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天嶺,方寸西南。


    方圓百餘裏,窮山惡土。


    險要的山嶺共有數十處之多,且多為險峰。光禿禿的岩石山幾乎沒有樹木能夠生長,唯有生命力極強的野草能夠勉強存活。山嶺與山嶺之間互相交錯,高空下眺,就宛如一張被胡亂編製的籮筐,毫無規律,更難有美感。也就那喜歡伴險峰石岩築巢的山鶉,肯在這破山溝溝裏安下家來。


    融天嶺的北邊,有一處格外險要與奇特的地勢,名蠑螈澤。


    蠑螈澤由兩道兩裏餘的山嶺組成,一名蠑一名螈。兩道山嶺相隔不多不少剛好三十丈,隔空相望,故名蠑螈。兩山嶺外麵無異,內切麵筆直平滑如刀削一般。據傳說記載,此乃五百年前菩提天機與西方佛祖爭奪仙位激戰時,遺落凡間的一縷劍氣所成。山體的岩石被劍氣百煉,故曆經五百年風雨腐蝕,蠑螈兩山內切麵亦不曾有所植被生長,也不曾腐化絲毫。


    這裏,便是夏尋與獨少在國考前選定的第二個據點。


    魚木寨退,退守蠑螈澤,待機逐鹿。


    “這山嘎嘎也真夠荒涼的呀,走那麽大半天居然連頭能跑的野物都沒見著。”


    “嘖,這接下來的日子,咱們該不會真的隻能吃鹹魚吧?”


    “額…這裏江流集也就十數裏,你要不嫌麻煩可以去打漁回來。”


    “尋少你放過咱們吧,咱這些天天天吃魚,都快給吃吐咯!”


    “我不要吃魚!”


    “白繡,你不想吃魚就自己帶人出山打野物嘛。”


    “國考之前你不是說好管吃管喝的嗎?”


    “此一時彼一時嘛。”


    “靠!”


    天上鵪鶉飛幾隻,地下行人走一路。


    數百人馬扛著油膩膩的肉條兒,說說笑笑,由江流向北一路行出近二十裏。一路上的荒涼著實讓人看得嫌棄非常。看得出,夏侯他們是真的吃膩了夏尋做的魚了,畢竟山珍海味再好,那也不能天天淨吃一樣呀。夏侯本想著路上能打幾頭野豬山豹好待會飽餐一頓,結果個把時辰過去,他們除了隨手抓來的幾隻瘦鳥以外,硬是兩根野豬毛都沒見著。哪還談得上其他野物呀?


    夏尋為難地刮刮鼻梁骨,邊走著邊尷尬說道:“要不今晚我給你們換換口味?前些日我做的味兒都頗重,也該換換口味了。今日就清蒸鰱魚如何?剛來時我撈了不少河蝦,也能湊數煮一個白灼蝦。這道菜沾著醬吃,特別鮮美。”


    “我的天啊,尋少饒命,咱能不吃水裏的東西嗎?”


    “阿彌陀佛喂,你們吃啥我不管。尋哥兒我待會要吃清蒸蛋,那些野雞窩可都是我掏的喲,你們可不能跟我搶。”


    “阿彌陀佛。”


    “哎喲喂,大師兄你別過分哦,我連吃蛋都不成喲?!”


    “……”


    一路緩行吵吵鬧鬧著實好生有趣。


    胖和尚乃武僧,按佛門規矩他吃些兒雞蛋倒也是沒問題的。隻是眼看著老成的小和尚習慣性地又道來一句佛號正準備叨叨,胖和尚當即就不樂意了。


    “師兄你可不帶這麽欺負人的喲,我老豬吃個雞蛋又咋滴咯?這…這可是師傅允許的喲,你可不能欺負老實人,不然待考完試我到師傅那告你狀!”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罪過啥呀?我吃個雞蛋就罪過,師兄做人要厚道啊。”


    小和尚木納地止住腳步搖搖頭:“八戒我沒喊你,我喊的是夏尋施主。”


    “額…”


    “我?”


