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暗


    嶽陽,靜…


    城東的積雪很厚,很冷,很危險。


    十裏東雅大街上,已經兩天沒有出現過尋常百姓的身影了。


    兩旁樓宇,門窗皆緊閉。屋內的人兒,無不被充斥在空氣中的肅殺,嚇得戰戰兢兢,大氣不喘。微顫著身軀,不時從縫隙中擠出畏懼的目光,看看外麵的強人走了沒有…


    無論在那個朝代,像這樣的尋常百姓總是被排在最底層,受盡欺淩。


    對於他們來說,那些持劍的院府弟子,其實和城外的山匪大盜沒什麽兩樣。同是利刃在握,手起手落喋血街頭。同是背靠大山,殺起人來無需償命…


    讓人懼恨。


    但,世間向來都是如此。


    強者為尊,弱者魚肉,便是天理。沒人會為此予他們說上一二…


    隨著兩旁樓宇投出的目光越來越多…


    踏進東雅大街的那些鐵劍,開始逐漸緩下步子,變得小心…


    自入城東以來,四千麻衣鐵劍,都未曾出鞘一把…


    而這條大街的盡頭,就是純陽道觀了。


    隻要觀裏的那些道長不是傻子,那就不會把此次的戰場定在那座道觀裏頭。


    因為,在那裏動手,麵對四千鐵劍的狂轟亂炸。無論最終勝負如何,這個道場,肯定就沒了。


    而此刻,還能成為戰場的地方,那便隻剩下這條十裏大街了。


    因此…


    劍,很快就要出鞘。


    而今日的東雅大街,也必然要見血…


    四千鐵劍緩步前行,離盡頭的那座道觀越來越近,周遭殺意也越來越濃。


    兩旁樓宇內,漸漸有人影按耐不住,不時寒光閃爍。沉重的呼吸聲、腳步聲逐漸壓過了狂風落雪。


    離那座道觀隻剩下一裏餘路程…


    隨著鐵劍逐步逼近,破開了遮擋視線的風雪,前麵隱藏在風雪中的兩道人影,逐漸變得清晰。


    當真正看清兩人的麵容時,鐵劍詫異地停下了腳步…


    場間一時無話…


    沒人問這兩人為什麽沒死。也沒人喊著,要他們讓開道路。


    因為,雙方人馬都知道。既然問天鐵劍破雪而來,而兩位純陽弟子也在此等候。那…此處無疑便是見血地。


    “噌噌噌噌…”


    無數的利刃出鞘聲,從街上、屋內、雪裏陸續響起…


    數千道寒光劍影,折射數裏冰雪。霎時間,耀眼光芒閃爍,明滅不斷。


    攔路兩人舉劍過肩蓄勢,兩劍氣芒緩緩盛起…


    四千麻衣劍陣八方樓宇、雪地…


    “殺!!!”


    一聲殺令,喝破風雪,響徹天地。


    “殺…”


    “殺!”


    “殺!!”


    兩位攔路的純陽弟子齊齊出劍,兩旁樓宇門窗同時迸裂,四周覆雪頃刻暴起。


    無數藍白人影,從樓屋內、雪地裏、陰影中疾速踹出。如群鯉爭食,攜千萬銀芒刺破此間暴雪,洶湧激射。


    “攻…”


    四千麻衣齊吼一聲,迎著八方飛雪,執劍猛攻。劍氣綠芒,如繁星螢火點亮十裏昏暗長街。


    “乒乒…乓乓…”


    兵刃交擊,銀綠相撞。八千劍影瞬間互相交錯,八千氣芒徒然炸迸,道上風雪肆意狂舞。無盡的氣浪爆破,把此間天地轟出千百巨浪,四千純陽對上四千問天,打出無數戰團,瘋狂廝殺,凶狠無比。


    大街上下,漫天刀光劍影亂閃,片地殘血四濺。


    數息時間,周遭房屋被千百劍痕加身,破裂。刺空的劍氣刀芒,不時射出戰圈,破入樓宇,驚起陣陣淒涼的尖叫哭喊。


    殘暴至極…


    “不要等官府來人啦!快跑啊…”


    終於有人經受不住恐懼的壓迫了。


    他隻是尖叫一聲,便提起顫抖不止的雙腿從屋內跑出,繞過自家的房子。打算走入側邊的巷道,然走逃到更遠的地方去。


    麵對如暴雨傾落的氣芒,一個普通百姓能踏出這一步,確實鼓起很大的勇氣。雖然那條巷道不長隻有三丈…


    “嚓”


    “啊…!”


