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瀟瀟,化開陰霾。


    暗中的默契,使得未經排練的話劇,直接呈現於舞台。


    那是你知我知心知的詭計,正以無形的脈絡構建起一個偌大的陰謀。雷猛用餘光瞟向那道正默默為傷者綁紮去傷口的消瘦身影。他知道,夏尋這些天,不是不出手。而是在等待著一個適當的契機。今日北人貿然狂化,生生將夏尋鋪墊多日的絕殺手段給化為灰燼。而同樣的,大軍盡頹,再無戰力,這也是夏尋鋪墊多時的最後一筆濃墨豔彩。他隱伏了這麽久,可終於是要到親自出手的時候了…


    雷猛不再有話。


    夏尋緩緩站起身來,朝著獨少使去眼色。


    獨少會意朝著方青丘使去手勢,方青丘亦有會意,隨手把做飯的勺子拿起,用力敲擊去炒菜的鐵鍋…


    “噹噹噹!”


    沉悶的鐵擊聲,在空寂的山穀中錚錚響起。


    還能活動自如的考生們紛紛放下手頭上的活,陸續朝著北河邊聚攏過去。


    不多時,數十人匯聚於江邊。


    “莎。”


    青絲飄逸,伴清風拂去蕭瑟。


    掃眼細看,昨日猛將已成殘兵,隻剩下四十疲憊兒郎。


    慘勝之戰,不曾把小小一隅魚木寨解救於水火,還將山崩之危難迫於眉睫。淒冷的情景,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溫暖。連日激戰,不曾安歇,更使得這些人打心裏對局勢充滿悲觀。即便,那襲青衫差點就將皇族坑殺於此,而現在他即將謀動,可身在局外的旁人卻也看不到所謂希望。


    “大家辛苦了。”


    夏尋將自己心境裏的波濤安撫至最淡然的狀態。逐一掃眼聚攏而來的數十人,不悲不喜,用最平和的語氣緩緩說道:“連日廝殺,我深知諸位兄弟身心早已疲憊,奈何敵人欺我勢弱,緊攻不棄。而今日一戰,我們以疲憊之軀血戰振奮之獅,以四百小數力敵八千大軍,斬將數百有餘,傷敵近半,迫使敵人铩羽而歸,喪膽遁逃。此戰,我們可謂大勝!而且事實證明,皇族號稱集大唐後起精銳於三軍,勢不可擋,乃天試第一陣容,那也不過紙老虎耳。我等何懼之有?”


    陳詞激昂,聽之振奮人心,但此間卻無人有所動容。


    因為,誰都曉得,這隻不過是夏尋用激勵士氣表麵說辭,現實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又能騙得了誰呀?


    話語停頓,此間無聲。


    夏尋不作理會,自顧自地繼續把話往下說去。


    “兩軍對壘,重在氣勢,今日我們已將皇族殺得聞風喪膽,短時時間內他們斷然不能再起攻伐之兵。而同理,今日一戰也使得我軍傷痛沉重,魚木寨根基盡毀,三百北茫弟兄身受重創。此時的我們就宛如渡江未遂且深陷泥沼之黃牛,精疲力盡,洶湧澎湃的江水隨時會讓我們有性命之危。但…”話至此,夏尋神色一沉,決意七分轉去話鋒,突然暴喝:“但,我們無懼!”


    隨話夏尋伸出一根手指:“我軍雖陷困境,但隻不過是一時之窘迫。隻需一日,我們躺在地上的兄弟,便會再次化身為蒼茫雄鷹,展翅翱翔於天穹。待我兄弟歸來時,便是我們斬盡皇族之日。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在這期間,讓我們的兄弟免受敵人的侵擾。故,由這一刻開始,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必須日夜嚴守寨內各處要害!如有發現異心者,格殺勿論!如有發現擅離職守者,格殺勿論!如有發現製造謠言者,格殺勿論!”


    三個格殺勿論出口,瞬間將夏尋身上的書生儒氣驅盡,並渲染上了一層厚厚的殺伐氣息。


    看著這襲徒然變臉的青衫,所有人的心裏都不由得生起些許寒意。


    場間依舊無人有話,夏尋等待片刻,然後側臉看向方青丘,以嚴肅的口吻說道:“方公子,魚木寨防禦之事,我便全權交由你來掌控,監管督查務必到位,萬萬不可有所懈怠。”


    “我?”


    方青丘聞言生詫。


    雖此間還能站著的將士,多為與他一同來頭的嶽陽子弟,但論武力他不及墨閑、舞騰、舞蘭,論才智軍略他亦差夏尋、獨少甚遠。可夏尋點將,為何偏偏就點到了他身上呢?


