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照,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你在何方?


    翌日,大年二。


    春年才開一日,喜慶尚未盡興。嶽陽城裏的春色,便已經開始顯出褪去的苗頭…


    雖然,這大街小巷,胡同小道,仍是滿滿的紅袍子百姓人兒。穿家過戶,拜年訪客,和往些年一樣,都帶著一句“恭喜發財”傳遞著洋溢喜慶。


    似乎,昨夜的風起雲湧,隻是他們家,門外的一陣喧囂…


    吵過了,也就過了。


    隻不過,今日嶽陽城裏的酒肆茶樓,花坊青樓,就實在是有些難過了。


    很難過…


    昨日那十二道徹天鍾鳴,幾乎敲走了他們的所有金主、貴客。讓得,那些酒肆茶樓的掌櫃門,默默捂著心兒,疼了一夜。輕彈著算盤,數著幾枚小銀子,愁眉苦臉地看著東城,看了整整一夜…


    而,那些花坊青樓裏的標致姑娘們,就更苦了…


    難得佳節至,又有情郎入懷,就待春宵一刻,舞個淋漓盡致,好為自己謀一段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將來。


    可惜,


    這誰曾想到,就在這飯飽酒盡,正要翻雲覆雨時…鍾聲響,郎而走,一時人去樓空。本是好好的一個鴛鴦夜,卻成了無數姑娘們的思春晚。


    這些可憐的思春姑娘們呀…就這樣手扶著琵琶,獨守著閨房,幽怨地思盼著,東去的情郎…


    盼念著、盼念著…一直從日落月起,盼到了月落日出,東邊的曦陽敲窗門入屋。卻,仍見不著那有去無回的小情郎兒…


    琵琶生怨,閨房生厭,


    濃妝泄粉淚兩行,


    情郎、情郎,


    曾記得這有閨房?


    姑娘正為你暖房…


    其實吧…這姑娘們,再思春也沒用。


    因為,江湖兒郎最多情,更無情,處處留情。一夜之後,哪還記得那姑娘在哪閨房呢?


    不過,即便還有人還記得的,此時此刻,恐怕也沒人會去了…


    今日,嶽陽風起,


    江湖之下暗潮奔湧。


    三千裏地,三百餘院府皆下戰令,禁門下弟子踏足酒肆歡場,以免橫生事端。遣無數暗哨,奔赴城中各地,嚴陣以待。待那風吹草動時,好有個進退良策…


    無他,隻因誰都說不準,昨夜那位君子門執掌說的“拭目以待”,到底待的是哪時哪刻。


    若一個弄不好,真要打起來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年前那場三院混戰,才打了兩天不到,就血染了一遍嶽陽三千。而這次,結怨生仇的,可是足足十數個江湖一流的院府豪門呀!若真要打到生死相向時,誰沒有些搏命後手、親朋戚友?


    要真到了那時候,除非問天山頂那位老人撥弄一番手段。否則,這嶽陽三千肯定就得化作一片塵埃裏咯…


    可是,那老人家會出手嗎?


    ……


    “啪啪…”


    城東七星,玉衡院。


    一隻青白色的小信鴿,伴著朗朗讀書聲,輕快地拍著翅膀,飛入雲霄。


    小溪畔,涼亭間。一襲青衫戴紅袍,百無聊賴。坐在石凳子上,兩手托著腮幫,無精打采地瞭望西方。


    孤孤單單,鳥語花香。


    這時隔一日,潺潺流水,小溪還是小溪,同樣清澈。隻是換了個地方,沒了荒草淒淒,卵石鋪道。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少了個相伴的人…


    這真的很重要,因為他生病了。


    看那,紅得發黑的眼袋,憔悴無神的臉龐。幹枯糟亂的青絲,隨著沉沉鼻息,無奈悠晃。煩躁、意亂、愁容不展,坐立不安。


    很顯然,他已病入膏肓,傷及心肺。


    這是一種絕症,人世間唯一一種無藥可解的傷痛,唯相見可緩下幾分。


    症曰“相思”…


    “大過年的,出去走走都不行?”


    “院長有令,誰都行得,唯獨你例外…”


    “我要辦點年貨!”


    “院庫裏早就備好了,你要什麽我替你取…”


    “院庫裏沒我要的。”


    “那你說,我讓人代你走一趟。”


    “……”


    苦,


    苦不堪言。


    這一夜未睡,是無法入眠,睜眼閉眼都是那纖纖嬌影。輾轉反側,萬蟻噬心,終於熬至五更雞鳴啼三聲…


    天未亮,這被相思苦煞了的人兒,便翻被下床,草草洗漱一二。穿新衫、披紅袍,蓬頭垢發隨意紮起,就急不可耐地推門出屋。欲去尋那“救命”的藥方子…


    可哪曾料到,這人未走出幾步,遠處便高喝聲起。兩尊惡煞凶神早就“貼”在了玉衡院,那院門牆下。


    “讓我出去,我真的去去就回,很快的…”


    “沒可能…”


    “一定沒人發現!”


