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大雪山。千山如龍臥在冰原上,紛飛亂舞的雪花,仿佛不知疲倦地落著。林子雲在屋內,暖了一壺茶,自飲起來。哈出口的熱氣,籠罩他那張臉更顯得蒼白無血。


    第一次殺人,說不上什麽感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別人對你動了殺心,佛也會起殺心。


    看得出來洞府主人,頗有身份,林子雲煮的這碗茶,味道美極了。之前聽那胖男子稱呼他為師兄,說是什麽第六觀真傳弟子,料想不簡單。不過有一句話叫做樹倒猢猻散,看起來不假。林子雲失去修為的事情,剛被人知曉,就有人生了貪念。如不是他趁其不備,巧治強敵,隻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趁著品茗後的閑逸,林子雲打量起來著雪色中的大地。鵝毛大雪在纏綿群山之中,張牙舞爪。雪鬆是白色的,山是白色的,天也是白色的。一切如水空明,這看起來似乎是一個美麗的世界。


    “要想個安身的辦法,或者說修煉……”林子雲暗道。


    他伸出手掌,想要去接住雪花。可惜到了掌中,隻剩下冰涼。終有一天,記憶的水,也會從掌心劃過吧,留下的隻有餘涼。這是一個新的世界,林子雲準備重新開始。他心中默念一句:“狸宿家的仇,我記下了。上天收不走我,我總有一天會替你滅了狸宿的。”


    走在雪地上,腳步很輕,還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那一深一淺的腳印,很快就會被新雪覆蓋。山崖邊,空穀幽幽,雪花飄飄,仿佛是無數隻白色飛蛾在奮不顧身的撲向深淵。那崖邊,懸崖陡峭,盛開著一朵朵白色的雪蓮。開在雪中,極為優美。它也不去遮擋風雪,反而愈加璀璨奪目。


    林子雲看的出神,眼神都迷離起來。小白狐在他的腳邊,走來走去,一切都很安逸。


    “師兄,不好了,出事了。”


    雪中過來了三人,穿著灰白色長袍,一男二女。開口的是一名男弟子,臉上看起來十分焦急。林子雲眉頭一皺,不知在想些什麽,很快又恢複平靜。他望著三人,示意他們說下去。


    “外麵都在傳聞師兄修為受損,尤其是張天意更是借此嘲笑師兄。幾日裏師兄都在閉關,囑咐我等不可打擾,這才沒有稟告師兄這張天意的所作所為。他不僅僅派人將杜懷師兄打傷,而且還公然在鬥法堂叫囂,說師兄你絕不敢應戰。”


    “師兄,不僅如此。今日,我們幾人在值班,忽然出現了幾個穿黑衣的劍客。這些人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出手就將我等封印,肯定也是那張天意指使人所作。”三人之中的那名女子開口。


    林子雲暗呼頭大,看這三人恭敬模樣,應該是那此山主人手下的仆從。結合他們所說,很有可能就是在他們被人封印住的時候,有人故意派丁姓男子過來試探自己,否則不可能如此巧合的。可惜,姓丁的起了歹意,貪念,遇上了個不知天高地厚,初生牛犢的林子雲硬生生將他這個羽化期修士都弄死了。


    三人話還沒說完,說話的是那女子。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嬌小玲瓏,樣貌清秀。“杜懷師兄剛才傳音過來說,七觀的澹台師姐撕了張天意張師兄的戰書,說要代師出戰。杜師兄讓我們隻要看見師兄出關,立馬通知你。”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林子雲強忍住心中煩躁,開口問道。


    “剛剛不久。”那女子連忙回道。


    “好了,你們下去吧。一會若有事,我會找你們的。”林子雲淡淡開口。


    三人告退之後,林子雲臉上露出深思。


    張天意?杜懷?澹台?這些人他怎麽認識呀?這具身體的主人上輩子究竟是得罪了多少人,一個狸宿家族還不夠,算上之前死在自己手上的胖子,林子雲頭都大了。


    那三人,離去前看著林子雲的臉色平靜。外界都在傳這位六觀三十六真傳弟子之一的林大師,已經修為盡失,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他們隻是煉氣期的雜役弟子,萬不敢散出靈識察看林子雲修為的。隻是,若他們的主子修為失去了,他們的日子顯然也不會好過。心中隻能期盼這都是謠言,畢竟之前林子雲修為雖然在真傳之中不高,但是一身煉器煉丹造詣非凡。這位師兄,平日裏對待他們這些雜役心腸又好,他們平日裏都能獲得一些丹藥賞賜的。但如果林子雲真的失去修為的話,可能在千雪山他們連雜役弟子都沒得做了。


    想到淪為散修,幾人都是心懷忐忑。三人各有心事,麵容愁苦。


    那少女此刻正在靈藥田,給靈草翻土之時。剛轉身去下一塊靈田,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臉上露出笑容看著他。


