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城西走,十裏路有一處騾子坡。


    蜿蜒曲折的淮河從最繁華的都城流向燕雲河,兩條彩帶交織,經過了岐山匯聚在一起。


    水光山色纏綿,旖旎風光無限。


    人間已是中秋,河麵水波粼粼,河鳥川流。岐山上種植著紫竹萬頃,竹葉搖曳,風一吹卷起萬裏波濤。落在一山兩河間,是一塊千畝的蘆葦蕩,就是騾子坡。水草繁茂十裏,傳說以前這裏是一個山坡,百年間河流改道,變成了成片的蘆葦蕩。


    有幹涸的小池塘,隱約可見采菱人劃著小漿,戴著鬥笠穿梭在蘆葦林中。


    一身黑衣的林子雲站在紫色竹林前,望著滿眼的灰綠色蘆葦,眼神眺望遠方。此去經年,冷落秋葉,不知是何年?


    “先生是在懷念故人嗎?”秦嵩問道。


    擰開葫蘆,倒了一口好酒入腹中。林子雲很好的掩飾住自己的感情,笑著說道:“我自幼隨師父上山,見俊秀山色慣了。頭一次看秀麗秋水,隻是在感歎若是能住在此處,也是人生美事。”


    秦嵩將長槍插在地上,將雙手負在後背。“我將山水做一壺,天仙邀我舉酒杯。這麽美的地方,老秦也見得少。先生若是喜歡,我該日派人在此修繕一處院子,你來住。”


    “我這人傲嬌的很,雖然喜歡這裏,住了又怕孤單,將軍還是不必如此。”林子雲搖頭。


    “你我一見投緣,先生,我老秦拿你不當外人的。我嘴裏藏不住話,我知道你誌向高遠。雖然先生或許覺得自己是一個平凡人,但在老秦心中,天下所有人,你是獨一個令我欽佩的。”秦嵩學者林子雲眺著遠處山河。


    水光瀲灩,山色空明。林子雲就身坐在河畔上。


    “林某何得如此,能承蒙將軍厚愛,感激不盡。但我自知,子雲不過芸芸眾生的一粒浮塵。”


    秦嵩喝了一口悶酒,大咧咧往林子雲身旁一坐。“我老秦心高,看人都是眼裏挑刺。先生才華橫溢,卻不倨傲。”


    秦嵩接著說道:“那日先生出手降伏淮河妖蛇,先生的正氣我曆曆在目。城外相遇先生時,又見你吐露滿腔誌向。我雖然沒見過什麽世外高人,但是那些修真者不是孤高冷漠就是是凡人如草芥,先生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


    “納蘭長興奪劍,此事全因我而起。先生沒有絲毫責怪,反而處處安慰於我,秦某生平做事為人,從不賒欠於人。欠了先生兩條命,我老秦不僅僅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更多的是欣喜有你這樣的朋友。”秦嵩目光灼灼看著林子雲。


    自問平生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事情的林子雲,遭逢如此之多劫難。聽到秦嵩對他傾訴心腸,熱淚盈眶。遠在異國他鄉,不知命運如何的他,得到一個朋友,林子雲喜極而泣。


    人間再沒有比一個可憐人還在苦苦救人,更令人同情難過的事情了。林子雲很想大哭一場,也很想跟身旁這個穿著古代服飾,留著大胡子的人說說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他來自哪裏。可是即便說了,林子雲黯然,應該也不會相信吧。


    全世界的人都有家,他卻沒有。所有人都有來曆,他沒有。全新的世界,帶給他的不僅僅是機緣也有痛苦和悲傷。遊子思鄉,他從沒有奢望過可以回到故鄉。離開了父母,他想,哪怕是做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也好,他想要自己的小幸福,不想再去追求什麽理想。


    “秦兄弟,或許也有人會羨慕現在的我。是能修仙的仙人,可是我真的好羨慕你們。羨慕你們有家,有朋友,有愛人。可是我,連一個認識我的人都沒有啊。”


    “我不要什麽長生,也不要什麽通天法力,我隻想做一個普通人。早上出去上班,晚上回來可以看見家人的普通人……”林子雲哽咽。


    秦嵩看著林子雲年輕的臉龐流露出滄桑的哭泣,隻覺得這人應該有過一段不想重提的往事。林子雲句句提及家人,可見是一個重情重義之輩。秦嵩拉起林子雲雙手,虎目凝視著他:“林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說實話秦嵩能夠結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要是點頭,你我兄弟義結金蘭,從此以後,我老秦就是你的親人。”


    林子雲目光落在秦嵩真誠的眼眸中,沒來由心中一暖,當即點點頭。


    “秦兄!”林子雲挽著他的手,珍重說道。


    秦嵩臉上泛出開懷大笑,拉著林子雲跪倒在地。他單手做誓,朗聲說道:“我,秦嵩今日與林兄結拜!蒼天在上,黃土在下,浩日可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林子雲今日與秦兄結拜!蒼天在上,黃土在下,浩日可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兩人各灑一口烈酒,兩個漢子相擁在一起。秦嵩錘了錘林子雲的後背,兩人坐下提起酒壺相碰,共飲。