    方青丘為難道:“能得尋少賞識,方某慶幸至極。但如此重任,方某恐怕擔當不起呀。而且僅憑數十兵力,要想守住魚木寨,我實在不知該如何下手。我看,尋少你還是再擇良才吧…”


    夏尋果斷道:“你不必推脫,此事除你以外,再無人選。”


    “我深知憑數十兵力據守魚木寨之不易,所以今夜我將會分調三路人馬出寨求援。我與師兄一路,向東過桉林上徽山求助純陽。獨少與武藤、舞蘭一路,向西涉水走江流集去瞿隴求助唐門。侯哥、白繡、羅訣與兩小師傅一路,向北潛行龍牙山嶺求助南域各門府。三路隻要有一路成功請來援軍,魚木寨便能安然度過苦寒。同樣的,路途危險重重,必須要有高手護航,如今雷猛已無法行動,待我等外出以後,就隻有你能坐鎮此地。所以,你別無選擇且任重道遠。”


    “這!”


    方青丘聽之,頓時臉色煞青,兩眼那是一個驚恐:“尋少,你這莫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沒在開玩笑。”


    “但數十兵力拒百倍之敵已是螳臂當車,而今你還要將寨裏的天啟境全數調走,你讓我如何守得了魚木寨?待你們請得援軍歸來,我們恐怕早已橫屍荒野了呀!”


    大敵當前,危難之際,最怕的就是軍心不穩。見方青丘如此不上道,夏尋生起些許怒意:“數十兵力拒百倍之敵有何難?數日前我便以兩人之力,坑殺皇族六百精騎,還不是彈指揮間的事情?方公子這等畏畏縮縮可真叫我失望呀。”


    方青丘亦有不悅,雖說如今形勢夏尋為帥他為將,但論出身他可是堂堂鐵扇門少主,亦從未把夏尋放在眼裏的。而今被夏尋如此諷刺,他又怎吞得下這口氣?方青丘略帶怒意,兩手抱拳,質問道:“尋少謀高乃眾所周知,請恕方某愚鈍。僅憑我等數十殘兵,如何防皇族大軍侵犯?”


    夏尋兩眼輕輕眯起,盯著方青丘打量許久一陣。


    緩聲回道:“李建成生性多疑,剛經此大敗他必還心有餘悸,今夜絕不敢遣兵攻來。你命人將日前做的所有稻草人全數搬出,布置於魚木全,再潑上火油,可作虛張聲勢所用。萬一李建成真敢舉兵來攻,你們便將東西山的草人一把火點著。熊熊大火燒遍山野,即可起到震懾作用。李建成投鼠忌器,以的他心性必然會躊躇不定,隻要山火不滅,他就不敢進寨一步!”


    方青丘仍不相信:“如若他真敢攻山,我該如何?”


    夏尋眼色顯露一線陰霾:“你這是在磚牛角尖。”


    “嗬…”


    方青丘不以為然蔑笑起:“萬事皆有可能,你雖謀高,但不見得真能將全局掌控於股掌。今日一戰便是最好的例子,倘若你再次漏算,我等便是死無葬身之地。此時我未雨綢繆,把算盤打精細些,有何錯?”


    “那你就是不相信我了。”夏尋沉聲道。


    “不是不信,而是難以自信。”


    “哼…”


    方青丘的言語暗藏輕蔑,顯然已經沒將夏尋放在眼裏。危難之際,受命將帥如此輕浮,以隱有爭執不下的苗頭。夏尋冷哼一聲,狠狠甩手挽在後腰,將話定調:“我乃大軍統帥,我的話便是命令,你若不從我便可視你為叛軍論處。屆時,你便莫怪我心狠手辣了!”


    “……”


    *裸的威脅。


    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夏尋一下子就把話給說絕了,方青丘心中縱有萬般憋屈,也不好再出言違逆,隻能把不屑的目光遠遠瞟向別處。


    見方青丘不話,夏尋方才再緩下些許肅色,輕聲安慰道:“方公子也不必憂慮,此時正當生死患難,我將雷猛他們交付於你,便是出於對你的信任。如若李建成膽敢攻寨,你便命人將點燃的草人全數拋下小徑,攜東西山險與之抗衡。古梵、無痕就隱伏在皇族大軍身後,李建成若敢傾全軍兵力攻寨,他便必敗無疑。所以,你們隻需頑守即可,隻要守到明日午後,我們便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方公子緊繃苦臉:“可是我真沒把握呀…”


    話未說完,夏尋即提手段話:“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言。守得得守,守不得也得守。隻要你能完成任務,我保你一枚菩提,登天取機緣!”


    “……”


    方公子本還有話,但夏尋話意決絕,根本不容旁人分說。他自知多說無畏,隻好化作一聲常常的悲歎了。


    “哎…”


    將帥之間的分歧,被夏尋以專橫壓製在照明寂夜的火苗之下。獨少聽來無話。夏侯、墨閑、白繡等人神色平靜,且平靜得有些出奇。站在角落的那道消瘦身影似乎找了什麽,賊兮兮的眼珠子在昏暗的陰影裏,流露出一縷詭異的狡詐。


    埋伏與被埋伏,陰謀裏藏陰謀。


    這是一出很有意思的劇幕…


    從未排練卻從開始便渾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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