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醒,歸七星。


    平平淡淡,悠悠一月。


    年至末尾,最後幾日。


    繁華嶽陽更繁華,


    家家戶戶,門神新帖,燈籠高掛。


    還未過年,就已經處處洋溢著過年的氣息。登樓遠眺,往城內望,紅彤彤一大片。


    紅色的人兒,紅色的轎子,就連過路的驢馬,也被他們主人往脖子上掛上了一大紅花,順帶貼上一張小紅紙,上書出入平安,招財進寶等字樣。總而言之,現在的嶽陽城內,很難再找出一隻沒有戴紅的活物。


    特別是像那些市集,菜市口賣貨的商街旺地。置辦年貨的人兒,密密麻麻擠成一堆,好不熱鬧。誰都想趁著年前把年貨給置辦完咯,好回家籌劃著過個安樂年。免得到時候缺了魚肉招呼客人,那就丟大發咯。


    不過,若論人多,那還得數城東。


    城東觀子最多,神像最多。生活在大唐南域的老百姓們,最信這玩意。


    無它,緣於南域的官府不察民生,俠者不伸仗義。而又年年天災人禍,匪人橫行,日子過得苦巴的小老百姓們,也就唯有求神庇佑來年風調雨順,圖個心安。


    所以,逢年過節前去道觀燒香拜神的人,也就特別多了。


    城東,東門大街,七星院。


    今年年關,三千嶽陽最火熱的地方。


    一條一眼看不見盡頭的隊伍,從東大街盡頭一路排到結尾。老人、小孩、青壯男子,形形**什麽人都有。無一例外,都是伸直了脖子,拿著些香火紙錢,呆在隊伍裏頭著急等待著。


    街頭,七星院白玉正大門前。


    數十名麵容比較陌生的七星弟子,在門前圍了半圈,一手拿著麻包袋,一手不停地收過排隊人兒遞來的銅錢。收一個人的錢,方才放一個人入院。手起手落,麻包袋裏的銅錢當當作響。不多時便裝滿一袋子,隨手打個繩結,往地上一丟,再從腰間掏出一個新的麻包袋繼續…


    西樓頂,


    “這樣真的好嗎?”


    幾位老道憑欄把酒,神色喜憂參半,俯瞰東大街。


    呂隨風鄙夷地瞥著麵色無奈的李清風,略顯怒氣。


    “怎麽不好啦?”


    “像你這樣,帶著幾千張嘴巴過來蹭吃蹭喝就好咯?”


    “之前死的那些死弟子不要安撫錢啊?傷的不要繃帶錢啊?”


    “還有那小子,為了給他買藥,我們連棺材本都掏出來了。現在不撈點,明年這七千張嘴巴吃西北風啊?”


    呂隨風一輪怒罵,噴了李清風一臉口水。


    被噴者啞口無言。


    正如呂隨風所言,現在的七星外表看似風光,七千門內弟子,縱觀嶽陽城再無院府能及。可是,這日子過得還真就結巴。無緣無故多出幾千張嘴巴,讓得本來就米缸見底的七星院更是雪上加霜。


    無奈,


    餓瘋了的人兒,啥損招都能想得出來,特別是為了銀子。


    經過十幾日的“深思熟慮”後,幾位院就想到了那麽一損招。


    這招還真損。


    半月前,呂隨風派出數百弟子,前往現在已經人去樓空的純陽道觀。蠻橫地把裏頭的三座道殿拆了個遍,搬回了百十尊諸天神佛像和些香鼎、香爐等擺件,一股腦地擺在了七星的觀星台上。硬生生地把一個書院廣場擺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道觀,美其名曰“七星純陽新觀”。


    接下來,就更損了。


    到了近年關這幾天,幾位院長,大手一揮。揮出去了千百號喬裝成地痞流氓的弟子,前往城東各大道觀搗亂撒潑,引起一波又一波的騷動。最終,逼得那些個前來拜神的香客,哪都去不了。隻能百般無奈地帶著香火來了七星院…


    結果,也就成了現在這番滿城百姓盡拜七星的局麵了。


    至於那些個被流氓搗亂的道觀,自始自終屁都沒發一個。


    現在的七星院誰惹得起啊?


    不說嶽陽一脈的純陽觀已經並入了七星院,光說幾月前三院府弟子在嶽陽殺人的那股狠勁。誰見了不都得退讓三分啊…


    午後,


    日頭炎熱,


    東門大街的香客隊伍有增無減。


    那些等了半天都沒有入得七星院上香的人兒,胡亂嚷嚷著,吵吵雜雜。


    街口不遠處,數十位披著紅色披風,穿著一身黃金的金甲人,揮舞著刀鞘,分開擁擠人群。


    “讓開,讓開!”


