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至,閑鳥歸巢。


    伴細雨夕風,夏尋三人打著油傘,由王府大門,緩緩行向內院右側第二間宮闕。


    而,這座側殿的大門,則早已打開。不時有侍女端著玉盤進出…


    大門兩旁的兩根巨大梁柱,似乎被人重新塗上過新漆。盤在梁柱上的騰龍,麟角可見,栩栩傳神,與周邊幾座破舊的宮闕,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這座宮殿之內,也一樣。


    與夏尋上次進過的那座主殿,有著天壤之別。


    雕梁畫棟,金碧輝煌。


    長寬數百丈的內堂,八根數十丈高的巨大頂梁柱,均分八方支撐著整座宮殿。上雕龍騰九天圖,鍍金漆,鑲銀縷。兩邊有各擺鍾鼓樂器百副有餘,以及侍女數十人,皆端玉盤靜站。宮殿中央,一張鮮紅的絨毛地毯,由大門一直延伸至殿內最裏端,極顯氣派。


    而最裏端,隻擺著三張紅木長桌。兩丈長,四尺寬,放美酒金杯與點心涼菜。一張居上,兩張居下,以地毯為界,相對而落。


    此時,三張長桌之上,已經入座兩人。


    一人於上,


    能做這個位置的,便隻能是這座王府的主人了。


    和往常一樣,他仍是一件明黃色的龍袍著身上。臉色依舊憔悴且深藏著氣宇軒昂。兩眼神光似猛虎臥荒丘。正看著大殿門外…


    “覺得如何?”


    “……”


    來客未至,話聲清平。所以,這位王爺此話,隻能是問向此間另外一人的。


    那人,坐下右側。


    是位少年。


    而且是一位,讓人看了一眼之後,便再也無法忘記的少年。


    因為,他實在太過特別和陰邪了…


    一眼看去,先映入眼簾的,不是人。而是這位少年身後背著的,那副極其陰森的紅木棺材。


    棺材,長七尺,寬三尺,高四尺。外部精細地雕刻著各種奇怪的咒語紋路。四十九張巴掌大小的明黃符紙,上書鮮紅符咒,貼在棺材頂蓋的邊緣四麵,似在封印著什麽。而棺材四角,則由兩根手腕粗細的鐵鏈,十字交叉,牢牢捆在少年的胸前。讓人感覺,這棺材本來就是長在他身後似的,並不違和。


    無需走近,旁人隻要遠遠一看。便能真切地嗅到,由這副棺材所滲出的沉沉屍氣。沒人會懷疑,這裏頭裝著何物。因為,那必然就是一具屍體!


    而這具屍體的主人,就更加詭異了…


    二十上下,紅唇白臉,鷹鼻細耳。兩眼眼白與眼珠,皆為妖異的深血紅色。死亡的沉寂與嗜血的瘋狂,同時存在他兩眼情緒之間。配上他那同樣似血鮮紅的華光緊衣。他就宛如一位由血海裏爬出來的人兒,妖氣凜冽!


    這樣一個人,背著這樣一副棺材。坐在這座氣派的宮殿裏頭。無論怎麽看,似乎都顯得有那麽些格格不入…


    他看著大殿門外,正逐步行近的那位少年,微動著嘴唇,道:“十六歲,仍出竅,有些古怪。”


    “他有遮天在身。”嶽陽王道。


    “我聽說了。”男子道。


    “千萬別小看他。”嶽陽王提醒。


    男子咧開一邊嘴角,笑起:“我從不小看任何人。”


    隻見,他那鮮紅的嘴唇之下,赫然還是似血鮮紅的牙齒與牙齦,非常滲人。


    一笑之後,他繼續緩緩說道:


    “況且,他還是我師兄呢。”


    “……”


    輕語起伏,殿外雨漸大。


    收起油傘,停下腳步。


    在落座兩人對話的同時,殿外三人已經相繼行入宮殿。


    師爺在前,恭敬地朝著上的王爺,鞠躬行一禮。禮畢後,不等場間有話,他便非常識趣地轉過身去,為身後兩人,接過他們手中的油傘。爾後,逐步退出了宮殿,關上了大門。


    “拜見王爺。”