    林子雲從年紀看,自然年長過秦嵩,成了哥哥。


    “哥哥,從今往後,你我就是一家人!”秦嵩熱淚盈眶,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


    “好兄弟。”


    騾子坡有十裏蘆葦叢,青色一片。林子雲運轉體內靈力,淩虛踏空,身子一躍而起,輕輕的踩在一片葉子上。這一手運氣功夫堪比練了好幾年輕功的武林高手。


    林子雲低喝一聲,雙手捏法印,打出幾個符光。在他周圍數百顆蘆葦化作流光,虛空符文綻放金光附在漂浮起來的蘆葦身上。那蘆葦葉子化成一柄柄利刃,綻放著青光向著遠處山峰而去。


    成片的紫竹被著無數的利刃斬成齏粉,林子雲哈哈大笑。身子化作一道白光,出現在秦嵩麵前。


    “兄弟不必為我擔憂,實不相瞞。我因為一些意外,實際上不過修煉歲月而已。那日對決納蘭劍穀的劍神,隻因為沒有修煉合適的法門,我修煉了數門神通之後。奪劍之仇,傷你愛鷹之恨,必要此人付出代價。”林子雲冷冷講道。


    秦嵩本以為他是修道多年,如今聽他說來隻不過剛剛修煉,結合那日大戰淮河蛇妖,林子雲果然好像沒有修煉過什麽法術。要不然今日施展的厲害法術,那日納蘭長興還真占不到什麽便宜。


    林子雲剛剛施展的法術,一招是將蘆葦化型的變化術。此術全稱為八十一般變化,是宇文幽傳承的一套上古神法。這套神通林子雲隻能做到讓外物勉強變化,習得皮毛。此術絕不簡單,習得深處,妙用無窮。


    另一套禦劍的神通,是千雪山山門之中的簡單法術,名叫禦物術。從名字上就可以知道這套法術的作用是用靈力做手臂一樣禦用兵器和物體。


    林子雲的修煉天賦或許還不可知,但是這類神通,應該是因為他靈魂強大的原因,練習的極為快速。


    騾子坡,江風吹的蘆杆輕輕搖曳,絢爛河光像是鋪了一層金甲。


    林子雲黑衣飄動,發絲如墨,眸光深邃。秦嵩拍掌喝彩,林子雲衝他一笑。


    兩人趁著晚陽,騎馬而歸。岐山的竹林如海,馬兒輕踏在地麵上踩著落葉發出吱吱響聲。兩人沿著山路,走了一段,忽然聽到有人大叫救命。


    “哥哥,你聽。”秦嵩用腳踢了一下馬兒,勒住韁繩。


    林子雲神識感應不到太遠的地方,憑著耳力清楚的聽見一個斷斷續續的男子哭喊著救命。兩人都是熱血青年,循著聲音過去。


    竹林茂盛,馬兒不好進去。兩人丟了坐騎,躡著手腳輕輕覓去。


    兩人從一處高坡,借著荊棘掩蓋,凝目望去。竹林深處,有一個十畝左右的深潭。紫色的竹子,漫山遍野。寒潭旁邊都是竹林環繞,一條有十幾米長的怪物在潭水中出沒。兩人大駭,差點沒有喊出聲來。林子雲凝神望去,那是一個頭如水牛,生長著三對犄角,渾身布滿鱗片的怪東西。


    “小時候老聽人說,岐山裏麵有個怪獸叫蝶麟,可能就是它。”秦嵩額頭出了汗水。


    林子雲沉默,遠處十幾米長的怪物,尖嘴中張滿森森利齒如鋸齒一般,粘著一坨坨的黏液看起來極為惡心。褐色的鱗甲覆蓋在如榕樹粗的身軀上,長著四隻短肢。那怪物口中不斷咀嚼著什麽東西,發出咯咯響聲,潭水上漂浮著一塊碎布。


    秦嵩拉著林子雲離去,兩人起身,不知是誰腳滑踩動一塊碎石發出聲音。那怪物發出一聲怪吼,像是嬰兒發出的嗚嗚聲音一樣。看似笨重的怪物,從水中一躍而起,爬上岸。如鐵鏈般的尾巴甩斷一顆竹子,打在兩人藏身之處。


    林子雲眼疾手快,秦嵩也是武功高強的將軍,身手不凡。兩人衝天而起,落在旁邊躲過一劫。那怪物看見兩人,一聲咆哮,巨大的身子如閃電一般襲來。


    秦嵩持槍殺去,勇猛無匹。


    “孽畜,老子什麽怪物沒見過,休得放肆。”


    長槍如龍,挑起落下,掄的漫天槍花。秦嵩勢大力重,鐵槍狠狠刺在蝶麟身上。秦嵩感覺到像是一槍落在銅牆鐵壁上麵,竟然無法再進一步。那怪物怒吼一聲,身子一彈。秦嵩怪叫一聲,長槍已經脫手。


