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陽北去千百裏,九霄雲外,穹蒼之下。


    放眼望白雲滄海無際,碧波晴空無暇,仿如不是人間。雲海之中,孤零零的兩匹神俊白馬拉著輛孤零零的車兒,車上載著六人,踏空飛行。


    “施主,我告訴你,別看老朱我平時藏著掖著,剛先那陣子要不是老朱我,那殺手大叔哪會那麽輕易放過你們呀?”


    “哦。”


    “你不信?”


    “你繼續吹,爺爺我聽著。”


    “哎呀呀,你不信是吧?不瞞你說,先前救你們的那三道無邊佛法,就是老朱我從我大師兄額頭拔下的三根汗毛所幻化來著。你可別小看那汗毛,那汗毛在我手裏輕輕一吹,那就是無邊法力,能就蒼生於水火的…”


    “阿彌陀佛,師弟莫妄言。”


    “……”


    自嶽陽城騰空以後,老和尚便一直合十盤坐著閉目冥想。小和尚和胖和尚坐車前,一人掌一根韁繩禦馬。胖和尚的叨叨聲是一路都沒停過,吹出來的牛也像眼前雲海一般無邊無際,吹得入神時候甚至連出家人該有的禮節也都被省去了。以至於翹著二郎腿躺坐在後側的夏侯,都不得不為此人的臉皮之厚實,而感到汗顏,今日他總算是見識到所謂的人外有人,牛皮之外還有牛皮了。墨閑和夏尋,坐在車身最後。夏尋兩腿懸掛車板外,隨風晃晃蕩蕩。雙手枕著大腿托著腮幫,目無神光放眼藍天,像是在想著什麽入神的事情,甚至呆滯。墨閑安然盤坐,閉目養神,淡淡的白芒籠罩著他的全身,一股虛無縹緲的道韻由他的身體不止散出,像是與人決鬥時的內斂氣息,又像進入了無我的放空神態,很是奇妙。


    “我告訴你夏侯施主,小僧平生是不打謊語的。像你等這般孽債纏身之人,若不好生跟在我們後頭,這趟京都你們是連嶽陽城都出不了,你信不?”


    “信…”


    胖和尚問起,夏侯拉著長長地鼻音答道。


    胖和尚得意地豎起大拇指:“信就對了,別的不說,就光憑你們家夏尋施主那惹禍的本事,絕對是寰宇之內,六道之中無人能及。若無俺和俺師兄、師傅這般出世高人相助…”


    “我們什麽時候能落地?”


    胖和尚這回牛還未吹完,夏侯突然發問斷話。


    胖和尚收起豎起的大拇指,回頭問道:“這坐著不挺好麽?又不用你趕馬,想著落地幹啥子哦?”


    夏侯同樣回頭,雙目凶光畢漏,如狼似虎,咧起嘴來便咬牙切齒地逐字狠道:“因為,老子已經想幹死你這死胖子了。”


    “哎呦。”


    被夏侯的凶光盯著,胖和尚頓時打起哆嗦,趕緊轉回頭去看向身旁的小和尚,求助道:“大師兄你聽著了吧。這位施主想揍老朱,你可得幫我呀。”


    “阿彌陀佛,八戒你能不能少說句話?”


    “哎呦,老朱不說話,這日子還能過呀?”


    “哎…”


    胖和尚這副德性,小和尚也是相當無奈,打不得說不聽,還能拿他咋的?唯有回過頭去,向夏侯連聲歉道:“小僧師弟生性頑劣,佛心未成,得罪之處,還請夏施主多多包涵。其實,他品性並不壞,先前說所也是為了三位施主安全著想,阿彌陀佛。”


    “哦。”夏侯沒脾氣地敷衍應一聲。


    這化生寺出來的高僧之奇葩,他是深有體會了。老和尚一聲不吭,像塊石頭。胖和尚叨叨不完,像頭圈養的家豬。這小和尚看起來還算正常,但說起話來那也是沉穩得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想想日後還有好幾個月時間要跟這三師徒混在一起,夏侯心裏就是一陣雞皮疙瘩。


    為了轉移話題,夏侯用較輕輕踹了兩下發呆的夏尋,漫不經心地叫道:“阿尋。”


    “啊?”夏尋似乎沒從呆愣中回過神來,有氣沒力地應去一聲。


    夏侯接著問道:“你說,瀛水那頭俺爹一個人應付得過來不?”


    “哦。”夏尋問非所答地敷衍應道。


    “我靠!你好個屁啊!被鬼迷啦?”


    “誒!”


    “靠!”


