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黃昏。


    數十艘大小靈舟飛離萬仙城。


    這些靈舟遠非之前的大型靈舟可比,不過千山道和靈雲宗全部的大型靈舟已被抽調一空,剩下的東拚西湊,也隻剩下這些小型靈舟供最後一批修士聊以代步。


    好在路途並不遙遠,在圓月當空的時候,已來到萬妖穀的前方。


    陸宣站在一艘靈舟的船頭,舉目遠眺。


    昔日他剛來萬仙城的時候,曾從高空瞥過一眼萬妖穀的穀口。那時便已給他太多震撼,這萬妖穀無比巨大,就仿佛天際裂開了一道缺口,深不可測。


    如今近在咫尺,陸宣越發感到有股龐大的壓力迎麵而來。


    遠方,大地凹陷了下去。


    到處是龜裂的痕跡和破碎的岩石,方圓數百裏之內寸草不生,透著濃濃的死意。萬妖穀的穀口長達百裏,地麵忽然塌陷,向東方延伸過去,放眼過去隻能看到無盡的黑暗,有陰冷的氣息在那黑暗中盤旋繚繞,仿佛無數妖魔在窺伺。


    陸宣心中忽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兆來。


    自進入開光期之後,他的心境便無比的通透,這時忽然蒙上了一層陰影。


    陸宣皺起了眉頭。


    “陸師兄,不必擔心,這還是萬妖穀的開端,哪怕我們所負責的前後三百裏範圍,仍算不得真正的萬妖穀的。”王擎在陸宣的身旁微笑道。


    這最後一波修士,人數將近四千人,但是算起來唯獨陸宣是第一次來到萬妖穀,王擎還以為陸宣如此凝重,是因為緊張。


    陸宣勉強向王擎一笑,再次目視前方。


    真的是因為緊張麽?


    陸宣雖然沒有太多曆練的經曆,但卻素來不知怯懦為何物,隻是遠方那黑暗給他帶來極為不妙的感覺,但是這種不祥的預兆究竟從何而來,陸宣自己也說不清楚。


    向周圍看看,其他那些靈舟之上的修士有些或在閉目養神,有些或在獨自發呆,卻沒有一個提起哪怕半點警惕之意來。


    除了陸宣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止一次來過萬妖穀,清楚此地並不危險,而且有前麵三批同道已經進入萬妖穀,哪裏還能留下什麽足以威脅大家的妖獸?


    說到底,萬妖穀穀口這前後三百裏,留下來的隻能是一些小妖,在獸潮真正爆發之前,大家應該都沒有性命之憂。


    但是越臨近萬妖穀,陸宣心中的那份不安便愈發強烈了。


    陸宣毫不猶豫的拿出歸墟玄鐵劍,染上歸墟劍黑水,然後飛身跳上靈舟船舷,左顧右盼。


    “陸師兄……”王擎見狀不禁有些茫然。


    陸宣卻麵色冰冷,隻是肅然盯著遠方,如臨大敵。


    王擎的耳畔忽然響起了他那馬臉師父的聲音。


    “哼,這便是你推崇至極的那個陸宣麽?原來卻是個膽小鼠輩啊。前麵明明什麽都沒有,他卻已嚇得毛骨悚然,若真到了萬妖穀,他還不望風而逃?王擎,這樣的人如何值得你追隨?還是隨為師離開吧。”


    王擎向旁邊看了一眼。


    旁邊的一艘靈舟之上,一個馬臉老者斜倚在船舷之上,正冷笑著看向自己。


    王擎尷尬的苦笑,然後轉過頭去。


    隨後卻也抽出了靈劍。


    雖然他也不知道陸宣為何如此慎重,但是他卻是從心底敬佩陸宣,也絕不相信陸宣膽小如鼠,既然他做出這等姿態,總歸有他的理由吧。


    靈舟,駛入萬妖穀。


    陸宣低頭俯視下方,就見滿目瘡痍,穀中到處怪石嶙峋,山體崩碎,幾乎沒有完整的地方。隨著靈舟繼續深入,萬妖穀兩側的界限便逐漸擴大,開始還能隱約看到邊際,但是很快便再也無法看到。


    很快,仿佛進入了另一個死氣沉沉的世界。


    “當年第一次獸潮時,千山道修士曾試圖在萬妖穀穀口阻擊獸潮,這下麵便是千年前的戰場了,直到今日仍寸草不生。”王擎在陸宣身後解釋道。


    陸宣點了點頭。


    忽然陸宣飛身而起,縱身跳落在前方數十丈的一艘靈舟之上,然後繼續向前,好似蜻蜓點水般,直奔帶頭的靈舟而去。


    王擎嚇了一跳。


    融合期以前的修士不能飛行,陸宣不過開光初期,如果從高空墜落,不死也要斷手斷腳啊。陸師兄為何如此?王擎來不及細想,便也想跟著陸宣跳去,然而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他的身旁,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找死麽?”馬臉老者皺眉道。


    “師父!”王擎正想分辨,馬臉老者便沉聲道:“那人舉止瘋瘋癲癲,難不成你還要跟著一起瘋麽?在這裏老實待著,為師倒要看看他要搞什麽鬼。”說話間,馬臉老者忽然幻化成一道黑煙,尾隨陸宣而去。


    陸宣原本是和鹿鳴院的修士在一起,在船陣中位處中後部位,所以連續竄了五六艘靈舟之後才平穩落在第一艘靈舟之上。


    “陸兄弟?你怎麽來了?”


