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近一甲子來武林共仰,江湖人物尊稱的“君山一品宮”,實際就是南宮華與朱元峰曾經驚心動魄的那棟金姥姥住宅前,火光映紅了幾十張滿布殺氣的臉。


    烈火已經舌噬了整座“一品宮”。


    眼看除了陣陣焦煙,隨風飄蕩外,隻存一堆餘燼了。


    幾十個分散在四麵的“四海幫”手下,已經收起了拉勢待發的強弓、勁弩還有各種暗器。


    每個人麵上卻湧起得意忘形的奸笑獰笑,在他們說來,是大功告成的勝利之笑。


    可不是,當火焚“一品宮”的消息傳出君山後,多少人會咋舌驚訝不置,誰吃了豹子膽,獅子心,敢這樣犯天下之不韙。


    哈哈,就是咱們這班人,“四海幫”!


    這真是震撼天下武林的壯舉。


    何況,還能把最痛恨的兩個大仇人,死對頭,也即“一品”


    與“十絕”之惟一衣缽傳人葬身火窟。


    這個消息,將使天下武林震撼,這一來,“四海幫”惟我獨尊,號令武林,誰敢不聽?


    一聲哈哈狂笑:“一品紅呀一品紅,老夫連你的老家也燒紅啦,什麽‘一品宮’?讓天下武林來憑吊吧,哈哈,不過是一堆瓦礫,一堆灰燼!……”


    哈哈大笑之聲,此伏彼起,說話的正是“毒龍”蕭百庭,他一說罷,目注正麵兩個並肩而立的人叫道:“徐副幫主尚副幫主,蕭某人此計如何?這就叫做量小非君子,元毒不丈夫!哈哈!”


    靠左手站立的,是一個五短身材,胖如冬瓜,卻是滿麵死氣沉沉,冷酷如冰的老者,正是“三絕太歲”徐華獄,隻見他滿臉橫肉牽動了一下,算是笑了,聲音冷厲得怕人。


    “不錯,蕭護法此計果然高明,也可說是震驚天下的,曠世之壯舉!”


    蕭百庭似乎警覺到什麽,忙幹笑道:“哪裏,這不過是蕭某為報盟弟之仇,切齒之恨,順水洗船,又算什麽大不了,全仗二位副幫主的虎威,一切全如預計,沒有意外麻煩罷了。”


    是給人戴高帽子了,馬屁好響,以毒龍蕭百庭的身份和個性,能對人如此卑屈言甘,也是怪事。


    也可證明他如何忌畏這兩位副幫主了。


    靠右手的那個,一身寬大不稱身的僧袍,卻是束發金箍,十分偉岸的老者,“一指禪師”尚公烈,一翻豹眼,嘿嘿幹笑道:“聽說姓朱的小子如何精靈古怪,南宮華那丫頭如何任性胡為,都是鬼話連篇不值一屁……”


    蕭百庭忙賠笑接口道:“尚副幫主說的對極了,這一對小狗男女,雖有一點小聰明,幾下鬼點子,不過是適逢其會,時來豎子盜虛名罷了,二位副幫主大駕一出,哈哈,手到功成,存下三個老殘廢,六個老鬼,再照預計一個一個地幹掉,那時,哈哈哈哈哈……”


    尚公烈卻不讓他太高興了,突然一揮手,喝令手下:“搜!”


    那班凶徒,都是江湖煞星,紛紛飄身,分作四麵,揭瓦翻磚,搜索起來。


    蕭百庭一怔,剛叫了一聲:“尚副幫主……”


    徐華獄己截口道:“蕭護法,生見人,死見骨,那對小狗鬼得很,為防萬一……”


    蕭百庭忙笑道:“對!他們當然已成了兩塊焦炭啦,在火攻與怒箭之下,四麵插翅難飛,哈哈,這大的火,早已是一堆骨灰啦!……”


    蕭百庭幹笑道:“尚副幫主,你可知道這一對小狗男女,可能早就私訂終身,泡在一堆啦,生不同裳,死也得一起,在烈火夾攻下,一定是擁抱在一塊,同化劫灰……”


    徐華獄點頭道:“蕭護法設想也是,可笑郝副幫主還自作聰明,硬說要再布奇兵,不讓一對小狗漏網,看來真是多此一舉了!”


    話剛落,已聽一聲叫:“在這裏了!”