    在這些金甲人的身後,是一座長寬八丈,高三丈的黃金大輦,大輦被十八匹脖係著大紅花的駿馬,拉扯著。擠在大街人群的縫隙裏頭…


    “讓開…”


    奈何,今天東門大街的人實在太多,那些揮刀的金甲人,剛分開一潑人流,隔開一道空地,沒多久又被另外一潑人流互相擠了進來,挨山塞海的。


    金甲人的舉動,就猶如小河中的攪水木棍,根本分不出丁點餘地。


    他們身後的那座大輦就更慘了,巨大的身體隻能擠在人群裏,一步一停,一步一扭地緩慢往前挪動。


    這感覺,真是像極了這座大輦裏坐著的人兒。


    走三步退兩再擠一步,慢慢吞吞。


    就這樣,


    約莫挪了有個把時辰,這座笨重的黃金大輦,才艱難地順著人流一路擠到了七星院大門。


    緊跟其後的,還有七駕載貨馬車。車上結實地綁著些金箱子,每個金箱子都俗氣地帖著張紅紙,用金漆上書“財源廣進”四個大字。


    “嘖嘖…”


    金不換拖著金球般的肥碩身軀從大輦擠出。一臉鄙視色,看眼正在忙碌著收銅板的七星弟子,調侃道:


    “我說你們至於這般寒磣嗎?你們現在好歹也是嶽陽第一大門了,就不怕傳出去丟人現眼啊?”


    “……”


    這時,那些個收銅板收得不亦樂乎的七星弟子,才發現有個金球擠出了人流。


    這金球他們認得,前段時間這人才來過七星院,貌似和院裏那位專門闖禍的小祖宗有些熟絡。


    所以,無人敢妄言和斥喝。


    看了幾眼後也便不理會了,繼續收錢的收錢,裝袋的裝袋。


    “嘖…別擋道,都讓開,我這有東西要進去。”


    金不換一手分開擋道的幾個人兒,同時一手提起金腰帶,跨步擠過守門的七星弟子,走入院內。


    院外金甲人迅速把馬車卸貨,緊跟著金不換後腳,一波金燦燦的人兒抱著金燦燦的箱子,輕車熟路,旁若無人地繞過開陽院,穿過天璣、天樞院,直接走入玉衡院。


    引人側目。


    西樓


    “送錢的金主來了。”


    “他的金子可不好收啊。”


    “這是那小子的事情,礙你啥事啊?”


    呂隨風又一次鄙夷地看向李清風。


    玉衡院涼亭旁小溪邊。


    夏尋安逸把腳泡在水裏,手中地拿著本“問道解意”,正細心地給西瓜和大胖,溫習著功課。


    對於西瓜他們兩娃娃,夏尋的心底裏是充滿了愧疚之感。


    雖說夏尋是兩人的引路人,但自來到嶽陽後,因他而起的大小事端接連發生。讓得他再難像在夏村那般,時時陪在兩人左右,更莫說細心教導了。


    再想想,兩個月後自己又要北上京都。這一來,又不知道要離開他們多長時間了。


    這份心裏的糾結,是有苦難言。


    看著遠處搬箱子入院的金甲人,和走近的金球。夏尋輕輕合上書冊,撫摸著西瓜的腦袋,溫柔說道:“今天就先到這…”


    “哇…下課咯”


    夏尋的話都沒說完,一邊睡眼朦朧的大胖頓時精神了起來,大呼一聲就蹦了出去。方怕夏尋會抓他回來似的,直接跑了個無影無蹤。


    “你也去吧。”


    “恩。”


    西瓜則乖巧多了,待到夏尋示意。他方才點點頭,一蹦一跳地跑回主樓。


    兩娃娃遠去了。


    “小哥好興致啊!”


    金不換撐起一臉恐怖地笑容,走到夏尋身旁。


    “教書育人罷了,談不上興致。”夏尋淡淡回應。


    “八箱靈石,八香黃金,十八箱白銀。小哥以為金某這次帶來的小禮可夠誠意?”


    金不換中氣十足,邊說邊脫掉金鞋,學著夏尋的樣子,坐在溪邊,把腳泡到溪水裏。


    一大一小,一巨一瘦兩道背影,立馬形成了溪澗一奇景。


    “你讓我等半個月,該不會是讓我等你送來這些金銀珠寶吧?”夏尋看著那些被金甲人壘疊成小山的金箱子,平靜的麵容不見有色。


    “嗬嗬…”


    幹笑。


    似乎每次和夏尋談話,金不換都很容易被抓住痛腳,完全沒了往時的淡定。


    “嗬嗬…那些金銀都是俗物,嗬嗬讓小哥見笑了。”


    幹笑幾聲後,金不換把大手擠入懷裏金袍中,掏出兩紙金葉,遞去給夏尋:“這才是金某的小小心意。”


    “一葉是孝敬小哥的,還有一葉就有勞小哥代為轉交給那位大人了,也萬望小哥到時候能為金某美言幾句才好啊。”


    金不換臉上肥肉伴著笑語,上下顛顫,幾乎讓人分不起五官在哪裏。


    “恩?”


    接過金葉,轉眼細看。


    “一葉金山?”


    平靜的夏尋不由身子一顫,略驚詫。


    葉子很沉,巴掌大卻最少有三四斤之重。隻見葉片呈金,葉紋呈銀,如有水流,無光自閃。


    “小哥好眼力啊。”金不換得意笑道。


    夏尋把金葉放在手中,重新恢複平靜神色:“這葉子,那位大人敢收,我可不敢哦。”


    “你到底想幹什麽?”


    金不換笑容漸去,換作正色。


    “日後隱師事成,你保我金家不衰…”


    不再嬉皮笑臉的金不換,把一句短話說出了一股臥虎沉吟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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