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水盈盈,長風淅淅


    嶽陽以南,沿瀛水上遊四千餘裏,名漁陽。


    正所謂,漁陽,漁陽,魚米之陽。


    城不大,千把裏。但繁華之盛,與之大唐南域省會,嶽陽相比,那是更繁華。


    八方商賈,四方遊客不在話下。甚至連周邊數千裏,數萬裏外的江湖兒郎,官府豪門,也常有貴人流年於此,日夜忘返。


    無它,隻因為這裏的風景夠好,人更好。特別是那柔情似水的女人,最好。


    至於有多好,這一看就知道了。


    不大的漁陽城,被兩條偌大的千裏長街,縱橫十字,分隔東西南北四方。數不盡的小巷胡同又嚴謹地錯落其中,分劃出無數的各色樓宇門閣。高空下眺,別的顏色看不到,就隻能看到花花綠綠的一大塊,宛如彩蝶深入花叢暢遊一般,非常特別。


    隻不過,你可別小看這花花綠綠了。這看似隨意的顏色布局,可都是極有講究的。


    這顏色多樣且花俏的樓宇,叫花坊。這色調清幽且素雅的樓閣,叫青樓。雖然,同樣是門庭若市,來客絡繹不絕。同樣是門外站著的,都是花枝招展的迎客姑娘。同樣是,入門即為溫柔鄉,可抱美人施風雨的神仙居。


    但,這兩者之間的規矩和客人,可就截然不同咯…


    花坊裏的花兒麻…


    就一個字,豔!


    美豔與香豔,豔煞群芳。


    芳齡不小,多為二五往上的風韻姑娘。卻皆為深得魚水合歡之真諦者,明悟男女纏綿之要領者。所以,往來花坊作樂的常客,其實心裏都曉得,入了這門,求的並不是聽那花前月下的一曲鶯歌燕舞,而是享受那春宵一刻的銷魂。也正因此,來光顧花坊的,也多為些江湖莽漢,市井粗人。要的,正是那開門便見山,從萬花叢中挑一位心動的姑娘,帶上廂房,再翻雲覆雨折騰一番,丟下兩串銅板,就能拍拍屁股走人的爽快。


    故此,鴛鴦一夜不留情,便是花坊的規矩。


    而青樓,


    則恰恰相反。


    青樓裏的花兒字很多,能歌善舞,多才多藝,恰似那鄰家的姑娘“守身如玉”。


    她們年紀都不大,大多十七八九,甚至更小。懂不得那麽多雲朝雨暮的手段,卻最能迷醉人心。因為,她們最懂得,金風玉露,雖便勝卻人間無數,卻不及兩情長久,朝朝暮暮的含義。


    所以呀,要到這青樓裏買一夜銷魂,可不是有些銀子就能成事的。最起碼,你還得帶上三分本事,三分柔情再去。否則呀,得不到心儀姑娘的點頭應允,沒有一個兩情相悅的默許,任你再有銀子,在那一曲聽罷後,你也得收拾好包袱,去再找個花坊子買一次,醉逍遙。


    故此,此處留情不留人,留人隻留有情人,就正是青樓的規矩。


    但,


    縱然規矩如此之嚴苛。青樓在漁陽的生意,仍然遠盛於花坊的比例。


    而,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正是因為,漁陽城裏有一家名鎮大唐南域千萬裏的青樓…


    今朝醉!


    今朝醉,坐落漁陽最北端。


    和嶽陽樓一樣,都是沿著滔滔灜水,屹然獨立。方圓二裏餘,大小院落數十間,環繞布落,一棟高聳樓宇矗立最中央。比之嶽陽樓,今朝醉的主樓則低了許多,隻有八百丈高。隻不過,這裏卻能橫看灜水,側看風騷,是少了一分霸氣,更多了幾分妖嬈與瑰麗。


    而,古往今來,敢入此樓的男人,從來都隻有三種。


    一是,一肚子墨水的文人騷客。二是,腰纏萬貫,最不缺錢花的豪紳商賈,官府門第。而,第三種嘛…


    就隻能是那些被一肚子悶火,隨時能泄去一壺的院府才俊了。而且,隻能是一身本領過人的院府才俊。你若沒他個聚元境,人家是連那門檻,都不讓你踏過去。


    你還別不信,這醉今朝的規矩,可不是一般人能隨意折騰的。


    比如…


    “小琳姐…小琳姐…”


    “……”


    醉今朝,主樓內,一樓大堂待客處。


    賓客來往,鶯哥笑語。


    標致的姑娘們,把自己打扮得千嬌百媚。皆一件輕盈的衣裳包裹柔姿,外露的兩抹香肩,蓋著張薄如蟬翼的粉輕紗。雖無濃妝豔抹,但她們的一動一靜中,卻能散風情萬種。清談笑語間,卻能撩人心神。


    來來往往間,她們或挽著來客的手臂請入大堂,或被輕攬著細腰帶出樓外,皆是笑語盈盈。自然得,就連常於歡場作樂的老油條,也感受不到半分做作,那一個真是心甘情願啊。


    “小琳姐…小琳姐…”