    卻是一個手下在瓦礫下翻出了燒焦的一個人頭死屍,真的像一塊焦炭。


    接著,另一邊也有二個手下同時叫道:“這裏也有一個!噯!


    還有暗青子……”


    蕭百庭神色一變,卻不吭聲了。


    因為獻火攻之計的雖是他,他卻是最後一批趕到的,“刁龍”


    常思發與“暴龍”郝允勝是第一批到的,前後腳之差,蕭百庭一時尚不明情況。


    以他之想法,以常思發之“刁”,郝先勝之凶暴狡詐,來撿便宜,絕對不會有任何意外的。


    卻未想到常祁二人會死星照命,貪功急得,反而死得“冤枉”!


    所以,當蕭百庭趕到時,還是火勢由正烈而快近尾聲之際,隻顧高興,袖手觀火,雖未見到兩個師弟,並未在意。


    那班凶徒,十九皆是徐、尚二人的心腹死黨,當然不會也不敢亂開口告訴他的,因為徐尚二人根本沒有開口呀。


    但,蕭百庭是何等人,由徐尚二人之“冷漠”異常,再久久不見常、祁二人影子,便知不妙,立時由頭冷到腳,他衝口想問,卻瞥見徐華獄正與尚公烈在指揮手下向後山下湖麵上以燈光打暗號。


    蕭百庭剛叫了一聲:“二位副幫主可聽到已有了……”


    尚公烈皮笑肉不笑的:“是麽,可惜不如蕭護法所說的是死在一起!本來嘛,人當生死關頭,都是隻顧自己逃命的,那管別人死活?這兩個小狗子隻顧逃命,當然結義兄弟更算得個啥?”


    蕭百庭越聽越不對,剛挫牙叫了一聲:“這對小狗好可恨,害了蕭某好幾位師弟,老夫要把這對小狗挫骨揚灰……”


    徐華獄忽然冷酷地哼了一聲:“不好!那兩個小狗子可能己真走地道溜了,怎麽郝副幫主會失手?尚兄,你看!”


    蕭百庭大吃一驚,頓感全身冰冷,聲音也變了:“徐副幫主怎麽說?那未,這兩個是……”


    尚公烈怪叫一聲:“奇怪!那不是郝老花子的小船麽,為何像是沒人似的?在湖上亂飄?”


    徐華獄獰笑如發,一揮手:“快下船,那兩個小子一脫身,如果那班老鬼又已趕來接應,席副幫主決難應付,火速照預計撤退!”


    說罷,人已當先飛身,尚公烈也跟著起步,“四海幫”的凶徒,呼嘯一聲,紛紛掠身跟下。


    隻把“毒龍”蕭百庭和他少數心腹“拋”之不顧,蕭百庭神色冷得怕人,沒有人知道他這個時候的心情……


    徐華獄與尚公烈等剛下了船,一個女人作漁家婦裝束的,匆匆沿湖跑來,老遠急叫:


    “奴家已辦好差事來了,等等奴!……”


    正是那個剛才在山洞出口“做得好事”的女人,“含羞”逃來這裏?


    徐華獄還沒好氣,哼了一聲:“盡是膿包,誤盡大事!你這浪蹄子,真好快活!賞她一下!”


    一個手下凶徒陰笑一聲,一揚手,不知應聲打出什麽暗器,那個女人尖叫未出,就栽倒滾人湖裏。


    突然,一隻小漁船掠駛而來,船上一個粗壯的漁夫老遠高叫一聲:“哪位大王是徐副幫主?有二位公子差小的送封急信來!”


    徐華獄一呶嘴,一個手下飄身數丈,掠到小漁船上,一手接過,腳下一掃,撲通,那漁夫被踢落水裏,凶徒怪笑一聲:“這是獎賞,你收到人家幾兩銀子啦?”轉身掠回大船。


    徐華獄把那張字條接過,隻有一行潦草大字:“火燒一品宮,不過你們四海幫回光返照罷了,請等著答複!”


    徐華獄怒哼一聲:“果然是這對小狗溜了,就來風涼,哼哼”


    七天之後,兩人回到華山光明寺。


    朱元峰遠遠看到三殘正在寺外陽光下團團而坐,仿佛“駝”


    “跛”兩殘在那裏對局,聾叟許福祥在壁上觀,不禁笑對南宮華說道:“我看廟中今天一定空虛得很。”


    南宮華詫異道:“你怎知道?”


