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殘光,濺在冷街上窪水坑裏,滋出一片片火花。風有點刺骨,幸好喉嚨裏還留著酒味抵過秋寒。挑擔賣麵的漢子,已經收好攤子,提溜著身上的布巾擦拭著養家糊口的夥計。


    這樣冷的夜,哪怕是在長安,晚間也很少見到人。約莫漆黑的巷子裏倒是傳來一聲聲犬吠,風一吹那些扔在巷尾籮筐,顛簸了好一陣才靠牆停下。


    有些像是北方的蕭瑟,又帶著些清冷和喧囂,這一夜,如涓涓歲月中望見了泉水溪畔,站在山穀中聆聽水響石鬧。


    裝扮成文人模樣的男子,出入煙花之地,更受女子青睞。秦天河借著酒意壯膽,眉眼豪放起來,暖爐漾著微火,一個穿著明豔的女子勾著秦天河的胳膊上了閣樓。人生得意須盡歡是沒錯,還要盡風流才對。林子雲找了個位置偏佳的位置與秦嵩點了一桌子酒菜,好吃好喝的,什麽白醋魚,酸溜鱸魚,椒鹽蝦,白斬雞……少不了美酒,長安名酒樓出產的醉春,雪腴,月桂,桃尖一大桌子,兩人吹杯換盞。


    秦嵩點名叫了個穿紅衣,流蘇傾瀉,化濃妝的女子。林子雲看那女子有些拘謹,自己一人喝著悶酒,倒是神色偶爾朝秦嵩望去,少不了眸子裏露出一絲絲哀怨。瞧秦嵩有些放不開,林子雲借口去賞花垂柳。


    三千的功名利祿,八千裏的山河風光。且不說這一片小小酒樓風光旖旎,林子雲長歎一聲。感歎是心靈的頓悟,也是舉步的躊躇。


    打扮漂亮的娼妓,三兩成群湧到林子雲身邊。雖然他也自嘲誰不好風花雪月,那個男子不風流。可是真正遇見群花繞蝶的場麵,他還是拉不下老臉。如一個小孩,慌張的逃了出來。他抬頭再望了望煙花中的雪月春光,如見洪水猛獸。


    其實這不怪他,他不清楚的是,從他修煉《煉氣訣》開始,他就與凡塵斬開了一絲他看不見,摸不著的羈絆。大道是無情的,而修煉大道的人更無情,仙凡有隔。世間文字六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大概紅塵焚仙,說的就是情字,這七情六欲也是紅塵業火。


    林子雲逃了出來,暗罵自己無用。他挑了小路,往一條幽深悠長的小道走去。暝滅燈火如點點秋雨,沁人心底。忽聞樓上一聲尖叫,林子雲閃開神識,目露奇怪之色。瑤窗閃爍著通明桃光,俊俏秦相公倉皇失措趴在窗戶上。他急聲細語說道:“姑娘,別,別。無意冒犯,無意冒犯……”


    落在靜怡的弄子裏,女子聲音清脆動耳。“相公,來嘛。”


    這女子哪裏識得這位是當朝赫赫有名的鎮國侯麾下名臣,秦天河。雙秦的名聲落在朝廷裏都能於平地乍起一聲驚雷,可是在這姑娘家心中也不過是個長相英俊尋花問柳的嫖客而已。秦天河酒意剛醒,差點嚇得魂飛魄散。他俊臉發青,見那嬌娘就要過來,嚇了一跳,大叫一聲竟然從窗子上跳了下來。


    這位俊俏郎中,若不是林子雲恰好逃路經過這裏,怕是麵朝地,從此要成一個醜八怪了。那女子嚇了一跳,連忙透著窗戶來望,正好瞧見林子雲懷抱秦天河。她冷哼一聲,關了窗戶碎碎念叨了幾句。似乎是“老娘有那麽可怕嗎?”,“生的俊俏,沒見過女人似的。”之類的話。


    林子雲低頭正好看見秦天河窩在自己懷裏望著自己,他心頭一跳,雙手鬆開。那秦天河摔了個腚開花,哀嚎不止。實在是兩人姿勢太過曖昧,令人遐想。


    林子雲心中有愧,知道秦天河已經猜到身處青樓和自己有關,加快腳步使勁走。他暗道:“這人看起來文弱,怎地走路這麽快。”眼看就要被他追上,林子雲故意扯開話道:“秦相公,沈府千金真那麽好看?”


    實在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林子雲說話隨意卻正中秦天河痛楚。他咬牙切齒:“秦嵩,直娘賊的東西。”他平日裏很少罵人,這一天連番被秦嵩戲弄已經是怒火攻心了,恨不得剝了秦嵩的皮。


    他生平自恃甚高,卻獨對沈家小姐情有獨鍾,早已暗生情愫。兩人花田月下,吟詩作對好不快活,這該死不死的賴皮漢便要抓他過來喝酒。這也就算了,喝醉了將他帶到煙花之地,差點一身清白都毀了,想到此處,秦天河的眼裏冒出寒光。林子雲嚇了一跳,想不到自己一句話竟然對他刺激如此之大。


    “秦相公,這人喝醉了嘛,不怪你。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沒見過。”林子雲打馬虎眼。


    “哼!”秦天河重重的冷哼一聲,卻沒有胡攪蠻纏。實在是一則他也知道林子雲不是罪魁禍首,而且此人還是一個修真者,自己不好冒犯。二則,剛才此人救了自己。三嘛,就是理虧了,剛剛醉眼迷離之際,把那紅樓的姑娘當作是沈綠衣。想到此事種種,秦天河滿麵羞赧,已是不敢再去深想。


    兩人穿過短巷,走在長街上。互見一個小廝模樣的壯丁跑來攔路,擋在林子雲身前說道:“這位仙長,我家世子殿下請您去摘星樓一見。”


    林子雲稀裏糊塗,不知道自己認識什麽世子殿下。秦天河目光如熾,盯著那仆從腰間的腰牌凝視一會,開口說道:“你們世子殿下可是平陽王世子?”


    “正是,秦相公。我家主子剛從沈大人府上見過林仙長,隻是沒得機會招呼。他說與仙長有過幾麵之緣,讓我等跟隨仙長身後,一定要請到仙長去摘星樓見一麵。”那仆從恭敬回道。


    林子雲的確想不出來什麽地方見過一個王爺世子,他眉頭微皺。那秦天河顯然知道趙欽種種劣跡,眼神之中露出厭惡之色,若不是顧忌此地有平陽王府家奴他早就勸誡林子雲不要去了。


    “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林某謝過好意。隻是,林某實在不知何處見過殿下,煩請告知,林某還需陪秦大人去處理些事情,讓他不必等候林某了。”


    “這……”那人嘀咕一聲。林子雲二人,不等他回答,已經是走遠了。


    林子雲腦中人在思索,秦天河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林兄認識趙欽?”又接著說道:“這人好吃懶做,喜歡強搶良家女子。仗著自己父親是平陽王沒人敢惹,壞事做盡。”


    若說林子雲在認識秦嵩以前還認識什麽人,唯一一個在長安城裏的就是那個長樂公主了。可惜此女子不是秦天河口中所說的平陽王府的人,唯一還有一個就是那日落醉街道認識的一個男子,扔了自己寶劍的人。


    林子雲眼睛微眯,原來那人就是平陽王府世子殿下,趙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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