    一位身穿淡藍百花長裳的小姑娘,邊輕喊著,邊拈著雙肩輕紗,沿著桌與桌間的小道,急跑至大堂中央…


    大堂中央,由一長寬數丈的巨大銀色屏風分割前後。屏風上雕青天白日山水圖,左右兩邊分刻兩副十六字對聯:“無情人入,有情人出。有情人入,留情一宿。”


    頂上橫批:“今朝醉不歸”


    屏風下方,就是記賬的櫃台了。


    著急的小姑娘,一路跑至這櫃台前,朝著櫃台後的婦人急聲說道:“小琳姐,那邊來了兩位客官,說…說要進樓找人,但…但他們不守規矩呀,可能…可能得出事咯。”


    櫃台後的婦人,四旬上下,徐娘半老,風韻卻猶存。丹鳳眼,紫線畫眼眉。櫻桃嘴,一抹紅唇淡淡。紫紅色的絨袍,披在肩上,讓她顯得雍容華貴的同時,卻沒遮住那凹凸有致的身段。算得上,是位半老的美人。


    她正提著筆杆抄寫著什麽。對於急跑而至的小姑娘,隻是清淡地瞟了一眼,便沒再搭理了,繼續低下眼眸:“不守哪條規矩了?”


    “南哥說,那人修為隻有出竅境。南哥不讓他進樓,他這就要闖樓了…”見這位小琳姐不愛搭理,小姑娘著急道。


    “那他帶銀子了麽?”小琳姐淡淡問道。


    “就是沒帶銀子呀…”


    “文人?”


    “不像…他才十五六歲。”


    “那就把他扔出去呀。”小琳姐沒好氣地說道。


    “可是…可是,南哥說,和他一起來的另外一位,是位衝天境的大高手哦。”


    “那就請他兩一起進來咯。”


    “但…但,衝天境的那位大高手,是位姑娘家…”


    “姑娘家來青樓?”


    “對呀,您說奇怪不奇怪。”


    “……”


    對話到這裏,一直埋頭抄寫的小琳姐,方才緩緩抬起頭來。不解地瞟了一眼跟前的這位慌張小姑娘,接著,又定眼看向側邊的正門外。


    “哎呦,還真是位衝天的姑娘呀。”


    順眼她的目光看去…


    但見,此時醉今朝的正大門外,已經圍著了好些男男女女,幾乎都是些花姑娘與嫖客一流。另外還有兩名七尺大漢,正對持著一對少年男女。少年前站,少女挽著少年的臂膀,神色有些兒慌張。看那雙方劍拔弩張的架勢,還真是有些,就要打起來的可能…


    “噫?”


    看了一會後,這位平靜的青樓老鴇,忽然露出一絲狐疑的神色。兩隻丹鳳眼眸,也隨著眯下了一些。


    “問天的麻衣?”


    “長發及腰,膚質上等,麵容亦上等,衝天修為,十五六…”


    “青衫,刀眉,淡定,膚白體弱,出竅境修為,也十五六…”


    “不會吧…”


    在嘀咕的同時,小琳姐把目光緩緩下移一絲,再定眼看向那雙挽著少年臂膀的纖纖玉手。


    “嘖~”狐疑之色,愈重。


    “不會是那災星吧?”


    一眼之後,小琳姐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正著急等待著的小姑娘。


    問道:“他們要進樓找誰?”


    “好像…好像是找秋雪姐那位老相好的。”


    小姑娘邊思想著,邊挑眼上朝,回憶片刻:“哦…我記起來了,那位客官好像叫夏侯。對,就是嶽陽來的那位。”


    “嘖…嘖嘖。”


    小琳姐眯下的鳳眼,聞言徐徐睜開,輕聲自語:“還真是這冤家呀…和他扯上邊的事情,可準沒好事的呀…嘖嘖嘖。”


    說著,她急忙再次提起筆杆,拿過一張新紙,草草寫下幾行秀字,遞給小姑娘:“快快拿去給銀總管,讓他急傳嶽陽樓。記得跟他說,務必加急,加急。”


    “恩恩…”


    見著這位向來做事老道的小琳姐,忽然變得有了些慌張,小姑娘很是詫異。不過,醉今朝的規矩就在那裏,她也沒敢多問,接過遞來的信紙,點點頭,便朝櫃台後方小跑離去了。


    “哎呦喂,哎呦,哎呦…”


    “這小冤家,咋找人找到這來了涅。誒…但願他別把咱這給捅大簍子了。真倒黴催的呀…”


    待那小姑娘前腳離開,小琳姐立馬便換上了一副桃花朵朵的笑臉。整理,整理絨袍,拈起裙擺,邊嘀咕著,就邊朝著正大門,急走過去。


    記賬的櫃台離正大門算不得不遠,也就百十丈,無用多久就能走近了。隻不過,這小琳姐還沒走近,那邊聲音便逐漸大了起來,隱隱約約傳至。


    他們似乎是吵起來了。


    “小子,這裏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我沒撒野,我說的是道理。”


    “哪裏的野小子?”


    “快給老子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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