    在他即將走出巷道的一刻,一道落空的劍氣在他身後掠來,瞬間把他攔腰切半。


    一聲慘叫才剛出口,便隨著軀體的倒下,留在原地。


    沒人聽到…


    兩條江湖大鱷的撕咬纏鬥,僅僅開展了半柱香時間。過膝的積雪便被全數化盡,原本一路平坦的東雅大街,已經看不見一塊完整的磚石。除了細沙碎石,便隻有新落的鮮雪與血…


    “蓬…”


    幾間稍小的房屋,再也承受不住劍氣餘波的摧殘,轟然倒塌了。


    數道淒慘的叫喊,從瓦礫從傳出。


    沒人理會…


    如果不是街上的風雪和碰撞聲太大,那也能隱隱聽到幾聲小娃的哭啼,很是淒涼…


    那些房屋倒塌的同時,似乎也震破了其餘樓宇間的寂靜。


    “跑”“逃…”“不要等了…”“守軍不會來的!!”


    有幾戶膽子稍大的人家,也都終於鼓起勇氣。扯起自家的親人,就壯著膽子破門而出,死命地奔向遠處的巷道…


    十裏大街,萬人撕鬥。跑出的幾人就如怒海行帆,滔天巨浪把他們隨意撲打,他們隻能舍命前行…


    漫天的劍影氣芒,無情地灑落在這些拚命奔跑的人兒身上。負責守護外側的幾位壯年男子,被一道道光刃,迅速分解軀體。一條數十丈的血路由他們家門口,一路延伸至理他們最近的那個巷道口。


    直到最外圍的幾位男子倒下時,他們隻剩半個身軀。還有半個,被陸續落在了血道上…


    “大黃家出去了!”


    “別等了…”


    “走!”


    “爹爹,我們也走吧”


    “……”


    那些呆在屋內惶惶不安的人兒。親眼看著那幾戶人家,慘烈地從巷道逃出。都不由地深深體會到外麵的恐怖。


    同時,大家似乎都看到了一絲活下去的曙光,紛紛猶豫…


    “蓬…”“蓬…”“…”


    兩旁的樓宇,仍在陸續倒塌。


    瓦礫中的淒喊,如割肉鈍刀,不停地折磨周遭人兒…


    “走!”


    “一起走!”


    “……”


    “走!不走也是死路一條!”


    一小部分人,終於被恐懼逼瘋了。他們不顧一切地跑出樓宇,瘋狂逃向最近的巷道…


    這也讓得十裏怒海又多出了些許帆舟…


    隨著一波波巨浪,無情的拍打,一道道淒慘叫喊,響片整條大街。


    有些人兒,被餘波切碎血肉,最終倒下了。也有些人兒,被撕去了腿腳,癱倒了。還有些人兒幸運地拖著殘軀,爬過來那些小巷,出去了…


    這些逃出生天的殘軀,給還留著屋中顫抖的平明,帶去了一陣又一陣的鼓勵。讓得更多的人兒,決意逃離這條恐怖的大街…


    周遭樓宇,已經被摧殘得體無完膚。倒塌的頻率正在加速。


    被恐懼逼瘋的人兒,也越來越多,幾個人,幾十個人,幾百個人…


    直到最後,數不盡的平民舉著瓢盆,或抱著娃娃,或撫著老人、妻兒從門牆跑出,又或從窗台跳下,拚命地湧向那些通往外處的巷道。


    奈何…


    此刻,整條大街布滿了冷漠的刀光劍影,以及無情的氣芒炸迸。能讓他們通行的邊路沒剩多少。而那些能讓他們逃離的巷道,就更窄了…


    這無數的人兒,就如同無數的螞蟻。戰戰兢兢地擠在大街的邊緣,擠在巷道的入口,還有更多的正從樓宇中陸續擠出。


    大街上亂舞的劍芒氣浪,如同一把死神鐮刀,一波又一波地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一時間,十裏長街


    仿佛成了十裏人間煉獄…


    在這裏,死傷最多的不是大街中央激鬥的弟子。反而是道路兩旁,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


    在這裏,再弱小的劍芒,都能掀起一片鮮血揮灑,殘肢四散。


    無數被切去肢體的人兒,跌坐在街邊,緊捂著噴血的切口,淒慘尖叫。無數失去親人的孩兒,恐懼地遙看四周,失聲哭啼。還有無數的軀體倒在血泊中,再無聲息。


    而那些還能站著的人,無情地踏過倒地的傷人,孩子,血屍。拚命地往那些窄小的巷道擠去。惶恐、絕望充斥著十裏煉獄。


    淒喊聲,慘叫聲,聲聲滲人心神。


    廝殺中的兩院弟子,充耳不聞…


    平民百姓,總是最無辜的那一群人…


    大街的入口,


    靜靜地站著十五匹白馬。


    他們已經來了許久,也看了許久…


    或是無意,或是故意。自始至終,他們隻是不忍地皺著眉頭,沒有出手。


    夏尋牽著韁繩,坐在馬背上。緊皺的眉頭下,布滿了愧疚神色。他看著遠處樓宇上的一團覆雪,輕微地點了點頭。


    片刻後…


    “卜…”


