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我清理了一下羊圈,把裏麵的幹草和羊糞鏟出來,再重新鋪幹草,從灶台上弄些草木灰在羊圈薄薄鋪上一層。這些從羊圈裏掃出來的東西,可是寶貝,我把它們裝進一個大油桶裏,一次隻能裝小半桶,下一次還得等上個把星期。


    羊圈的一旁,向陽的那個方向,已經整整齊齊排滿了很多油桶,裏麵裝著羊糞,上頭還蒙著一層厚的塑料膜,算算時間,有一大半都已經可以用了。


    明天我打算進山穀去施一次肥,然後把那裏麵的幾塊田地也都種上吧。


    累了一天的我一沾上枕頭就睡著了,直睡到公雞打鳴才醒過來,我現在身體很好,每天早上醒過來都是精神十足,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


    到廚房給自己下了一碗麵條,三兩口吃掉,然後就準備把羊群放到山上,自己再去山穀裏幹活。可是還不等我出門,村裏就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來找了我,說是有事讓我三合院那邊去一趟。


    我們村有挺多戶人家的,但是基本上很多事情都是三合院裏的人家說了算,本來我太爺他們也應該是住裏麵的,不過後來敗了。三合院裏的住戶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大概是從祖上就是當村長的人才住的那裏,積累得久了,自然大家也都有了村長的氣質。


    我沒多說就跟著去了,院子裏已經坐著不少人,我家隔壁的朱大爺也在,他今天穿得很正式,他身邊還坐著幾個年輕後生,看起來像是朱大爺家的後輩,臉色也都不大好。我心裏隱隱有些不祥的感覺。


    我找了個凳子坐下來,然後朱大爺就先開腔了。


    “我的時日也不多了,前幾天給你們打電話叫你們回來,也就是想跟自個兒後輩告個別。”


    “父親,您別說這樣的話,您身體不錯,肯定還能再多吃幾年。”坐在朱大爺家左邊的一個四十多歲女人開口安慰他。


    “我的身體我還不知道,現在就是一口氣這麽吊著,等這一口氣喘直了,我也就該去了。”


    “爹,咱不能說這喪氣話,您就是愛多想。”坐在右邊的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也開了口。


    “不說這些,我時間不多了。去年冬天,你們聯係不上我,也回不來,這個我不怪你們。”朱大爺說完之後咳了咳,坐在他身邊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趕緊幫他拍了怕背。


    這個男人大肚謝頂,神態之間,藏也藏不住那一股子領導氣質。都說朱大爺家的晚輩都是混得極好的,這會兒我才看出來,大概是當官的,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村裏這種八卦盛行的地方,這件事一直沒有被大家拿出來說道。


    “隔壁家的陶亮,他小時候你們見過的,就一個憨小子,嗬嗬。”朱大爺今天精神好像不太好,說上兩句就停一下。“去年冬天多虧了他,不然你爹肯定是熬不過來的,我也不求什麽,就是要你們這些後輩都記著他的恩情。我老朱家的人,都是聰明人,一個個也都出了社會,我也不想再敲打你們了,但是今天……”


    接下來朱大爺咳嗽得很厲害,大家一陣手忙腳亂,我也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不過幫不上什麽忙,這麽多人圍著他轉,他身邊沒有我站腳的地方。


    “今天,你爹我就要走了,你們再聽我一句話。咱做人要有人味,要把別人的好記在心裏頭。”


    “爹,你放心,我以後肯定會多多照應著他。”


    “孩子啊,你們都是好孩子啊……”


    我覺得自己眼眶有些濕熱,從三合院裏走了出來,到村裏的小路邊去吹了會兒風。轉眼就快到夏天了,五月的陽光正好,村裏到處都透著一股子清新。石頭縫裏也開出了不知名的各種小花,有紫色的有粉紅的有淡黃的,蝴蝶蜻蜓也都開始出來活動了,迎著風翩翩起舞,說不盡的自由自在。


    我在石頭牆邊的草垛子下麵坐了下來,旁邊種著幾顆棕櫚樹,樹上結著一串串乳白色的果實,這東西也不知道有啥用,小時候我們就用它打仗。


    村裏響起了人們的哭啼聲,看來朱大爺是真的走了,真神奇,就這麽說走就走了,一點都不帶拖遝的。從此以後我就少了一個鄰居,會更加孤單了吧,沒事,我還有小黑。


    朱大爺家的大兒子也從三合院裏走了出來,在我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也不吭聲,掏出煙點了一根,他把煙盒拿到我前麵看了我一眼,我搖了搖頭。我不抽煙的,我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需要香煙這種東西。


