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太子-李建成。”


    “!!”


    真作假時假亦真,當最後一個人名被賈豪仁道出,狂風暴雨即刻帶起萬丈巨浪將聽著的耳目,轟擊得一陣頭暈目眩。被隱藏多時的真相,似乎終於在這一刻被真正揭曉。所有人都認清楚了一個事實…


    賈豪仁不簡單呀。


    他是一個低調至極的人,卻擁有著此間無人可以比擬的身份…


    剛搖起的鐵扇,又停下了。方青丘的神色,和此間其他人都不太一樣,驚意之中暗含怒意,怒意之中還有三分釋然,複雜非常。


    “原來你是內奸呀。”


    “……”


    似問非問,似斥非斥。


    秘密被道破,已全然無所畏懼。


    賈豪仁根本不再屑於偽裝什麽,他兩手一攤就朝著方青丘坦然笑道:“方公子言重了。各為其主,何來內奸一說?況且如今諸位兄弟皆身處生死危難之中,賈某也是出於好意,才不顧危險暴露身份為大家指明方向。想必方公子能看得清形勢,不會拿我人頭去向夏尋邀功吧?”


    “你好自信。”


    “將心比心嘛。”


    “那我現在拿你又如何?”


    “我相信方公子不會這麽做。”


    徘徊猶豫之間,方青丘好像被賈豪仁抓住了的軟肋。但他仍饒有疑惑:“你這突然跳出來,可真叫我驚訝。但我想不明白,如今皇族勢大,你即便不冒險暴露身份策反我等,隻需放出暗信,將魚木寨實情告知李建成,引李建成遣兵攻來,一樣能輕易破寨。你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莎…”


    挽袖含笑,不言不語。


    賈豪仁走前兩步從篝火旁拿過一杯清酒,徐徐飲盡,同時像是掂量去陳詞。


    待酒喝盡,他方才端起許多慎重,緩緩回道:“說來不怕諸位見笑。雖然陣營不同,但夏尋的謀略確實讓我這個外人都敬佩不已。此人堪稱當世第一謀道奇才。揣測人心於股掌,布局行謀於方寸,動靜之間仿佛都擁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他今日在江邊對你所言,其實正是當下事實,正中皇太子心中彷徨。倘若不是有我在魚木寨策應著,皇太子恐怕真會被他的手段所蒙在鼓裏,不敢輕舉妄動。可惜呀,可惜他終究沒能算到我的存在…”


    話說著,賈豪仁神色稍有放鬆,再感歎著轉去話風,絮道:“大謀略講究全局掌控,錯漏一絲不得。夏尋縱使算盡所有,終算不到我的存在,便亦注定必敗無疑。但每個人都有私心,我亦不例外。夏尋雖將魚木寨內的高手全部遣出,但三百北人仍有殘喘之息,即便皇太子舉兵來伐,終免不得會有所損失,我也隻能得一份策應之功。反之,我若能與你們合作。你們幫我敞開魚木寨各道,容皇族大軍安然潛伏,於寨內一舉伏殺所有北人。皇族不傷分毫,魚木寨翻轉覆滅,我便可得大功一份。你們歸降於皇太子麾下,亦可以免受生死困擾。如此兩全其美之事,想必你們心中已經有數了吧?”


    話說完,賈豪仁微微笑起看去眾人。兩眼陰鷙之色毫不掩飾,似乎已將此間人心完全收入囊中。


    而事實,似乎也是如此…


    賈豪仁的籌碼顯然已經動搖去眾人的內心。


    待他把話說完許久,山崗上的晚風將溫酒拂冷七分,凝起薄薄酒漿,此間仍不曾有人開口接一個是與不是。


    “嗬嗬。”


    見眾人無話,賈豪仁笑看方青丘,陰聲問道:“敢問,方公子是否動心?”


    方青丘亦不造作,直接承認道:“沒錯。”


    賈豪仁再問:“是否還有顧慮?”


    “沒錯。”


    “可是擔心牽連家人的安危?”


    “沒錯。”


    賈豪仁三問,方青丘三答。


    對話片刻,笑得更深,略帶著玩味。


    “我這有一策可解諸位心結。”


    方青丘定眼看著賈豪仁:“何策?”


    賈豪仁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泱泱大唐,國富民強,隻要你肯歸降皇太子,他定然許你們榮華富貴。待會若事成,你們便迅速傳信回嶽陽,讓族人即刻北上,爭取在三日之內越過南疆邊線。這一切隻要趕在夏淵知情前謀動,先人一步便能無憂。而且,憑諸位的武藝學識,日後在我朝為官必然比浪跡江湖更來得顯赫。”


    “……”


    晚風輕吹,撩人心神。


    賈豪仁的許諾極為動人,有幾位城府尚淺的考生差些兒沒忍住就要應話,卻被方青丘的鐵扇先一步攔了下來。


    輕搖鐵扇,方青丘不著急回話。


    他緩步走到賈豪仁身側的篝火邊,隨手拿過兩杯微冷的清酒,小心放入溫酒的鐵鍋裏。


    他放得很小心,仿佛是害怕杯裏的酒水會漸出他的指尖…


    “我怎相信你的話是真是假?”


    “確實。”


    似乎料到方青丘會有此一問,賈豪仁隨即答道:“賈某言輕,諸位兄弟必然不會相信,此乃情理之中。但皇太子乃大唐帝位之順繼者,他的話想必諸位都不會懷疑吧?”