    那團久久不動的覆雪,突然站起來一個人影!一身青衫白繡,三尺青鋒背身後,是名七星弟子…


    他看著夏尋這邊,微微點頭回意,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哨子,放入口中…


    “吡……”一聲長哨起


    緊接著…


    “卜卜卜…”


    十裏大街兩旁,千百間樓宇頂部覆雪,齊齊爆開。


    “噌噌噌噌…”


    兩千七星弟子同時拔劍,從雪中蹦出,下跳。


    “噠噠噠…”所有人幾乎同時落地。


    “守!”他們並沒有加入大街戰局。而是齊喝一字,全身盛起氣芒,舉劍守在街邊一側。


    “啊!”


    “別殺我…”


    “大爺饒命啊…”


    “我們什麽都沒看到”“我們隻是平民…”


    麵對突然從屋頂落下的七星弟子。原本就惶恐不已的逃命人,頓時被嚇得跪倒在地,不斷磕頭求饒。


    “大爺,小的真的什麽都沒看到”


    “饒命啊…”


    “饒了我們吧…”


    “…”


    隻是…


    無論這群被嚇得魂飛魄散的逃命人,如何哭喊。他們身前的強人,依舊一聲不出,隻是專注地舉劍守備。


    這兩千七星,數丈一人相對而立,把十裏長街連出兩條細細青線。恰如兩條防汛堤壩,盡數格擋落空劍芒。讓得他們身後空出丈餘寬的安全之地,容人行走。


    他們身後的人,仍在求饒,不敢離去…


    “快走”


    “趕緊走…”


    有些七星弟子,實在忍不住瞟了身後一眼,斥喝道。


    “啊?”


    “…”


    所有求饒的平民,一時間轉不過彎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這是…讓我們走?”


    過了好一會,那些已經被嚇破膽的無辜平民,才反應過來。感情,眼前這些人不是來殺人滅口的?而是來保護他們逃命的?


    霎時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在他們滿是鮮血的臉上,不由露出了多種複雜的情緒。是疑惑、是感激、是大難不死的驚喜…


    “還不走!…”


    “走!”


    又是數聲斥喝。


    終喝醒了這群可憐的逃命人。


    他們也沒再矯情了,畢竟性命比什麽都要貴重。在道謝幾句後,各自扶起附近的傷者,便迅速地往最近的巷子走去…


    “這小子到底使出了什麽陰謀詭計,居然讓曹仁軒心甘情願地做七星的墊腳石啊?”


    “難道二十年前那位又出手了?”


    “純陽竟然玩了一出瞞天過海…”


    “他到底要做什麽?”


    當最近一匹快馬來到報信之後。嶽陽樓內,那些原本就在雲裏霧裏的食客,就更加難以自信了。


    十裏東雅大街


    兩大院府的廝殺,已經進入尾聲。


    大街上下一片鮮紅。倒在地上的,沒有傷員,隻有死者。滿地的碎肉殘屍,若勉強拚湊起來,約莫會有個兩千餘人。


    現在還能在街上廝殺的人,體內元氣也都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修為差點的弟子,隻要露出點破綻,接下來便是被一劍奪命的下場。聚元境以上的弟子稍微好點,但都基本上身中數傷。估計用不了多久,還能散出氣芒交鋒的,也就是隻剩下衝天好手了。


    “為什麽那兩人沒死?”在街頭看了許久的一位七星弟子,忍不住問道。


    這個問題,或許也憋在其他幾人的心裏。隻是之前的氣氛,不適合問罷了。


    夏尋拍落青衫上的積雪,卷起皮鞭:“餘冠川的藥方沒問題,那袁靜水的醫術也肯定不會有問題。所以不單單這兩人沒死,那個尹天賜應該也沒死…”


    十四人稍稍詫異,雖然夏尋沒有說明。但他們也能隱隱猜到其中的一些意思。


    夏尋縱身下馬,把皮鞭掛在馬鞍上。繼續淡淡道:“是時候走了…”


    ”接下來就拜托你們了。”


    “噠噠噠……”


    另外十四人,也隨之下馬。


    “騰騰…”


    十四道各異氣芒同時盛起,聚在夏尋四周。


    一並緩步踏雪,走入東雅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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