    “別廢話!”


    “……”


    那是兩名連夜被人喚來守院的七星弟子。


    自昨夜三更起,在幾位院長百般折磨,嚴刑逼供無果之後,便把他兩從被窩裏喚醒,“貼”到了這裏。美其名曰: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防家賊。


    就這樣,這一貼,就把這兩人貼了整整一宿。


    這大過年的,去不了花坊揉擰那春宵一刻,也就罷了。在自家房子裏睡個安穩覺也無妨。但,這大半夜的被人擰出來當和門神,吹一夜冷風,卻隻為了看一個小人。這憋屈,這怒火,可是得把人憋壞的咯。


    “我去吃早飯可好?”


    “讓人給你送!”


    “我不出七星總行吧?”


    “不行!”


    “我…”


    “閉嘴!”


    這不,夏尋剛開門,才走出七八丈。兩聲暴喝,四目震怒,像是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似的,同時砸來。直把他嚇得,停了步子。


    任他百般哀求,門口那兩人凶神硬是兩眼火光,不動如山,臉上隻寫著一個字。


    “滾!”


    無奈,


    這從五更哭訴到了晨曦一縷,萬般借口用盡,清茶沏了三兩壺,這玉衡院門,夏尋就是一步都未踏出。


    最終,他怒了。


    話不投機半句也多,說不過去,那就得…


    “呼呼~”


    第四壺茶,沸了。


    放下托腮的雙手,輕沏茶水,三杯。


    茶霧冒白,茶香絲絲。夏尋勉強提起一道生硬的笑容,看向十數丈外的兩尊門神,恭聲道:“兩位師兄,站這麽久,也該歇歇了。要不來嚐嚐小弟的手藝如何?”


    門下,兩尊凶神,眼圈發黑,怒容不斂。


    較高的七星弟子,瞥眼夏尋:“你要下毒了,怎麽辦?”


    無奈一笑,苦澀搖頭。夏尋拿起一杯清茶一口抿盡,之後緩緩翻過杯底,笑道:“剛小子就已經喝過幾壺了。都同門師兄弟,兩位師兄也未免太小心了吧?”


    “嗬…那你自個繼續把剩下的喝了吧。你的水,我們可無福消受。”較矮者指桑罵槐似的鄙視說道。


    “真難纏…”夏尋放下茶杯,用自個才能聽見的聲音,低估一句。


    “別浪費時間了…”


    見夏尋露出難看的神色,較高的七星弟子,咧嘴嘲笑:“院長可說了,若讓你從這裏溜出去咯,我兩就等著去宮師伯那受板子吧。所以,你就別打那些有的沒的歪主意了,回房趴著去吧。”


    “我是真有要事。”


    “你說。”


    “……”


    夏尋苦笑,呐事能說嘛?要說出來不得讓人笑掉大牙啊?


    “我說了,我要出去買藥,院子裏頭沒有!”


    “我也說了,你說方子,我找人買。”


    “隻有我才識得,這味藥。”


    “既然如此,那你就別買了,在這呆著吧。”


    “這是救命藥!”


    “救誰?”


    “我!”


    “……”


    “那你去死吧。”


    “……”


    “哎…”


    這不行,那不行。


    兜兜轉轉,百轉千回。這說來說去,人家就是一步不讓。


    得了,


    無話可說。


    一計不成,再來一計。重病,還得下重藥來治!


    夏尋的臉色鬱悶得幾欲滴出水來,壓住隨時可能爆發的悶怒,他兩手拿起兩杯茶水,站起身來,緩步行出…


    “師兄,這人命關天的事,你們多少給個麵子吧?”


    “那你給我倆麵子了?”兩尊門神,謹慎地審視著行來的夏尋。


    不得不謹慎…


    雖然說,行來的隻是位出竅兒。先前他也走到過兩人跟前,嘮叨過好幾次。


    但,即便如此,這兩門神可不敢有半點輕心。因為,憑這小子的鬼心思,那可是連院子裏那幾位院長,都要忌憚三分的…


    “說了不喝了,你還過來做什麽啊?告訴你,別給臉不要臉啊!”


