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道真正的誕生之地,是在那處廢墟中央。


    隻不過這千年來,連續四次獸潮已經令原來的千山道變成一片廢墟,但是即便如此千山道弟子仍竭盡全力的守護住自己的創始之地,並傳承至今。這萬藏樓上的傷痕雖然醜陋,但卻也是曆代千山道弟子的勳章,是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保護了千山道的這一點薪火,令其燃燒千年。


    “萬藏樓共分上下兩層,上層名為天罡樓,下層名為地煞樓,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合為一百零八山。”智戰一邊解釋,一邊帶著陸宣向萬藏樓走去。


    兩人剛剛走到門前,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得意的冷笑。


    “小子,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陸宣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卻見身後出現了十幾個華服修士,呈扇形將自己和智戰圍在了大門口。


    在陸宣的麵前站著三個人,說話的是個少年,陰柔白淨,目光陰毒,陸宣稍稍愣神,旋即忽然想起,這不是幾天前在犬巷中與自己爭奪白毫鷹的那個少年麽?


    沒記錯的話,這少年名為古墨寒,是蒼山劍宗的弟子,而陸宣之所以記在心裏,正因為蒼山劍宗和靈雲宗同樣擁有進入玉京秘境的名額。


    在古墨寒的身邊站著個青年修士,看似年近三旬,留著兩條短髭,麵色陰沉,雙目狹長,目光極為陰冷。而在那青年修士身邊則站著一個清秀的少女,俏臉蒙著一層寒霜,正狠狠的瞪著陸宣。


    看來這些人是來者不善啊。


    那一天的事情,陸宣記得清清楚楚。


    先是為了白毫鷹,陸宣將古墨寒氣得暴跳如雷,後來三寸釘偷了陸宣的乾坤袋,倉促中,陸宣卻是把麵前那個清秀少女撞了個跟頭。雖說陸宣回頭說了聲抱歉,但是顯然這些人並沒有那麽大度。


    萬藏樓周圍鮮少有人靠近,這些人將自己堵在了萬藏樓的門口,自然不是巧合。


    陸宣瞬間便弄清了其中的究竟,但是臉上卻是麵無表情,隻是淡淡的看著古墨寒,默不作聲。


    古墨寒見陸宣沉默不語,還以為他是怕了,於是譏諷道:“小子,怎麽傻了?前幾天在犬巷的時候你不是還很猖狂麽?那天算你跑得快,今天看你還往哪裏逃!”


    陸宣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盯著古墨寒打量了半晌。


    “你是……誰啊?”


    古墨寒整個人頓時呆在了那裏,旋即他才醒悟過來,頓時勃然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幾天前,犬巷,白頭鷹!你怎麽可能不記得!少揣著明白裝糊塗!”


    啊!陸宣做恍然大悟狀,然後淡淡的笑了。


    “我記起來了,不過……那又怎樣?”


    “怎樣!?”古墨寒感覺自己腦門的青筋都要蹦了出來,麵紅耳赤的厲聲道:“小子,你攪黃了我的生意也就算了,但你竟然撞傷了我的師妹,我怎麽可能與你善罷甘休!”


    “撞傷?”陸宣看向那清秀的少女,笑道:“我記得我當時應該撞得沒那麽嚴重吧。”


    那少女冷冷的看著陸宣,嘴角卻牽出一絲冷笑來。


    “你!”古墨寒則是三屍神暴跳,正要破口大罵,卻被那為首的青年修士伸手攔住。


    “古師弟,不必囉嗦了。”


    那人聲如金鐵、擲地有聲,甫一開口古墨寒便閉上了嘴巴。旋即那人向前邁出一步,來到陸宣的麵前。


    “蒼山劍宗,程蕭肅。”那人麵無表情的向陸宣拱手道。


    見這人倒還有些禮數,不像古墨寒那般囂張跋扈,陸宣也就坦然回禮,道:“在下陸宣。”


    他實在是不想和蒼山劍宗生出齷齪來,倒不是怕事,而是實在沒那個功夫。擺在他麵前的事情太多,但是時間卻隻有區區半年,又有什麽精力與這些人糾纏?於是陸宣略一思索,便想和這程蕭肅解釋解釋,哪怕讓自己再和那個少女道個歉又有何妨?自己畢竟是個男人,無意中撞倒那少女,本就理虧三分。


    然而沒等他開口,程蕭肅便淡淡的道:“當時,你是如何撞上的我師妹?”


    陸宣還以為他問的是事情經過,便徑自道:“那日,城內有個小妖名叫三寸釘的偷了我的乾坤袋,我倉促之間……”


    然而沒等陸宣說完,程蕭肅便搖了搖頭,冷然道:“我並不想知道事情是如何發生的,我問的是,你是用哪裏撞上的我師妹?”


    嗯?


    陸宣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本以為這個程蕭肅還算是個通情達理之人,於是他也就投桃報李,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半年後,自己還要和蒼山劍宗的人一同進入玉京秘境,現在就與蒼山劍宗鬧僵了殊為不智。但是幾句話下來,卻是越來越感到不對勁了。


    陸宣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如實指了指自己的右臂,“用我的右肩撞的,怎麽了?”