    他看那蝶麟如巨山一般的身影就在眼前,心中生出一股無力感,恍惚間再次麵對淮河妖蛇一般。嘴裏麵悶哼一聲,提著赤拳狠狠打在蝶麟身上。接連打出幾十拳,秦嵩才歇息,低頭看著雙手已經是鮮血淋淋,在看那蝶麟仰天嘶吼,竟是半點反應沒有。


    蝶麟伸出一對前足,就要狠狠拍下。秦嵩無力抵擋,隻得雙手攔在身前。電光火石之際,林子雲口中喃喃有詞,施展禁製。定身法初習,但是那怪物靈智不高,身形一頓。林子雲趁著這個機會,張口噴出一道火焰,迎風而漲,化成巨大的火海纏繞在蝶麟身上。


    那怪物身型顫動,定身術已經失效。靈力化成的火焰顯然對它造成了傷害,一聲哀嚎,已經翻身滾落在遠處。


    秦嵩心中暗暗說句好樣的,林子雲臉上卻仍然凝重,不敢大意。那怪物吃了虧,是因為靈智不高,可是粗皮肉厚,林子雲沒有太大的把握能夠對付的了。他接連動用體內靈力,不要命一般打出數記火焰刀。


    那怪物被火刀打在身上,發出驚天吼聲,山林震動。林子雲暗喜,火焰果然克製這怪物。隻不過他現在的修為,體內的靈力如果是施展火焰刀也不過隻能發出數十次的樣子。按照這怪物的抗擊打能力,隻怕耗空法力也不見得能夠將其斃命的。


    心中念頭轉動,林子雲已有計策。他憑空打出幾道符光,落在蝶麟周邊。竹子成片被火焰刀削斷,那怪物身軀滾動,抵擋火焰刀,堅硬如鋼鐵的鱗甲已經脫落了一大片。林子雲看那怪物奮力前進,眼中露出嗜血之意,衝了過來,心中更急。


    秦嵩去遠處撿了長槍要來幫忙,林子雲低聲說道:“兄弟,這怪物皮糙肉厚。我們就算力竭也殺不死它。”


    “哥哥,全聽你主意。”秦嵩也知道自己上去幫忙或許是平添麻煩。


    “你按照我說的做。”林子雲咬牙說道。


    蝶麟雖然心智不高,但是似乎感覺到了眼前那個黑衣人類,似乎很難對付,已有退意。


    中了一道火焰刀,感受到身軀傳來的劇烈痛苦。蝶麟艱難的爬起身,朝著兩人含怒而來。秦嵩棄了長槍,身子奔跑。蝶麟如血紅燈籠的雙眼露出猩紅的光芒,舍了林子雲向秦嵩噬咬而去。林子雲又發出一道火焰刀,擋住蝶麟的腳步。秦嵩施展輕功如燕返身般繞過蝶麟的一撲,身子衝它身後疾射而去。


    那怪物本來想溜走,見到秦嵩如此挑釁,激起怒意。龐大的身軀徑直衝撞,碾壓了無數的樹木,踏在地上發出沉沉的聲音,地麵震動。它張開血盆大嘴,如一個山洞大小。秦嵩嚇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哥哥該不會是拿我開玩笑吧。”


    他奮力一躍,落在地上,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那蝶麟倒地哀嚎,嘴裏麵冒出灰煙。剛才林子雲間不容發使出火焰刀,給這蝶麟來個火燒怪魚。秦嵩衝著林子雲豎起一個大拇指,那怪物挺身而起,如山的身軀就要壓來,秦嵩喘著粗氣,用雙手撐著身子不斷後退。


    林子雲身影一動,化作一道精芒,出現在秦嵩麵前,將他救走。


    “畫地為牢!”林子雲雙手掐訣,口中厲喝一聲。


    數十顆竹子,化作利劍而起。空中符文流溢,神紋點點。一道虛幻靈牆以符文連接在一起,無數的神紋閃動,布在陣法之上。林子雲雙眸一動,咬破手指,灑出一滴鮮血,迎風而漲,化作一團火焰朝禁製中扔去。


    那布滿神紋的靈牆,忽然化作火焰仙光。林子雲遠遠看了一眼困在畫地為牢禁製之中的蝶麟,吐出一口長氣。


    這一場惡戰,太過艱難。林子雲全身靈力化為一空,所幸蝶麟怕火,自己正好修煉的是火焰功法,火焰刀。勉強獲勝不足以讓林子雲驕傲自喜,反而感覺到了這個世界處處危險,有一種自危,迫不及待要修煉提高自己的意識。


    說到底還是猛獸靈智低下,否則林子雲施展定身術和畫地為牢兩種禁製不一定能夠奏效的。定身術還好說,畫地為牢需要布置,剛才是依靠秦嵩的勾引才將蝶麟引到先前打鬥時暗暗用符文布置的禁製之中的。


    秦嵩看著禁製之中張牙舞爪的蝶麟,更是露出劫後餘生的感情。


    “此地凶險,這禁製不一定可以困住它,我們走。”林子雲拉著秦嵩,兩人畫作一道白光朝天空中飛去。


    緣分就是如此,林子雲第三次救下秦嵩。或許,和林子雲相識,正如秦嵩所說是他最大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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