    這男子正是林子雲,他詢問少女一番事情。知曉了鬥法堂在哪裏之後,就立刻轉身下山。


    白雪紛紛,林子雲一步一步走去,那身影漸漸在少女眼中模糊。她不由得癡了,這還是那個白衣劍仙嗎?連飛行都不會了。林師兄失去了修為,似乎是真的。但是,就是這樣平凡的師兄,那個一步一步走下山的師兄,讓她淚眼朦朧。她有些難過,她不是難過自己會成為散修的命運,而是難過那個白衣劍仙似乎回不來了。


    林子雲不知道走了多久,大約三個時辰。看到了一個輝煌的宮殿群,仙氣繚繞,有一尊巨大無比的香爐擺放在廣場中央。這裏似乎被無形的場域籠罩,那飄飄細雪,竟無法墜落在此間。巨大的廣場中,有三兩成群的弟子走在一起。林子雲走在路上,被一些人認出,議論紛紛。


    抬頭處的大殿,用這個世界的文字,鐫刻著鬥法堂三個滾金大字。林子雲深呼一口氣,走了進去。


    注意到身後,悄然跟著一些看熱鬧的人,林子雲歎了一口氣。該來的終究會來,既然躲不過去,就選擇直接麵對。哪怕麵對的代價,很沉重。


    是的,他聽到有人代他出戰。他決不能像一個縮頭烏龜躲起來了,既然他修為全失,這是怎麽也改變不了的事實,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林子雲甚至沒有想過,活著。


    有人說,這世間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可是既然生死輪回都是天道尋常,這件必然的事,也算不得大事了。或者說,還有一些事,比生死更艱難,那就是人生這場修行。


    當林子雲進入鬥法堂的時候,迎麵撞上了一個白發老者。不過這老者樣貌可不怎麽樣,渾身邋遢,此刻正摳完鼻屎,在自己的衣服上麵擦了擦。林子雲見他站在自己麵前,對著自己笑了笑,停了下來。


    “怎麽,見到老夫連招呼也不打了。關心你那個寶貝徒弟了?放心她比你厲害點,哈哈……”那老者嘿嘿笑道。言語中不知道是關心,還是在嘲諷林子雲。


    林子雲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很快臉上擠出笑容,說道:“剛沒看清是您老人家,見過前輩。”


    “哎呀呀……這才多久沒見,你啊你,老夫還不知道嗎?不用跟我擺什麽客套了。你這小子全身修為盡失,隻怕沒個百年恢複,難咯。”那老者打著哈欠。


    “前輩,你可知道有什麽辦法嗎?”林子雲見老者打算離去,連忙說道。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容易恢複修為的事情。更何況,林小子,當年你走的那一條路,沒人可以幫的了你。”那老者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林子雲走開。


    林子雲聽不懂這老者說的什麽話,打定主意以後再來此詢問一番。他快步走進鬥法堂裏麵,隻見鬥法堂宛如一個巨型的羅馬角鬥場,而不同的是,此地共有六六三十六個道台。每一個道台就是一個鬥法台,可以供人在此鬥法。


    一眼望去,偌大的鬥法堂,有一處,圍繞著很多人觀看。林子雲第一眼就看見,台上一人盤膝而坐,在場無數人,竟無一人上場跟她對決。


    林子雲一步一步而去,周圍觀看的人顯然注意到他,有人為他讓開位置。他快步向前,眼神落在不遠處的一張旗幟上麵。“代師出戰”四個大字,映入林子雲眼中。


    周圍漸漸有人議論起來,那盤膝坐在道台上的女子,正好看見了林子雲走來。她臉上露出驚喜,連忙站起身來,笑著望著林子雲。


    刹那,林子雲神色一怔,腦中仿佛猶如一片空白。無數記憶的洪水,衝毀了他心中的堤壩。台上那身穿紅衣的女子,一時間竟與他腦中那日思夜想的女孩身影重合起來。


    “倩倩……”


    世界上會有兩朵相似的花嗎?那台上少女笑厴如花。若人生隻如初見?


    林子雲短暫的失神之後,知道不可能。兩人長得很像,並不是同一個人。林子雲眼神落在那戰旗上麵,看見署名澹台檀兮,心中升起一陣失落。果然不是真的,不過在確認之後,心中還是忍不住失落。


    澹台檀兮像是謫仙兒一樣,相貌絕美。那搖曳在林子雲眼中的風姿綽約,恍如雪山絕巔的一朵天山雪蓮,風華如仙。吹彈可破的肌膚,不似人間人兒,秋水為神玉為骨不為過。她一身紅衣,仿佛一隻紅塵中的彩蝶,於此間卓爾不凡,翩翩獨立,不染纖塵。


    那紅衣女子,美眸環顧四周,輕啟檀口:“我師如我,誰若不服,盡可出手。隻是,若張師兄這般,連徒弟都打不過的,休要再挑戰我師尊,免得丟人現眼。”


    澹台檀兮一身紅衣如火舞,一縷發絲不經意間披在耳簾,吹到了美眸間,如一尊戰神。她雙目如劍,狠狠凝視了一眼場下一個打坐療傷的男子。


    在場無數人,竟無一人再敢出手。林子雲本欲來此,就是打算豁出去說自己修為盡失,不要再找別人麻煩。哪知這女子,如此強勢,戰到此地無一人再敢出聲。


    連六觀真傳,結丹初期的張天意都敗在了這個女戰神手中。在場誰能出手?為了一個林子雲,結丹中期的弟子還拉不下這個臉麵。而羽化境界的修士又怎麽可能是澹台檀兮的對手?