    朱元峰低頭笑道:“不然三個小丫頭為什麽要扮成三殘擺在門口唬人?”


    南宮華點點頭,忽然說道:“來,我們過去拿三個小妮子開開心。”


    於是,兩人走上前去,雙雙躬身道:“晚輩朱元峰、南宮華,叩請三位前輩安好!”


    長短叟一哦道:“回來了麽?”


    兩人又欠了一下身軀道:“是的,今晨剛到!”


    移山叟側臉端詳道:“所謂‘十絕平魔’和‘一品流芳’,就是這兩個娃兒麽?”


    南宮華和朱元峰眼色一使,朱元峰點點頭,表示會意。南宮華摹發一聲喊:“嗬嗝肢窩,快!”


    喊聲中,領先向扮“移山叟”的“紫-”紫梅伸手嗬去!


    朱元峰以手就口,吹一口氣,欺步作勢,亦向扮“馭雷叟”


    的“藍-”上官玲擺出進撲姿態。


    移山叟滾身跳起,大喝道:“這丫頭瘋了麽?”


    朱元峰笑著追上去道:“你丫頭愈扮得像,愈要叫你原形畢露!”


    朱元峰忽然大叫道:“華妹快住手!”


    南宮華退出一步,側目道:“又生憐香惜玉之心了麽?”


    朱元峰俊臉微紅,剛說得一聲:“不”


    無相叟洪瞎子忽自廟中走出道:“誰在這裏吵吵鬧鬧的?”


    馭雷叟許福祥兩眼圓瞪,臉上微現怒意,移山叟任遠則在那裏大跳其腳,氣咻咻地吼道:“這些娃兒,怎麽恁地沒教養?”


    洪瞎子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珠一轉,頓時猜出這是怎麽一回事,當下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移山叟任遠怒聲道:“什麽事如此有趣?你瞎子再不住口。


    當心我駝子第一個要你瞎子好看!”


    洪瞎子聽如不聞,先向兩小笑著道:“你們弄錯了,這三位”


    笑了一笑,方始轉向移山叟道:“你駝子要發火,該去裏麵找那三個丫頭;我瞎子前天說的話,這下信了吧?哈哈哈哈哈!”


    三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啼笑皆非。


    洪瞎子大笑著招手道:“進來,進來!”


    寺內,六逸隻缺一個“文抄公”,其餘“雙劍醜”、“一刀寒”、“毒心聖”、“血痕蕭”、“臭棋王”,以及“追魂叟”、平姍姍,花穀五女等,全都到齊。


    坐定之後,追魂叟問道:“這趟君山之行如何?”


    於是由朱元峰將這一次的經過說出。眾人聽說“刁”“暴”


    兩龍,以及“-衣欲魔”均已伏誅,無不額手稱慶。


    最後,追魂叟含笑說道:“你們兩個想不想見見那位四海幫主?”


    朱元峰和南宮華,雙雙一呆,幾難置信。追魂叟伸手一指移山叟和馭雷叟,繼續說道:


    “是這兩位的傑作……”


    南宮華迫不及待地起身問道:“在哪裏?”


    追魂叟擺手道:“且別作慌!”


    接著轉向平姍姍一使眼色道:“姍姍,你去看看我們那位幫主起來沒有?”


    平姍姍去後不久,返報道:“已經起來了!”


    追魂叟站起身來道:“那麽,我們大家過去吧!”


    在走向後殿時,南宮華向朱元峰傳音說道:“小妹甚為懷疑,以駝聾兩人之力,竟能使那位四海幫主就範?”


    朱元峰傳音答道:“我也這樣想……”


    說話之間,已經來到後院一間廂房前。


    追魂叟用手一指道:“就在這裏麵!”


    南宮華遲疑了一下,方始上前將門推開。房門打開,南宮華目光所及,不禁當場一下呆住。


    房中,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名麵目慈祥的高年老婦,這時,那老婦人手臂一抬,緩緩說道:“是阿華嗎?”


    南宮華悲喊一聲:“師父!”


    雙臂一張,便朝老婦人撲將過去。


    追魂叟欲加阻止,已然不及!


    接著,一幅奇異的景象出現:也許是南宮華衝力過猛之故,隻見老婦人身軀一歪,一顆腦袋,突然沿肩滾落,劈啪一聲跌得粉碎!


    南官華驚得跳了起來道,“一座蠟像?”


