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開始變得困難起來, 蚊子十分猖獗, 鎮上不斷有人死去,我們恨不得每天都要在家裏噴好幾遍的殺蟲劑,但是又擔心李瑩肚子裏的孩子會受到影響, 所以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在房間裏麵找蚊子。


    肉食已經不安全了,蔬菜也不那麽安全, 還好,陶亮經常往我家裏送菜。其實陶亮從春天開始就一直給我們送菜, 但是以前我們都不覺得有什麽, 青菜之類的,到菜市場買買也不需要多少錢。不過他既然給我們送過來,也是有心的, 我母親經常在炒菜的時候會說, 自家種出來的東西跟外頭買的就是不一樣啊,你看這豆子, 一煮就爛了, 看著絲瓜,還帶著甜呢。


    但是李瑩好像不太讚同我母親的做法,時常的,也會從家裏翻點東西讓他帶回去。對此我母親有些不高興,大概是不喜歡新媳婦太有主意吧, 對於婆媳之間的這點事,我基本上不去參合,因為這個問題我根本就解決不了, 說多了也是添亂。


    夏天過後,大家以為這下好了,蚊子終於要被凍死了,可是寒冬很快就來了。


    那個冬天下起了大雪,就算是鎮上最老的老人,也沒見過我們這邊下過這麽大的雪。那種天氣裏,電線杆都被凍了,三天兩頭停電,每次隻要一停電,家裏的電熱毯暖氣電暖爐什麽的,就都成了擺設。


    大家都冷壞了,我跟李瑩她哥一起上山去砍柴,我們家還好,還有個灶台,鎮上好多人家現在都隻用煤氣灶跟電磁爐了,那柴火在屋子裏一點,簡直能熏死人。


    李瑩懷著肚子呢,我們家裏雖然因為做著熟食買賣,多少還有點屯糧,像麵粉薯粉玉米粉之類的,但是僅僅開這些東西,李瑩的營養跟不上不說,我們也根本支撐不了多少日子。


    冬天開始的時候,好一陣子陶亮都沒來,大概是雪下得太厚了,路不好走,後來就更厲害了,打眼一看,連馬路在那裏都找不到。我也不好意思打電話跟陶亮說,怎麽說當初他送菜過來的時候,大家都吃得理所當然的,現在又巴巴地湊上去跟人家要菜要糧的,我有些拉不下臉來。


    但是母親背著我給陶亮打了個電話,跟他說家裏都沒吃的了,我媳婦懷著肚子每天吃鹹菜之類的,這還是李瑩偷偷告訴我的呢,我聽了之後覺得很生氣,但是有什麽辦法,現在我連自己媳婦兒子都養不活,於是隻好裝作不知道。當時的我還是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等冬天過去了,等年景好了,我就加倍地還回去。


    陶亮果然來了,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了一隻大黑狗,還能拉雪橇。他弄了很多東西過來,蔬菜大米,還有不少木炭跟半頭羊,我們都好久沒有吃過新鮮的菜跟肉了。李瑩他哥最近也都弄不到吃的,聽說前幾天他又出去偷東西,被人抓住了打了一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自己不承認。


    當時我們都有一些尷尬,以前自己過得好的時候,也沒多照顧山上的陶亮,甚至在心裏鄙夷他放羊的行為,看到這半頭羊,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我母親也是,看起來有些訕訕的,我媳婦也不吭聲,我知道她心裏正難受著呢。


    陶亮放下東西也沒多說什麽,就走了,往後他還是常常地往我這裏送東西,然後我們的日子也就跟著好過了起來。但是別人的日子卻是越來越難過了,鄰居有幾戶人家每次在陶亮過來送東西的時候都要打開樓上的窗戶偷偷地看,有一次閑嘮嗑的時候,他們還問我家裏糧食還有不少呢吧。


    我很擔心這些人哪一天餓極了會過來搶,就一個勁兒地跟他們說李瑩這兩天如何如何不好了,企圖博得他們一點點同情心,也許大家是真的同情了,也許他們隻是還沒有入室搶劫的魄力,總之這些人最終也沒有過來砸我家的大門。


    我跟陶亮說明年我也回村裏種點地,他答應了。我知道自己這麽做很不厚道,當初分家的時候說得好好的,鎮上的房子給我,老家那棟房子跟土地都給他,至於家裏的存款,那都在我母親手裏捏著呢,我們誰都沒提。


    但是有什麽辦法,難道一直靠著他的資助活下去嗎?相比之下,我還是跟他要些地過來種吧,聽說我們家在村裏的土地他也沒完全種完,到時候我再開點荒什麽的,大概也能養活一家子人。


