馬車駛出山坳…


    “……”


    腥風無味,吹拂窗紗輕揚。


    征戰無聲,勝敗皆歸棋盤。


    看那無盡幽芒,衝天化柱,青染雲霄。


    藏身於暗處的虎狼陸續掀起得逞之狡笑。


    天試考生十數萬,隻取兩千入三甲,競爭殘酷可謂百不存一。


    對於他們來說,李建成手中的皇族大軍無疑是一座屹立在通往三甲道路上的大山。而昨日這座巍巍大山居然被夏尋這小小書生以滔天謀略撼崩大半,一夜間近乎夷為平地。這便使他們看到了通往三甲的偌大希望,也看到了一個徹底鏟除兩道障礙的機會。李建成手中兵馬不足三千淪為一般勢力,夏尋同樣元氣大傷被迫逃離魚木寨。故昨夜一封書信傳散八方,方圓四千裏內稍微有點實力的勢力,皆收信出兵,相繼奔赴融天嶺,再匯聚於蠑螈。


    而信上所言,歸根到底唯八字…


    “斬柏淩雲,伏擊夏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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