    追魂叟緩步踱了進來道:“是的,這的確是座巧奪天工的蠟製品,我們當初,幾乎沒有一人沒給騙過!”


    南宮華手撫胸口,怔怔然說:“可是剛才……”


    追魂叟微微一笑道:“曾聽到一聲呼喚是不是?”


    南宮華張大雙目道:“是啊!”


    追魂叟向椅後喊道:“老婆子,可以出來了。”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自椅後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南宮華一眼認出,正是服伺她師父將近一個甲子的老仆吳媽!甫官華駭異地道:“吳媽,你……”


    吳媽揉揉眼角,歎氣道:“我老婆子這麽一把年紀,無拳無勇,你叫我吳媽能怎樣?”


    南宮華連忙說道:“家裏究竟遇了什麽事,你定定神,想清楚了,跟我講得明白些!”


    吳媽又歎了口氣道:“姑娘走了之後,老主母舊疾複發,有一天夜裏,突然闖進一夥賊人,老主母痰火上湧,當時便絕了氣……之後……唉……那夥賊人關上前後門,便在家中住了下來……之後……又過了一些日子,一名賊人跑來問我老婆子,能不能模仿老主母的語氣說話?否則便要一刀殺了我!唉,這成了什麽年頭啊……現在,你姑娘來了……我老婆子該再沒有這些羅嗦了吧?”


    南宮華揮揮手,請平姍姍將吳媽扶了出去。


    追魂叟走去椅後說道:“假使還有疑問,可來椅後看個清楚,這張椅子,也是一大傑作。眉目、口舌、四肢,均有暗線牽引,可使之活動自如。”


    南宮華站著未動,皺眉道:“那麽,‘飛花碎鏡’、‘飛發代針’、‘一品罡氣裂金鼎’,這三項武功之施為,又該如何解釋?”


    追魂叟道:“這點,經老夫與三殘,六逸等人推測之結果,認為定是‘三絕太歲’和‘一指禪師’兩人耍的花樣。前兩項,姓徐的大概已能做到,後麵一項,則必出之姓尚的手法。一樣假,樣樣假,隻要誠心掩人耳目,何事不可為?”


    南宮華道:“那些骨牌骷髏,任、許兩位前輩有否找出答案?”


    追魂叟道:“沒有。不過,這件事,經我們再三推敲,最後獲得結論是沒有答案也許就是答案!”


    南宮華微怔道:“此話怎講?”


    追魂叟緩緩道:“這就是說:那批賊徒,很可能就是死在他們自己人手中。我們現在知道,‘三絕太歲’徐華獄,‘一指禪師’尚公烈兩人,名義上雖然隻是兩名副幫主,其實乃是四海幫幕後之兩大主腦,因為他們假藉令師之名義,用的是一種欺瞞手段,這事難保不被揭穿,那些賊徒也許是無意撞破此一秘密而死!”


    追魂叟頓了一下,接著道:“細數當今正邪兩派人物,已無遺算,除了徐、尚兩寇,換了別人,也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南官華點點頭,沒有開口。小妮子心中,又是黯然,又是欣慰,師父固已永遠舍她而去,但老人家一身清白,總算得到交代。


    一行回到前殿之後,追魂叟說道:“老夫擬即聘任黃始鳳、白蕊華、紫梅、列屏貞、上官玲等五姊妹,為本座之一、二、三、四、五號銀星武士,歸平姍姍率領,替本座分勞,大家有無意見?”


    眾人一致鼓掌叫好,洪瞎子歎了口氣道:“這兩三天來,你這位總盟主,就以這幾句話算是最中聽的了!”


    五女聽了,眼角互飛,粉頰飛紅,無不竊喜在心。


    朱元峰忽然問道:“家師呢?”


    長短叟笑道:“你那個賭鬼師父麽?連昨夜算起來,已經是第三個通宵了,丐幫弟子,人人皆大歡喜,有位二結司事,一注隻下三個錢,聽說都贏了四吊多!”


    眾人為之哈哈大笑。


    朱元峰皺眉道:“要熬壞身子……”


    長短叟笑著接口道:“不用擔心,那老兒愈賭精神愈旺,三天不摸牌,或者會生病,也不一定!”


    眾人聽了,又是一陣大笑。


    南宮華滿座掃了一眼道:“六逸怎麽缺了一位?”