    在場下療傷的張天意,張開眸子,神色狠毒的看著林子雲。旋即又望了一眼澹台檀兮,眼中露出強烈的不甘。他咬牙切齒,吐出一個字:“走。”


    見無人再次上台,檀台檀兮飛下道台,落在林子雲身邊。她美眸望著林子雲,芊芊玉手作了一個揖。


    “雲師父,怎麽樣?你教我的落霞劍法,打得張天意抱頭鼠竄呢。”


    林子雲聽她說話,心中一震,差點沒控製住自己。他不知如何回答,微笑著點了點頭。心中提醒自己,這不是倩倩,是澹台檀兮。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張天意挑戰林子雲,卻被澹台檀兮暴打。有人暗地裏嘲笑:“師父打不過,徒弟來出頭。也不知道這人丟不丟人,嗬嗬……”


    “怎麽丟人?這麽厲害的徒弟,歡喜還來不及。不過,隻怕呀,不是師徒吧?哈哈……”


    “唉,有的人根骨不行。連徒弟都比他厲害,還有什麽臉麵活著呀。”


    “說的也是,要是我,我就找個坑跳下去了。而且聽說啊,某人好像修為盡失吧。一個廢人而已,當然不敢接張天意的挑戰了,不過連徒弟贏了那張天意,那張天意也是個廢物,哈哈……”有人在冷笑。


    林子雲聽見這些話,倒是感覺不到什麽。可是澹台檀兮就不一樣了,她生平最傾慕的就是林子雲,聽不得別人說他閑言碎語。她美眸含煞,七顆劍丸出現在她的身邊,化作明月長劍。


    “再說一句者,死。”


    神女威勢驚人,玉麵生怒。這些人無非就是一些羽化,築基期的弟子,無人敢招惹她。一時間噤若寒蟬,眾人不敢再言語,轉身離去。


    見無人再敢待在場中,林子雲好奇的看著澹台檀兮。這女子,不僅僅麵容傾城,而且帶著不似凡塵的氣質。


    澹台檀兮顯然感覺到了林子雲目光看來,眼中罕見露出羞澀。不過,她很快又眉頭緊蹙。


    “雲師父,你的修為,真的……”


    林子雲還沒來得及回答,忽見鬥法堂中出現了一股極為壓迫的氣息。那氣息之強,林子雲甚至都不能動彈一下,仿佛陷入泥沼之中。澹台檀兮見林子雲麵色難看,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她伸手碰了一下林子雲,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解除了那氣息對林子雲的壓迫,林子雲不由得感激的看了一眼澹台檀兮。


    隻見一個身穿灰褐色道袍的男子,手中握著一枚法令,出現在兩人眼前。


    “怎麽?連元嬰期的長老前輩都要挑戰我麽?”澹台檀兮冷冷說道,神色卻絲毫不懼。


    “澹台師侄說笑了,我有其他事而來。”那人沒有在意澹台檀兮的頂撞,反而露出笑容。那道人目光落在林子雲身上,旋即搖了搖頭,也不知什麽意思。


    林子雲通達人情世故,朝他抱拳一拜道:“前輩所來,應該與我有關吧,還請賜教。”


    那人見林子雲說話不卑不亢,心中稱異,但是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


    “林師侄,你修為盡失。執法堂決定免了你真傳弟子身份,賜你靈環山藥圃令牌,鎮守藥圃。待修為精進,自可重新回歸本宗。”那人似乎覺得這麽說可能會引起林子雲心中不忿,剛想開口勸解。卻聽林子雲平靜說道:“弟子接令。”


    他凝目而去,林子雲正一臉笑意的看著他。這位執法堂長老,猜不透林子雲此時心中所想。但是任務既然完成,他也不想多說什麽。道人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對林子雲講道:“師侄切莫灰心,所謂修行,就是一場修心之旅。心至高無上,行則通。”


    “魚前輩還沒有回宗,你們執法堂也沒有權力免去我師尊真傳弟子的身份。你們如此做,就不怕,魚前輩回來後,發現弟子被你們安排去看守藥圃……”澹台檀兮麵色不悅道。


    “澹台師侄,這是掌門的意思。而且,這未嚐不是為了林師侄好。”那執法堂長老意味深長道。


    灰衣道人將手中令牌遞給林子雲,沒有再說什麽。身子化作一陣仙光,消失在原地。


    這是林子雲真正第一次看見大修士施展神通,他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修行,要做那天地逍遙,移山填海的大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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