    “……”


    施施而行,清茶的水麵泛起漣漪,紅袍壓著青衫拂動。夏尋那張憔悴的臉頰上,怒意逐漸化成冷靜:“小子在這裏陪了兩位師兄,半個時辰。這已經很給麵子了…”


    “你的屁我們也聞了半時辰!你說這些,不管用。你要再往前三步,可就別怪我們用粗的咯。”兩尊門神,麵露沉色,四拳虛握,隨時準備著出手把來人下。


    “嗬…”


    “師兄太緊張了吧…”


    青色的新布鞋,踩在離門口兩丈遠處的石磚上,停下。


    夏尋,雙手平舉,舉起兩杯清茶,禮貌而又冷淡地笑道:“先禮後兵,小子的麵子已經給到位了。還請兩位師兄,一定要喝下這杯敬茶,小子自會離去。”


    茶有問題!


    這麽明顯的逼茶,此刻傻子都能看出,夏尋敬的這兩杯清茶,大有問題呀!指不定還放了些迷魂藥,或啥子的了…


    “你當我兩傻的?”兩尊門神,瞪大了兩隻眼睛,看傻子般,奇怪地看著夏尋。


    “不是…”


    舉著兩杯尚有溫度的清茶,夏尋微微鞠了一躬,方才平靜地說道:“隻是,這大過年的,小子也不想難為兩位師兄。但今日小子真有要事在身,必須出去。所以還請兩位給個麵子,喝了吧。”


    奇怪更奇怪,這到底是威逼呢?還是求饒?又或者別有所謀?這說得也太直接了,一點都不像夏尋伏謀的個性。這不明擺著告訴別人,這茶絕對有大問題麽?


    “嗬…你覺得我們會喝?”


    無奈搖頭,夏尋苦笑,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半個時辰已經很久了。若…師兄還嫌這茶苦的話…”


    “那!小子也隻能動武了!!”


    一狠話落,夏尋想了想,很快又淡淡的補充了半句:


    “這會很不好看,所以你們別逼我…”


    蒙了。


    “他說啥?”


    “好像說要和我們動武…”


    “你說要對我們動武?”


    “恩,動武。”夏尋認真地點點頭。


    “……”


    看著夏尋這副作態,守門的兩人,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和有些蒙。


    這是開哪門子玩笑啊?


    夏尋是出竅境,這全嶽陽城都知道。雖然,他的詭計之多端,實在讓人汗顏。但,論武力,他頂多也就是會耍些銅板子當飛鏢罷了。而,這作為他武力倚仗的那些銅板,也早在昨夜被那幾位院長給收個精光了。


    在這麽的一個手無寸鐵情況下,他居然還敢對著兩位,隻比衝天弱一個層次的聚元高手,說動武…


    “你在開玩笑嗎?”


    “不是。”


    夏尋回答的異常肯定決絕。兩尊門神更覺好笑了…


    較矮的那位弟子,掄起拳頭,就小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們是聚…”


    “知道…”


    話未說完!夏尋插話!


    就在這一瞬間!


    “嗙嗙”


    兩人身後,兩麵白玉門牆之上,頭頂七寸處。那兩塊厚沉光滑的磚石,毫無征兆,突然炸裂!


    兩塊臉盆大的白玉堅石,仿佛被兩隻無形的大手掌握著,對著兩人,當頭砸下!


    “啪啪!”


    說時遲那時快,兩位守門的弟子,緊挨牆邊,離爆裂之處更隻有七寸。外加上,這隻無形的大手,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這撲頭蓋臉的一下之殘暴。連那幕後主使者,自己都看得心驚肉跳,眼皮子不忍地蹦了一下。


    那這兩位七星弟子,又怎能躲得過去!


    “莎…”


    “額…”


    “噠噠噠噠噠…”


    堅硬的白玉石磚,拍到更堅硬的頭顱上,裂了…


    緊接著,那兩尊一夜未合眼的門神,隨著細細碎碎的磚砂灑落,終於萬般不甘地閉上了眼睛,倒下了…


    輕輕鬆鬆,就這麽一下。一地碎石,兩塊磚石,拍昏躺了兩人兒。


    似乎,還不費勁。


    “呼~”


    夏尋呼出一口大氣,挽起手臂胡亂地抹了一把臉龐,擦去剛剛瞬冒出的滿頭虛汗。


    看得出,其實為了砸出兩塊磚石,那刹那的爆發,廢了他不少的力氣…


    他沒有磨蹭,急急忙忙地彎下腰去,分別掰開兩人的嘴巴,各倒去一杯清茶…


    “抱歉啊,兩位師兄,知道你們一夜沒睡,累了”


    “這就當補個覺吧…”


    “雖然地涼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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