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清樂街,杏花酒館。林子雲提起酒壇,仰頭痛飲。也不知道這酒水是辣的,還是苦的,他哭了。


    “瘋子……”


    剛又搬了一壇老酒上桌的夥計,將抹桌布甩到肩上,自個兒低語。


    酒客澆了一口烈酒進喉,吐出一口辛辣的酒氣,夜晚中蒸騰了刹那便消失殆盡。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個人想喝醉,那酒便不是酒了,而是酒精。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潦倒的異鄉人,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叫。人生如夢,夢何時才能醒過來?也許說不定醒來也是一場夢。做他個春秋大夢,黃梁一場,管他誰是誰非,你我誰?


    這一夜,華貴的公子哥沿路顛簸,也到了街上唯一還亮著燈花的酒館。


    長安街上,行人漸無。敲更的人已經打完三更的最後一錘,天邊已經下起了濛濛細雨。落在青白的石街上湮滅了皇城一日的塵埃,滴落在淮河的烏篷船頂濺的落花流離。


    小二見有瘋子摔進門來,就要拿著凳子去趕。趙欽費力地睜開沉重的雙眼,朝那夥計打了個飽嗝。身上穿的是名貴的蘇錦,繡著飛天的怒蟒,針線功夫一看也是找最好的繡工縫製的。夥計見多識廣,知道是一位貴公子,不敢得罪。


    “這位爺,小店已經打烊了……明兒你趕早來。”這人雖然醉的不成樣子,但也不敢得罪了,小兒慢聲開口。


    “我呸……老子這還看見有人在這裏吃著東西喝酒,滾開……”當朝的富貴哪個是好惹的,便叫這夥計遇見了最最難纏的鬼見愁平陽王世子趙欽。


    “兄台,好詞啊。我能坐下嗎?”


    若是滿朝文武,長安城的紈絝在此,決計不敢相信眼前這麽客氣的話從平陽世子口中說出。


    林子雲望著身穿錦衣的公子哥,見他喝醉了麵容扭曲的看著自己,沒來由的厭煩。“滾開,老子喝酒,別跟我說話。”


    自己被一個叫花子鄙視,還被他推開,趙欽慢慢悠悠地爬起來,扶在冰冷的板凳上吐了一口氣。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個酒客,不長的頭發,有些胡渣,依稀可見清秀的麵容。雖然衣衫襤褸,但是卻有一股不羈,還有淡淡的墨水味。


    “公子,這人就是一個叫花子……”夥計在旁邊勸說。


    “上好酒,最好的酒……”趙欽擲出一摞銀票甩在桌子上。


    那夥計見錢眼開,也不管兩人什麽關係,會不會打起來。拿走銀票,連忙取酒去了。


    酒果然是個好東西,消愁,忘痛。


    “拿酒,拿酒……”林子雲喝完最後一滴,衝著夥計要酒。


    “叫花子,走,走,別打擾這位公子喝酒。”那小二不耐煩的瞅了眼林子雲,說罷就推他下桌。


    “你說什麽?”一股修真者的氣息從林子雲身上騰起,林子雲一把抓住這小二的衣領,將他拎了起來狠狠摔倒在地,那小二倒地哀嚎不止。


    “你……你想幹什麽?天子腳下,沒有錢,還想買酒?”


    “錢,哈哈,我是沒錢。可是你們狗眼瞧人低,我今天就要教訓一下你們這群勢利眼。”林子雲生平最見不得別人瞧不起。那小二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他,便知道是自己沒理由也忍不住動手想教訓這個小廝。


    “你瞧不起的叫花子把你打倒了,你有什麽資格瞧不起別人?”


    夥計見那叫花子站起身來,看著自己大笑更是火大。縮到趙欽身後,指著林子雲大吼:“你想白吃白喝,打傷我,還有理由了?你笑什麽?”


    “我笑你狗眼看人,我打你是因為我付了錢,你卻讓我走。進了店來喝酒,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你欺你父母,我今天打的就是你這個不孝子。”林子雲怒極而笑。他從來沒有這樣放縱過自己,隻因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實際上他見那夥計被自己摔在地上已經有些後悔,隻是此刻烈酒下肚,平常不敢做的事情已經讓他有了勇氣。


    “我今天打你,是替天下所有的叫花子教訓你的。你不過一個酒館的夥計,就在這皇城欺淩弱小。我今天就是要告訴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再不看那人一眼,林子雲摔門而出。


    滿街都是冰冷的雨水,少年狂奔。


    淮河兩岸燈光如晝,大紅燈籠掛在船頭,懸在門前。水麵上雨花漣漣,河中泛著一輪輪紅色的燭燈,隻是江城煙波浩渺,不論是哪裏都容不下一個林子雲。濕透嘴角的秋雨,不鹹也不辣,林子雲一口又一口的吞咽入肚,似乎這樣才可以讓他平靜些。


    淮河兩邊的青樓,火光照亮了整個長河。飄零下來的雨水,在滿城的紅光中幻化成一滴滴的紅塵淚,傾灑進這裝了太多離愁的淮河中。隨著秋波,隨著烏篷船駛出了長安城,不留蹤跡,緲無痕跡。那青簷紅樓中歌女的聲音送走了擺渡人,卻帶不走一個回不去的人。


    林子雲修成了仙法,得到了神術,可是得不到的是自己安寧的心。即便是法術的仙意,也無法遮擋他臉上的醉意。


    “噗……”


    一個身穿華衣的男子,手中拎著兩壇美酒坐在林子雲旁邊。


    “我是來找你喝酒的,朋友。”


    “你不要管我是誰,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誰。我缺一個喝酒的人,而你缺一壺酒。”


    趙欽拿起一壇酒,遞給了林子雲。


    林子雲也沒去看是誰,奪過酒,拚命的灌在嘴裏。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理會誰是誰。可以的話,他自己都想忘記自己是誰。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林子雲看著隔岸燈火輝煌,仰天大笑。此生懷誌,默默無聞的工作,穿越到異世界的落魄潦倒。笑自己可笑,笑他人可笑,笑天下可笑。笑著笑著,摔了酒壇,無聲落淚。


    這首杜牧的泊秦淮道出了他對這個世界的不滿,憤怒。


    隻是趙欽這位當今天子的朝臣,此刻就在林子雲身旁。饒是讚賞此人的才華,詩才,聽到這句反詩,以他的大膽也不禁連忙捂住林子雲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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