    見夏尋這丟魂似了的樣子,夏侯沒忍住猛地就是一腳踹過出!這一腳力度控製的真好啊,一腳踹個踉蹌,差點沒把夏尋從馬車上給踹下去咯。


    “你幹嘛?!”


    雖然沒被踹下馬車,但夏尋也著實被嚇得不輕,乍的一下總算回過神來了。猛地一回頭質問向夏侯。夏侯沒好氣地翹起嘴角:“我幹嘛?我還想問你幹嘛了?我問我爹在瀛水能不能應付,你好個屁啊好?”


    “啊?這樣啊?”


    夏尋很是尷尬:“我剛在想事情,淵叔那頭應該不會出問題的,你安心把。”


    “你剛在想啥子咯?”夏侯沒好氣問道。


    “想昨夜古梵說的那句話。”


    “哪句?”


    “嗬嗬…”夏尋傻笑幾聲:“他說我不姓夏。”


    夏侯是更沒好氣了:“你傻了吧?你不姓夏你姓啥?難不成姓尋啊?”


    “嗬嗬…”夏尋又傻笑幾聲,尷尬地擾擾腦袋,道:“我也是覺得挺傻的。所以我從早晨就一直想這個問題,結果咋想都不對勁。如果我不姓夏,那我也不應該姓李啊。如果姓李,那爺爺就不應該把我晾出來了。可是,為什麽爺爺非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身上呢?這是為了掩飾某些事情麽?可是,既然要掩飾,那我身體裏的又是什麽東西呢?這條數怎算都不對呀,我總感覺漏了點什麽沒算進去…”


    “哎,我看來你真的傻了。”


    眼看夏尋剛回過神來,結果沒說兩句話,便又開始泛空神神叨叨起來,夏侯聽又聽不懂,說又不知道何處插嘴。無奈之下,一手枕著後腦,兩眼一閉,倒頭就假睡了過去。


    “不對,就是不是呀…”


    “如果我身上封印的不是血脈天賦,而是太皇子的殘魂,那爺爺肯定不會現在就露底,更不會讓我去京都。淵叔不阻止我上京,便是爺爺的默許了。默許我去京都…京都…為什麽會是默許呢?”


    夏侯沒眼見幹淨瞎,夏尋依舊在沒完沒了地神神叨叨,而且越說,他這魂就丟得越是厲害。叨叨叨後頭,他兩眼都快成死魚般翻白咯。


    “去京都,是默許,那就意味著我可能在那裏得到什麽,又或幫爺爺得到什麽…


    “京都…”“但京都能有什麽呢,通天塔?不對…國試?好像也接不上…”


    “阿彌陀佛,夏尋施主。”


    “啊?”


    小和尚忽然說來,夏尋無神回應一聲。


    小和尚合十雙手,細嫩說道:“請聽小僧一言。”


    “哦,你說。”夏尋再應。


    小和尚念道:“舍利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如果施主心中有疑難不解,不妨先把問題放下,走出去看看。”


    “走出去?”


    夏尋稍稍皺眉,茫然回過頭看著小和尚,問道:“從哪裏走出去,又要走到哪裏去?”


    小和尚伸出一手指著自己的心口,道:“從你的內心走出去。”接著,他又把手指著上頭的碧藍天空:“走到九霄之上,穹蒼更上,再回頭去看。或許,你能有不一樣的感受。”


    “額…”


    小和尚說的話很玄乎,但似乎有那麽點意思。夏尋停止了神神叨叨,順著小和尚的手指,緩緩抬起頭來。


    天…


    藍藍的,清朗的,沒有一絲雜質。


    第一視覺,放眼望去,那是無邊無際,如是虛空。夏尋的第一感官,就仿佛突然從俗世凡塵被抽離出來,被扔到了另一個虛無縹緲的空間。在這片除了藍色再一無所有的空間裏,一切都變得那麽的渺小,無憂、無愁、無慮,萬物空無。看得入神,想得也入神…陽光鋪灑著他上抬的臉頰,閃閃發亮。清冷的天風吹起他的青衣長袍,如旗招揚。魂丟了,依舊沒有回來。但,此間一時再無話語,唯兩匹神俊的白馬默默載人遠行,以及無盡的雲海,在隨著陽光的映照,翻湧不息。


    天空雲闊,流光乘風,一切皆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過了許久,夏尋死沉無澤的臉色才漸漸泛起一朵神光。


    他傻傻地笑起…


    “好高呀。”


    “……”


    (尋道第2卷,長安之行正式開啟,後麵會有幾章把嶽陽夜宴的尾巴了解。血染長安這卷中,將會把前麵埋的坑一一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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