    “那,便斬去吧。”


    程蕭肅一字一句的道,十分的輕描淡寫。


    他的口氣是如此平靜,仿佛要的不是斬去一人的臂膀,而是撣去手上的一點灰塵。


    陸宣和智戰都不禁愕然睜大了雙眼。


    半晌,陸宣才哭笑不得的道:“你是說我撞了你的師妹,你就要斬掉我撞她的那條胳膊?”


    程蕭肅卻搖了搖頭,冷笑道:“此處是千山道的重地,我卻不好動手,最好是你自斷右臂,了斷此事。”


    陸宣更是驚訝的瞪圓了雙眼。


    蒼山劍宗好歹也是一等仙門,門下弟子怎的如此跋扈?他回頭去想靈雲宗的人,恐怕即便是跋扈如那個死鬼寧秀,也未必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更別提大師兄他們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於是問道:“為什麽?”


    “我師妹乃是宗主之女,金枝玉葉,冰清玉潔,你既撞了她,斷去一條右臂作為抵償,有什麽不對?”程蕭肅仿佛在說著什麽天經地義的事,目光認真無比。他看著陸宣仍是一臉愕然,便淡然笑道:“年輕人,或許你剛出師門,不知道這世間總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既然現在你惹到了,那便該付出一些代價。我讓你自斷右臂,其實已經是法外開恩,如若你還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我便隻能替你動手,但是,到時候斬去的卻不是你的胳膊,而是你的頭顱了啊。”


    程蕭肅說的平淡,仿佛陸宣的性命任他予取予求,更令陸宣吃驚的是,他能看出程蕭肅說的都是由衷之語,在他內心深處,真是如此想的!


    此時陸宣的心情……恨不得大笑三聲,這笑聲,自然不是歡愉的。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這世上的一等仙門,卻並不都像靈雲宗那般以善為先!


    想當初,化外心魔禍亂陳朝,師父當時仍身負妖毒,身邊還有狼子野心的寧芳木虎視眈眈,但師父仍坐鎮都城,帶著陸宣等一眾師兄弟斬妖除魔。如若不是為了滿城百姓,師父何必如此?陸宣自認為修仙之人奪天地之靈氣,斬妖除魔乃是本分,以己度人,也覺得這天下的修士絕大多數還是好的。就如那了凡大師,佛心如海,慷慨赴死。


    但是直到今天,陸宣看到了程蕭肅。


    或許在這修行界中,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吧。


    他們自認為高人一等,仗著師門的力量目中無人,在他們眼中,沒有根腳的弱小散修都是螻蟻,要殺要剮,予取予求。而自己,在他們眼中恐怕就不過是一隻小小的螻蟻。


    陸宣心底忽然生出了無盡的厭惡,就感覺麵前那鄭重起色的程蕭肅分外的惹人厭煩,連帶著在他身後的古墨寒,還有那位所謂宗主之女的少女,也變得麵目可憎起來。


    “哈哈,小子,你還愣著幹什麽?難不成真準備讓我家大師兄親自動手?”


    這時古墨寒得意的笑了起來,指了指程蕭肅,道:“不妨告訴你,我大師兄可是我們蒼山劍宗當代弟子中的翹楚。你知不知道玉京秘境?半年後,我大師兄就要代表蒼山劍宗進入玉京秘境了,這可是天下人都眼紅的機緣!”


    “古師兄,你和他說這些做什麽?似這樣的無名之輩,怎麽可能聽說過玉京秘境。”那宗主之女終於說話了,語氣中滿是嘲諷。


    陸宣此時已是哭笑不得。


    想不到,程蕭肅竟然就是蒼山劍宗的人選。


    想到半年後這種人將要與自己並肩前行,陸宣更是感到一陣陣的惡心。


    這也讓他對蒼山劍宗生出一絲蔑視來。


    他自然知道玉京秘境,更知道進入玉京秘境有個首選的條件,那便是修為不可超過煉精化氣階段,所以說這個程蕭肅的修為至多隻是融合巔峰。但是同樣身為大師兄,趙無雙前些時日輕描淡寫的便已跨入心動期!兩相比較,這程蕭肅怎麽有臉做出一副天下橫行的模樣?


    事到如今,陸宣再也沒心思跟他們糾纏下去了。


    不過是一群妄自尊大的跳梁小醜罷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那宗主之女,道:“玉京秘境?那是什麽?能吃麽?”


    “你!”那宗主之女從小便驕縱慣了,雖然心頭火氣,但是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卻見陸宣又看向了程蕭肅,慢慢抬起了右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要我自斷右臂?這可就難辦了,我若是自行斬了,豈不是成了不孝之人?我這手還是老老實實的長在身上比較好,你若是嫌看著礙眼,那……我也沒有辦法,你自己忍著去吧。”


    程蕭肅的目光驟然變得陰冷,仿佛草叢中蓄勢待發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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