    以後家裏的熟食生意就讓我母親跟李瑩做著,我自己倒山上去種點地,甭管世道太不太平,年景好不好,家裏都多存點糧食,再遇到個像這年冬天這樣的事,咱就不用再靠著別人了。當時我心裏就是這麽想的,第二年春天到來的時候,我也確實以為這困難的日子,大概就這麽過去了吧,可惜天不遂人願。


    再說這一年冬天。


    李瑩的娘家還有一對父母和一個哥哥,他哥哥聽說沒什麽本事,到現在還沒討老婆呢,年齡也不小了,從前就懶,現在就更沒法子了。不過他是真疼李瑩,陶亮還沒來那會兒,有一段時間我們都弄到吃的,李瑩她哥就出去偷雞摸狗,得了好東西自己也不舍得吃,都給妹妹留著,還時常警告我不準跟她搶吃的,我哪能跟自己媳婦跟她肚子裏的孩子搶吃的呢?


    但是我母親很不喜歡李瑩她哥,應該說所有沒出息不爭氣的男人她都不喜歡,更別說像李瑩他哥那種二流子了。不過人家既然是提著東西過來的,她也不好甩臉子,就隻在後麵念叨,有時候被李瑩聽到了,她就光明正大的說,好像全世界的理都在她那裏似地。我有時候很煩,但是又不能說,不然指定得被說成是娶了媳婦忘了娘,還好李瑩也是個懂事的,她挺能忍,我就是擔心這麽下去對孩子不好。


    後來我們家日子好過了,李瑩明裏暗裏的,也會弄些東西讓他哥帶回去,我母親看到就不高興了,有一次甚至還跟陶亮說這事,那晚上李瑩躺被窩裏偷偷地哭,我都聽見了,但是除了裝作沒聽見,還能怎麽樣?我能說自己母親的不是嗎,還是讓自己的媳婦繼續忍著?我一句有用的話都說不出來。


    第二天李瑩還是當沒事發生一樣,開始張羅起了過年的活計,前一天我母親讓陶亮在我們這裏過年,但是他沒答應,要我的話也不答應,就算他現在常常來送糧食過來,我們也算是經常走動了,可是過去的是就算是過去了,它們也是確實發生過的,並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抹去。更何況我母親一心隻想粉飾太平,根本就不願意麵對現實。


    人心是很奇怪的東西,當你看不起一個人的時候,就算有一天他穿上了龍袍,在你眼裏卻也不過是個癟三。我母親現在對我的哥哥無論多麽熱情,但是我依然知道,她在心裏並沒有喜歡他,也沒有感激他。這種話從我嘴裏說出來其實也是不對的,無論怎麽樣,她都是我的母親,一心隻為我打算。


    然後,春天來了,等到積雪消融的時候,我就回到村裏去種地,我母親很想幫忙,李瑩又大著肚子呢,這孩子從懷上到現在,我們也沒什麽條件給他好的營養,這時候要是再出岔子,我們一家哭都沒地方哭去。


    對於孩子,我說不上來自己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以前李瑩剛懷上的時候,我也不覺得有什麽的,就覺得既然懷上了,那就結婚吧,但是經過這一個冬天之後,我簡直覺得她肚子裏的那個娃娃,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就算自己死了,也要讓他平安地來到這個世界上。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是不是?


    後來我們讓李瑩住在陶亮那裏,我們幹活的時候她就待在那棟老房子裏,村裏還有其他人呢,也能多少照應著,早中晚,也都能見上一次麵,我們中午也都在陶亮那裏吃,再接著我們就都住回了老房子,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陶亮可能是有些不喜歡,但是他不說的話,大家就都當不知道,我想等春播完了就帶著李瑩回自己家,但是我母親顯然不是這麽想的。春播完了之後,她就開始忙著給陶亮張羅相親的事,我不知道她是因為愧疚,想要在眾人麵前演一出母慈子孝,還是因為村裏的這棟房子和幾塊地,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最後陶亮生氣了,他讓我們回到自己家去,當時的情形真的是很讓人尷尬,我母親在樓上摔東西,我們假裝沒事一樣在樓下繼續吃飯,然後陶亮出去了,很晚才回來。


    第二天我們就回到了自己家,從路上一直到家裏,然後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母親都在不停地貶低陶亮。這些話她說了也就說了吧,她是陶亮的娘,陶亮養她是應該的,她愛說自己兒子誰也管不著。但是我不行,我是他弟,他沒有養活我的義務,既然去年冬天他都已經幫了我們家這麽多,我就必須在心裏承了他的恩情。


    當時的我真的是這麽想的,我想以後好好對待我哥,等他碰上個好姑娘的時候,也給他包一個大大的紅包,等他的媳婦懷上孩子的時候,就買很多很多的營養品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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