    將酒放入鐵鍋後,方青丘把鐵扇輕輕煽火,同時謹慎地瞟眼去賈豪仁。


    “他的話我會信,但我的話他怎會信?”


    “哈哈…”


    方青丘由此一話,其心意已經非常明顯。


    眼看著策反就要成功,賈豪仁忍不住開懷笑起:“好說,好說。方公子且放心,這些事情賈某早已替你想好了。待會賈某會修書一封,你帶著書信前去皇族大營拜見皇太子,見我暗信他便能信你。屆時你有何難處,皆可向太子提出。縱使談崩,他也不會為難於你。”


    “你與我同去,豈不是更好?”方青丘問。


    賈豪仁笑著搖搖頭:“布局落子,各施其職,賈某隻不過是一介暗子,負責魚木寨策應之事,沒有皇太子的命令,可不敢擅離職守呀。”


    “是麽?”


    “確實如此。”


    “……”


    方青丘聞言不再有話。


    沉沉的微風帶起塵埃,形成一道道細小的痕,有地麵緩緩飄向黑夜。


    隨著熱量提升,被放入鐵鍋的兩杯清酒,迅速化開粘稠的酒漿,再次與酒水融為一體。


    深思著,看下魚木寨內腹昏暗無光的半裏連營,無數草人。再掂量著,審視去之此間數十道內含等待與期待的目光。


    深思掂量許久,許久…


    方青丘方才裝模作樣地將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按下心頭。


    他小心地拿起來鐵鍋裏的兩杯清酒,一杯遞給賈豪仁,一杯端在手裏…


    “但願你不要騙我,不然我定殺你。”


    “嗬嗬,方公子多慮了。”


    “……”


    反間計,反間計,到底是誰反誰的奸計?


    凋零的枯葉飄零在浪濤湍急的江麵,碩大的江豚聞香匯聚在誘餌之下,孤零零的小木舟隨水沉浮,耐心地等待著魚兒上鉤。


    看得到的陰謀,是隱藏在陰影裏的謀略。看不到的詭計,是埋藏在深淵中的屠刀。寒光被內斂在刀鞘之裏,所以察覺不到它的鋒利。就好象你完全看不出敵人的爪牙其實已經暗藏著殺機,屠刀就在你脖根之後,就等你得意洋洋時候的回眸一笑。


    “嘩嘩嘩…”


    魚木寨北江順流直下,十數裏開外。


    洶湧的江流在這裏分叉成三道,東側的回廊邊水流稍弱,起起伏伏的江水拍打著石柱一般筆直的山岩。懸崖下停著三隻木筏,不多不少十位人兒分別坐在三隻木筏上,閑來無事,唯垂釣解悶。隻是這一釣,他們便釣了整整三個時辰…


    因為,淺遊江水裏的魚兒,還沒有上鉤。


    經不住寂寞的胖和尚、大痞子嚷嚷叨叨一整晚牛皮事兒,解去此間許多寂寞也將水裏的魚兒嚇走去大半。蠻橫的姑娘似乎開始對那痞子有了些誌同道合的感覺,聽得牛皮勁來就止不住哈哈大笑。以至於棲息在懸崖上的小鳥兒,還以為哪來了凶禽猛獸,被嚇得惶惶恐恐半個夜晚不得安歇。


    隱藏在迷霧裏的事情宛如被烏雲遮掩的豔陽,任你雲裏雲外狂風呼嘯,雷霆傾雨,待大雨過它他還會以最燦爛的方式讓人間感受到溫暖。


    那襲青衫就是那縷陽光。


    他從未讓人失望過…


    因為,根本沒人會想到,本應該是充滿嚴峻與危機的夜晚,卻仍能如此悠然自在。而本在順水漂泊千百裏小木筏,會停留在這裏。


    而現在…


    “三個時辰,魚兒也該咬穩了。”


    “但願如此。”


    線長,魚大。


    線足,魚肥。


    夜黑風高,適合殺人,也適合捕獵。


    肥美的江魚本以為自己今夜能飽餐一頓,誰曉得當大嘴咬上魚餌,嘴唇瞬間傳遞的刺痛便方才使它意識到不妙。它瘋狂掙紮著想要扯斷釣繩,但一名好的釣手又怎會容得已經到手的獵物逃脫?細小的竿頭緊繃著釣繩,隨著江水下的的迸乍不止晃動著。縱使魚已經上鉤許久,但那襲青衫卻始終緊握著魚竿,不曾提起收獲。似戲虐,也似在把握最完美的分寸…


    一直到江麵下的肥魚逐漸掙紮得脫力,連釣竿都難以難以彎曲出優美的弧度,青衫方才挽起袖子抓過釣繩,一點點地把獵物從水裏輕易打撈起。


    “嘩啦啦…”


    “啪啪啪!”


    那是一條半人肥碩的江豚。


    漂亮的魚鱗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微銀光,偌大的魚鰭脫力展開,肥美的身姿是那麽的誘人。這是三船人今夜唯一的收獲,但卻足以成為一道豐盛夜宴的主食,使他們度過煎熬數日的寒冬。


    遂,小木筏上的人陸續收起釣竿,拿起船槳,逆著水流,順著他們來時的路,慢悠悠地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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