    卻是蒲霖迎了上來。


    按理說,蒲霖應該是隨著前陣早就開拔了,不過為免萬一,天蠶山主命令落英山的一位金丹期的強者與蒲霖在後方壓陣,等到局麵穩定之後再回歸前陣。


    那金丹期的強者就站在船首,自始至終都沒回頭看上一眼。


    陸宣沉聲道:“蒲師兄,是否有什麽異常?”


    “異常?”


    蒲霖愣了愣,旋即笑道:“陸兄弟放心,現在不過剛入萬妖穀五十裏,根本不會遇到什麽威脅。更何況有我落英山的王師叔在,即便有妖獸來襲,也不在話下。”


    “什麽人在此聒噪。”


    前方那金丹期修士轉頭看來,麵色冷峻,眉頭緊鎖。


    “距離目的地還有百裏,這便沉不住氣了?這裏不是你該呆的地方,還不回去?”


    說罷,那人便轉過頭去。


    蒲霖連忙對陸宣解釋道:“王師叔一直在落英山閉關苦修,所以並不認得你。他這人就是這種脾氣,想來是因為被留在後陣而有些不滿,陸兄弟千萬別往心裏去。”


    陸宣搖搖頭,低聲道:“蒲師兄,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說不好,你不覺得這裏太過平靜了麽?”


    蒲霖向四方看去。


    此時已經進入萬妖穀五十裏,一路上卻連妖獸的一片鱗甲、一枚羽毛都未曾見過。放在以往的確是有些不太尋常,但是如今這種狀況,蒲霖卻是笑了。


    “陸兄弟多慮了,你昨天也曾說過,前麵的人一路上已經犁了三遍,想必那些妖獸早就聞風而逃了吧,現在這種狀況再正常不過。”


    陸宣沉默了下去。


    蒲霖說的沒錯,但是陸宣心中的不安卻愈發強烈。


    黑夜進入萬妖穀,看起來並不是個很好的選擇。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陸宣,竟是這樣一個膽小鼠輩。”忽然,一把陰沉的聲音在陸宣和蒲霖身邊響起。


    兩人大吃一驚,悚然望去,卻見麵前有團黑氣驟然出現,旋即幻化出一個麵含嘲諷的馬臉老者來。


    “你是何人?”


    始終站在船首的王師叔飛速而來,一眼見到那馬臉老者,頓時一愣。


    “葛林宗主?”


    馬臉老者一哂,“什麽宗主,如今離殃劍宗上下,隻有我師徒兩人罷了,說出來丟人。王嗣,我們也有十餘年沒見了吧?”


    王嗣連忙拱手,“葛宗主,十年前救命之恩,晚輩永不敢忘。”


    “算了算了。”


    葛林隨意的擺擺手,再次看向陸宣。


    冷笑道:“陸宣,似你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老夫見得多了。如今不過剛剛進入萬妖穀,你便已是草木皆兵,看看這數千人,可有一個像你如此如臨大敵的?”


    葛林手指後方,眼睛卻盯著陸宣,臉上滿是濃濃的譏諷之意。


    “既然沒那個膽量,就不要逞強。你知不知道你那鹿鳴院中,有多少孩子是因為你的緣故才進入的萬妖穀?等到戰事緊急,你有宗門庇護,或可活命,但是他們修為低微,又怎能幸存?”


    “如若你還有些良知,便用你副院主的身份,帶著鹿鳴院那些孩子趁早離開吧。”


    此時,數十靈舟繼續向前,已經深入穀口近百裏。


    四周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山峰,那些山峰多數殘損不堪,犬牙交錯。


    一座雄偉的山峰,正從靈舟船舷一側緩緩掠過。


    山峰的投影落在靈舟之上,遮去了月光。


    陸宣忽然感到有股寒意猛地從心頭升起,後腦的汗毛都豎立起來。他身形微弓,死死盯著那山峰的山頂,同時睜開了九重天目。


    “姓陸的,老夫在與你說話!”


    葛林見陸宣竟然連看都不看自己,頓時心頭火起。


    蒲霖見狀連忙攔在葛林與陸宣之間,苦笑道:“葛宗主息怒……”


    “噤聲!”


    陸宣忽然低吼道,蒲霖頓時張口結舌。


    葛林的臉色更是漲成了豬肝色。


    離殃劍宗,功法本就與眾不同,在旁人眼中與邪道無異。葛林的脾氣也和王擎截然不同,向來是殺伐決斷,說殺人如草芥也不過分。要不是為了顧忌王擎,葛林早就一劍將陸宣刺死,現在卻已有些忍不住了。


    王嗣也有些不滿。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了這個年輕人的身份。


    原來是陸宣。


    據山主所說,這個陸宣非但是個驚才絕豔的天才,更是千山道的恩人。若不是因為他的四靈陣法,此次獸潮,千山道必然難以幸免。但是這畢竟都是耳聞,這陸宣麵對自己的救命恩人竟如此狂傲,王嗣也有了教訓之意。


    “哼,陸宣,你雖是千山道客卿……”


    王嗣話音未落,陸宣忽然厲聲道: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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