    他抽了幾口之後,又喃喃的開始說話了。


    “你說這老頭真是倔強,都說了多久了,每次讓他去城裏住著,他都不肯,一個人住在這村裏,要幫他請個保姆他也不肯要,說是什麽老不修,嗬嗬,你說請保姆跟老不修有啥關係麽?”我也不知道怎麽接話,不過他現在好像不需要我接話。


    “去年冬天真是急死我們了,大冷天的到處都缺糧食,電話也打不通,公路鐵路都停了,我們在市裏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老爺子怎麽樣了,嘿,多虧了你,現在他才能這麽安靜地走。那會兒我們就想,隻要春天到了,大家就回家,看看老爺子,如果老爺子不在了,起碼也回來叩個頭。”


    “可是春天到了以後我們又都有做不完的事,你知道的,時機就是那短短的一瞬,錯過了就沒了。而且我這個崗位,那會兒根本就不能離崗,事情排山倒海地壓過來啊。那會兒已經跟老爺子聯係上了,他說他挺好的,讓我們不用擔心,等忙過了這一陣再回來看他。”


    “我一邊忙著一邊總想,等再過一陣子,等不那麽忙了,全家都一起回來,到村裏和老爺子住一陣,我家那兩個孩子,就算他們再不樂意,我也得壓著,讓他們好好陪陪爺爺,你說,老人到了這個年紀,還能有幾年好活。”


    “可是想不到啊,我這都還沒安排好呢,老爺子就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回來,當時我就知道要壞。”他停下來用力抽了幾口煙,煙味在草垛下麵彌漫,我雖然不喜歡這味道,但是也沒有吭聲。


    “陶亮是吧?聽說你大專畢業,怎麽跑回村裏來了?”他好像又緩過來了,然後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


    “不想在市裏待了,就回來了。”


    “你以前學的什麽專業?”


    “會計。”


    “這專業不錯,嗬嗬,還想去市裏嗎?想去的話我給你安排個工作。”在他口裏,安排個工作好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這個經濟不怎麽景氣的年份,不過我已經不想步入那一片人海中去了。


    “我不想再去市裏了。”


    “為啥?”


    “人太多了。”


    “嗬嗬,這憨小子。”


    “嗬嗬嗬。”我也附和地笑了幾聲,那邊隱隱還傳來哭聲,這幾聲笑卻也不會顯得十分不和諧。


    “哪天你想去城裏了給我打電話,諾,這是我電話,別給其他人知道,現在打一個過來,我也存一下你號碼。”


    我把寫了他電話的條子接了過來,在自己手機上摁了那幾個數字,然後再摁撥出鍵,那邊他口袋裏就傳來了“嘟嘟嘟”的聲音,最古老的那種電話鈴聲。他從口袋裏把手機拿出來,也是很簡單的款式。我看著他把我的號碼存了,現在的我並不相信這個人會給我帶來多大的幫助,因為我在村裏生活,而他在城裏。


    過了一會兒我們就各自離去了,隔壁朱大爺的過世並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喪事什麽的,也不需要我這個二十多歲的鄰居小夥子幫忙,村裏年老有經驗的人會主持這些事宜。


    我回到家中,把那一群羊放了出來,我出門的時候,小黑就乖乖地守在家裏,因為現在羊群有點大,我們都有點擔心會有小偷光顧。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弄了幾個大油桶的羊糞到山穀裏,再從屋裏取了幾樣農具丟進去,然後就趕著羊群往山裏去了。


    我的羊群已經有幾隻長得挺壯實的了,都是最早的那一批剩下來的,也有從那個程寡婦那裏轉手的,今年冬天還會有一批羊長大,到時候我應該會有不小的一筆收入。


    還是把羊放到山崗上,然後把看羊的活交給小黑,自己找個樹多一點的地方就進了山穀。山穀裏空間還是有限,上次開的那幾塊水田已經把這裏的土地占了大半,剩下的就是那些種著草藥的土地,還有一個木屋一個水潭。


    這水潭裏的水順著溝渠留出來,形成一條細細的小溪,可是這條小溪到底流向哪裏,我卻並不能知道,前方好像充滿了迷霧,我知道我無法從那迷霧中通過,我的每一個感官都是這麽告訴我的。


    我把那幾塊翻過的稻田施上肥料,然後又慢慢地用鐵耙子耙地,要來來回回耙兩遍,這活要比翻地稍微輕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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