    走在前頭的夏尋聞聲止步,狐疑回頭:“小師傅,你喊我有啥事情喲?”


    小和尚提起右手,指向夏尋的正前方,道:“前方有許多人,山的那頭也有許多人。”


    “什麽!?”


    “噠…”


    小和尚話一出口,當即驚起一浪波濤。


    此間眾人齊齊聞聲止步,驚愕回頭看去小和尚,再迅速順著小和尚的手指轉眼看向道路前方。


    但見小道之前,直去數裏之外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蠑螈澤。兩座刀削一般的山嶺屹立於天地之間,方圓數裏之內盡是低矮的荒草地,稍有山丘。最近的山峰也是在近七八裏開外,放眼望去基本就可以觀得所有。見那山是山,草是草,天上有鳥兒自由飛翔,地上有彩蝶圍著花叢翩翩起舞,一派寂然景象。


    可哪裏來的什麽人呀?


    “誒,孫悟空,你眼花了吧?”


    “這山嘎嘎破地方哪裏來的人呀?”


    “對啊師兄,這方圓幾裏地想藏人都難,哪來的人呀?”


    看去半天,大夥連個人影都沒見著,便紛紛疑惑起來。


    小和尚收回手掌,雙手合十,呆愣愣地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會打誑語。前方確實有許多人,隻是有幻象遮擋,所以你們看不到。”


    “那你咋能看到?”一名北人問。


    “小僧的眼睛生來即異於常人。”小和尚呆愣道。


    “額…”


    眾人更愣。


    夏尋深深皺起眉頭。


    一股危險的氣息隨之湧上心頭。


    小和尚師承佛門三藏,皇榜排名天罡第四,僅次於李元霸和古梵之後。但這並不能說明小和尚不如前兩者,因為前兩人皆有聖器在身。倘若小和尚也能有一件聖器在握,很可能連古梵都要被他穩壓一籌。小和尚如此強大,夏尋也從未小看過其能耐。因為,他除了肉身修為強悍以外,還有一雙可以洞察世間一切妖邪鬼魅的金睛火眼。而今,小和尚說前路有人,有許多人。那必然就會有許多人。


    “莎…”


    沒理會旁人的嚷嚷。


    夏尋細眯著眼,無形之中將神識擴散去遠方。


    慢慢悠悠,小心翼翼,探索取他能覆蓋的每一寸隱秘。


    當夏尋的神識延伸出將近極限的裏餘範圍時候,他的臉色就像見鬼一般,兩眼一瞪,頓時一冷!


    有人…


    真有人!


    而且不隻是一個人。


    夏尋的意識裏可以清晰感受,就在裏餘開外的地方,蠑螈澤的兩座山嶺之前,千道活人與馬匹的氣息正旺如烈火,暗藏殺機。其中兩道人氣,他並不陌生,其中一人更因有過生死交集而記憶深刻。雖然看不到,但在這一瞬之間夏尋基本已經猜到站在那裏的是什麽人。


    “緩步前行。”


    稍作思量,便知形勢。


    屯兵荒野是來者不善。


    敵人兵強馬壯,自身兵殘力薄,論兵力論腳力都有著足夠大的差距。如果敵人決意要攻來,夏尋自知身後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跑得掉。所以與其逃跑倒他不如放手一搏。場間眾人雖皆雲裏霧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見夏尋臉色突然大變,便也知道正在發生的絕對不會是一件好事。


    眾人暫時無話。


    遂,夏尋一聲令喝,領著數百號人走出近五百丈距離。


    爾後舉起手來,又再次止下了身後眾人的步伐。


    夏尋轉身令道:“就地取材,生火做飯。”


    “啊?”


    “啥?”


    “就地取材,生火做飯。”


    額…”


    大家夥都有些懵。


    又要生火做飯?


    不是前頭埋伏有人嗎?