    待人退走,夏尋似有所思,看了看那位極其妖異的男子。方才走出兩步,來到李清風身側,朝著上稍稍抱拳鞠躬,拜去一禮。這一下拜去的隻有夏尋一人,同來的李清風則不為所動,甚至連一句問好也沒說出口。就這麽直直地站在那兒,似一柄插地的銀劍。


    這嶽陽王似乎早知如此,沒見怪。朝著下另一張長桌,輕揮手掌,便笑道:“都自己人,就別客氣了,趕緊入座吧。”


    “筏…”


    甩起拂塵,挽在一邊臂腕,邁腳跨步。


    李清風那一個,是真不客氣。應都不應一聲,便直徑朝著左側的長桌,行去。夏尋還好些,至少懂得墊墊抱拳再行一禮,才跟去李清風的後腳。


    “嗬嗬…”


    看著李清風這幅做派,嶽陽王不由一聲好笑:“這麽多年了,清風老弟的性子還是沒變啊。”


    “是嗎?”


    “是啊,依舊那麽直爽。”嶽陽王點頭笑答。


    “那挺好。”


    瞟幾眼經過的頂梁巨柱,李清風漫不經心地,接著說道:“若是變了,即便披著這副臭皮囊,估計也沒人認得出我這糟漢囉。”


    話平和,別有深意。


    不難看出,嶽陽王和李清風必曾有故交。否則,這兩人的對話不可能如此之隨意。


    “這可說不準…”嶽陽王擺擺手掌。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天有風雲變換,日出月落。地有草木盛衰,水枯石竭。這人嘛,也總會有挪一挪屁股的時候。你說對吧?”


    李清風領著夏尋相繼入座。


    縷著斑白胡須,他並未回答嶽陽王的問題,而是非常無禮地,扭頭問向夏尋:“他說什麽來著?”


    “嘩…”


    夏尋拿起桌上的酒壺,為李清風與自己跟前的空杯滿上酒水,同時也略有無禮地回道:“說您挪屁股的事情。”


    李清風皺起眉頭,裝出一副不解的樣子。


    “我有挪過屁股?”


    “有啊。”


    夏尋認真點頭:“年前,您不就是從純陽挪到七星來了麽?”


    “哦!”


    “啪!”


    李清風像是頓時明了地一巴拍去自己大腿。


    “我咋把這事給忘了呢?”


    不過,這眀悟也隻是一瞬間,之後他又重回來疑惑。


    緩緩轉頭,看向上的嶽陽王,問道:“隻是這七星和純陽本是一家,我就換了個房間過日子罷了,算不得挪屁股吧?”


    “……”


    嶽陽王好笑不好氣地搖搖頭。


    他是被這一老一少的雙簧,給唱沒脾氣了。好好一個開場白,順水推舟,便能引出今夜的主題。但,突然冒出這一下叉話,就把話題變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他沒放開話題,緩了緩,沉下聲音:“今時不同往日,以前是一家,但現在可就不是了。不然,早不換,晚不換,你又何必在這個節骨眼上換這個房間呢?”


    “別叨叨虛的了,現在說這個未免太早些了吧?”


    很顯然,李清風是有意避談這個挪屁股的話題。他把目光移向紅地毯另一邊,同時用手指無禮地指著,對桌的那位陰邪的背棺男子。


    道:“這些醜話就留著後頭說吧。給我說說,這是哪家的小娃娃呀?”