    臭棋王張伍仁搖搖頭道:“別指望那位老弟了,他見到別人家一篇好文章,就發傻氣,抄而繕之,朗而誦之,比老胡對牌九、骰子,還要入迷,這種人能長命才怪!”


    血痕蕭紫元龍笑了笑道:“閣下之棋癮,也很可觀!”


    臭棋王一躍而起,攘臂大叫道:“笑話!我們殺三盤試試看。


    說三盤,就三盤,到時候誰要賴著不放,就是龜孫子!”


    轉眼之間,三天過去。朱元峰見師父賭王仍未來到光明寺,心中甚感不安,這一天午後,他正想下山,去城中丐幫分舵看個究竟時,寺外一陣人語聲傳來,師父賭王,赫然出現,同行的還有一名長衣中年男子。


    朱元峰見師父果然無甚異樣,這才稍稍安心,當下連忙迎上去道:“師父怎到今天才過來?”


    賭王笑了笑,說道:“手氣一直好不了,有甚法子?”


    接著一指那名長衣中年人道:“快來見過這位曹前輩!”


    朱元峰微微一怔。心想:曹前輩?“文抄公”曹謹德?


    口中則隨著喊了一聲:“曹前輩好!”


    長衣中年人含笑道:“這位就是朱老弟麽?”


    朱元峰躬身道:“不敢當!朱元峰正是晚生。”


    這是,前殿上隻有一個南宮華在那裏默錄一品武學精要,餘人均在後院,有的對棄,有的品茗閑談。


    中年漢子抬頭向殿上望了一眼道:“三殘他們呢?”


    朱元峰恭敬地回答道:“都在後麵。”


    中年漢子左手拇指一豎道:“你老弟近來表現得很不錯啊!”


    朱元峰忙說道:“前輩謬獎。”


    中年漢子加以鼓勵道:“好好幹,老弟”


    說著,親熱地拉起朱元峰一條手臂,另一手同時向朱元峰肩頭含笑拍來。


    身後南宮華突然喝道:“峰哥快躲開!”


    朱元峰不假思索,本能地肩胛一卸,同時於下麵一腿,如飛掃出。


    中年漢子不虞這位十絕傳人身手如此敏捷,一個閃避不及,當場一跤栽倒。


    武林賭王大驚失色,連忙喝道:“峰兒不可胡來!”


    詎料,語音未竟,賭王本人也給呆住了。


    一支藍色鋼針,正從中年漢子指縫間滑落,瞧那色地,顯然淬過刺毒。


    朱元峰眼明手快,早已趕上一步,點中那漢子三處大穴。


    武林賭王膛目愕然道:“這廝不是文抄公曹謹德?”


    南宮華飛身下殿,接口道:“假如侄女猜得不錯,這廝也許隻戴著文抄公曹謹德一張人皮麵具。”


    武林賭王大驚道:“有這等事?”


    朱元峰急忙俯下身去,伸手一拉,果然揭下一張人皮麵具。


    揭去人皮麵具之後,朱元峰叫道:“裏麵是張大麻臉!”


    武林賭王又是一愕道:“大麻臉?難道是惡龍江文敏不成?”


    南宮華略一凝眸,點頭道:“正是惡龍江文敏!”


    朱元峰轉身問道:“華妹遠在大殿上,怎會看出這廝有詐?”


    南宮華抬頭答道:“這得分兩點來說:第一,這廝先問這兒人去了哪裏,然後才對你加以褒獎,表示親熱,顯見這種褒獎和親熱,並非出自這廝之的內心,就小妹所知,文抄公曹謹德,一向並不是一個性尚虛偽的人!”


    “第二呢?”


    “第二,這廝說話時,臉孔經常偏向一邊,麵部肌肉,亦甚呆扳,這情形除了風濕麻木,隻有一種可能,便是在臉上戴有人皮麵具!”


    朱元峰走過去足尖一挑,將惡龍勾翻過來問道:“當年殺害恩師,是否就用的這種手法?”


    惡龍閉目冷冷道:“是的!”


    朱元峰牙一咬,正待舉掌下劈時,南宮華忽然叫道:“不對,這廝是在求速死!”


    惡龍睜眼恨聲道:“可惡的小賤人!”


    朱元峰寒臉喝道:“你如非弑師元凶,何以承認得如此幹脆?”


    惡龍嘿嘿一聲冷笑道:“承認不承認,有何分別?”