    不是正準備去幹架的嗎?


    怎麽走出幾步就停下做飯呐?


    一連串疑問頃刻便徘徊上眾人心頭。


    雖得到夏尋二次肯定,但雷猛,夏侯等人依舊饒有疑問。


    隨眼確認去前方空無一人以後,他們走過幾步來到夏尋身旁,詢問道。


    “阿尋,這是啥情況呀?”


    “咱們被埋伏了。”


    “被埋伏了?真有人呀?”


    “有。”


    夏尋點點頭,肯定答道:“而且不少。”


    “多少?”


    “千人。”


    “不止。”


    “哦?”


    夏尋話剛說,小和尚便抬起頭來否認了夏尋的說法。


    “還有更多的人在山的那頭。”


    “……”


    不可自信,雷猛等人再次放眼前望,荒野之中依舊空空如也。


    夏侯這下子可就更下沒搞懂情況了,追問道:“那人呢?他們都藏在哪裏了?”


    “沒藏起來。“


    夏尋意味深遠地提起眼眸看著正前方,驚愕的神色逐漸重新化為從容不迫。


    他沒問小和尚山那頭還有多少人,因為那肯定很多很多人…


    夏尋道:“他們就在我們眼前,隻是他們能看到我們,而我們卻看不到它們罷。”


    “我們為什麽看不到?”


    “小師傅說了,是幻象。”


    夏尋擺擺手示意莫要再問:“都別問了,就按我說的去做吧。”


    “……”


    夏侯、雷猛等人再次深深打量去前方。


    無論他們怎麽看,山是山,花是花,石頭還是石頭,根本看出半點幻象的痕跡。


    雖心中有疑雲重重但也沒人再有言語,遂四散開去與眾人一塊在周圍撿來枯枝枯葉,就地忙活著搭起篝火。


    “莎…”


    樹欲靜而風不止。


    剛將猛虎驅,群狼又下山。


    此時此刻夏尋的心情和他從容的態度截然相反。


    糾結苦惱,煩躁難耐,都是對那浪浪不止重重迭起的事端深感厭倦。百十息先前他還盤算著,自己接下來安歇的日子是該釣魚還是該捕鳥快活打發,但眨眼之間那可惡命運卻又將他推到了舞台的風口浪尖,使得他都恨不得仰天長嘯,暴罵一句“我幹你娘的天!”


    “哎…”


    事已至此,禍事無法避免。


    無奈長歎一聲,夏尋指了指附近稍微平坦的草坪地,朝賈豪仁說道:“豪仁,幫我把席子鋪這兒,我累了想睡一會。”


    “誒,好捏。”


    賈豪仁不知道夏尋肚子裏打的啥主意,但也沒多問直接就應下,從包裹裏拿出張折疊整齊的涼席,就著夏尋所指之處鋪下。


    夏尋再打眼看去周遭正忙活著生火的北人與考生,放下一絲無奈,淡淡說道:“待會你們吃飽喝足便睡吧,那頭的人膽小得跟兔子似的,再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攻來。我歇息個把時辰,藥送來了就讓獨少處理吧,沒別的事情別喊我,我真累了。”


    “好,你睡吧。”


    話罷,獨少應道。


    夏尋朝著前方遠處空無一人的蠑螈澤挑釁般擺擺手,接著便就著賈豪仁鋪好的涼席躺下睡去了。


    舉止從容,恰似踏青遊人隨意的歇腳,使人看不出有絲毫的裝作。


    令人發指…


    “……”


    就在夏尋睡下後不久。


    遠處…


    一派寂然空無一人的蠑螈山嶺中,微微有些碎語聲響…


    “被發現了?”


    “很顯然。”


    “那他這是在幹嘛?”


    “戲弄。”


    “他算準了我伺機埋伏不敢貿然強攻,故將計就計補充體力,使我投鼠忌器。”


    “原來又是在唬人,那咱們就趁機攻他一輪憋?”


    “不,讓他睡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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