    “古梵。”


    李清風話罷,嶽陽王沒答,對麵男子即刻聲起。爾後單手執起酒杯,咧起一道血腥的笑容,朝著對桌兩人,敬去。


    “你來。”李清風撇眼夏尋,咬著牙縫低聲道。


    “額…”


    夏尋知道李清風想啥子。


    無非是嫌棄人家娃娃年紀太小,若與之對飲,會降了他李大院長的身份罷了。無法辯解,也懶得拒絕,隻好順意。兩手執起酒杯,夏尋朝著對桌這位名為古梵的少年,點點頭。


    “夏尋。”


    兩字說完,對坐兩人,便先後起手,把杯中酒水,一口灌盡。


    一杯烈酒下肚,對麵那少年倒沒啥事。隻是夏尋這小白臉,則是頃刻滿臉通紅了。幸好這酒杯就兩寸不到,裝的酒水也不多,這醉意一時半會是上不了腦袋的。否則,他憑他的酒量,可就得出糗了。


    待兩人喝完一杯,李清風朝著嶽陽王繼續問道:“這打扮,夠特別的,橫看豎看咋看咋別扭,哪一脈的?”


    嶽陽王似有深意地笑起:“這可就很難說得清楚了。”


    “恩?”李清風眉頭皺起疑色。


    沒等有人解惑,那少年便放下酒杯,看著夏尋。


    “都說你謀高,深得鬼謀一脈傳承,謀與天齊。那不如,就由你來推算一番,如何?”


    “哢…”


    話中有刺,雖然不明顯,但嘲諷的味道很濃鬱。


    隻是,夏尋也不點破。他放下酒杯,微微抬起眼眸,與之相對而望。這便等於應承了,那少年的要求了。


    好一會…


    夏尋道:“西邊來的吧?”


    “恩。”少年點點頭。


    夏尋再道:“氣血衝淩霄,承的是巫祖一脈的煉體術,這隻能出自巫山。你又姓古,是巫祖的後人對吧?”


    少年笑著再點點頭,表示認同。


    話至此,夏尋指著那少年桌上放著的羅盤,側過臉問向李清風:“那棺材和羅盤,是真的假的?”


    李清風略有不屑:“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隻不過這假得來,還挺真的。”


    “和七星劍一樣?”


    “那小孩子的玩意,哪能和七星比啊?”


    李清風很快便又補充了一句:“勉勉強強算件看得順眼的聖器吧。”


    “哦…”


    夏尋明了地點頭:“那也很了不起了。”


    說著,他又重新審視了對桌的少年一番。


    “能把兩件神器的仿品給你,那你肯定得是那兩位的親傳了,對吧?”


    聽出話中深藏著的嘲諷。少年不知可否地笑而不答。


    夏尋不理會,繼續說道:“你很厲害啊。”


    “體修巫祖血脈,武修煉屍葬神,文修風水天運。仙道三脈,一人同修,卻能相輔相成。風水擇天孕神屍,神屍造化鍛巫體。這普天之下,恐怕也就你能有這機緣造化了。”


    話語簡潔,卻字字珠璣。


    其中的深意,場間幾人都能明白。


    雖然夏尋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情況卻非常震撼!


    人間大道有三千,唯十八仙人道至尊。世人能修得其中一道,就已經是莫大的造化了。如夏尋、芍藥、曹閣主、李清風。這些人都身懷自個的仙人傳承,在這片天地間,或文或武,都能在同輩之間傲視群雄。而眼前這位陰邪的少年,卻是三道仙人傳承同修一身,這得有多可怕,無需過招,對比一下便能分曉。這樣的造化,這樣的機緣,天上如何不敢說,但縱然是天下間最要妖孽的俊傑,在他的麵前,都顯得是那麽的暗淡無光。


    即便是京都那柄傲視年青一代的大戟,也一樣無光…


    隻不過,麵對如此大的來頭。場間幾人,皆無人有驚色盛起,似乎早就猜到。


    “那和你比之,又如何?”古樊問


    “我差遠了。”夏尋無聲自嘲一笑。


    “若無遮天又如何?”古梵再問。


    “那我就死了。”夏尋答。


    “不見得吧?”


    “你想試試?”夏尋反問。


    執起酒壺,古梵為自己倒滿酒杯,而後一口喝盡。


    “很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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