    朱元峰請師父將這廝提去後麵,交追魂前輩他們發落吧!”


    賭王將惡龍挾走後,南宮華見朱元峰出神不語,輕聲問道:“峰哥想什麽?”


    朱元峰歎了口氣道:“問來問去……”


    南宮華含笑接著道:“這不就得了麽?九龍之中,已有八龍洗脫嫌疑,還猶豫什麽呢?”


    朱元峰蹙額道:“可是,恩師死前曾有留言,說毒龍本性不差,決非下手之人,難道他老人家看錯人不成?”


    南宮華搖搖頭道:“自古以來,師父對徒弟,一如父母之對子女,多少難免偏愛,他老人家不能證明誰是凶手,就不能擔保誰人有無嫌疑。”


    朱元峰點點頭,默默不語。


    朱元峰曾為這件事費了不少腦筋思索,恩師“十絕顛僧”之死,了元牽掛地“自掘墳墓”,在他被申氏雙刀推下絕穀的那段日子,一切經過,是他一生最深刻的印象。


    每一靜下來,他就想到十絕顛僧之死,都是為了造就他朱元峰,隻要想想一代高人為自己曾費盡心血的門人暗算,斷去雙腿,在絕穀中渡過漫長淒慘的十五年日子,是何等的非人可以忍受?


    而恩師能活下來,這份堅忍,隻是為了一件心事,免得十絕武學失傳。


    朱元峰之下墜絕穀,就是十絕顛僧認為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了那心事了,就不願再活下去了。


    這一代高人的苦心孤詣,是使人刻骨銘心、感動難忘的,如他有貪生之念,盡可等朱元峰先練成輕功後,把他背負出穀,而他卻毫不答應地自掘墳墓,離開這個濁世,放棄了好死不如惡活,何況是大可安享的殘年。


    為什麽?


    隻是為了不願給朱元峰添一累贅。


    世上有所謂“超人”者,即指能忍人至不能忍,為人所不能為。


    朱元峰每一回想到恩師仰躺在自己掘好的墳墓裏,他為恩師遺體添土的情景,就不禁熱淚盈眶。


    恩師的遺言,他念念不忘,如果他朱元峰不能找到弑師的真凶的話,即是讓恩師九泉遺恨,他有生之年,心中永遠不會真正平靜,感到愧對恩師。


    但是,他仰體師意,必須做到毋枉毋縱的地步,否則,不論錯殺了哪一個,都是更愧對恩師的。


    這也是他的原則,也即是他寬縱“酒混禿”三龍的原因。


    現在,僅僅隻存一個碩果的“毒龍”蕭百庭了。


    他曾反複思索過,包括“混龍”等八龍,或生或死的,逐一推敲有無疏忽之處?


    結果,他們都無弑師的可能性。


    那未,當然隻有抓到最後也是“九龍”之首的蕭百庭才可水落石出。


    而恩師偏偏又有偏袒蕭百庭之意,說這條毒龍“本性不壞”,又是“心儀金佛,極盡孝馴,未獲金佛前,下手之可能不大”


    再根據南宮華的解說,他隻有沉默了。


    思索,再思索,腦中靈光連閃,他整理一下,能捕捉到的該有下列幾點假設:第一,“毒龍”既是“心儀金佛”也即證明這條毒龍對金佛之心儀已久,且為恩師所了解,可見必有比其他八龍更注意金佛之處,才使恩師特提出一下。


    第二,如順理成章,“毒龍”的“極盡孝馴”,假定是有“目的”,也可說是一種手段,而非出於敬順至誠的話,隻可說是卑鄙的化裝而已,那好有一比,一個陰險的兒子為了爭取巨大的遺產,想先取得其父的特別寵愛,或使其父對他特別注意,以便得到比其他兄弟得天獨厚的遺產一樣。


    第三,“未獲得金佛前,下手之可能不大……”這兩句,顯然是由上麵推理而來。


    這很難說,如果“毒龍”和那種別有用心的“兒子”一樣的話,在久等不耐,夜長夢多,或發覺恩師對其他同門另有心意的話,為免功敗垂成,白費心力,就如“久病無孝子”


    的情況,在某種罪惡的貪婪自私意念作祟,突然衝動起來,就難免造成拭父的慘劇,弑師又何嚐不可?


    但是,如照這種假設,則弑師元凶為蕭百庭了。


    那也等於推翻了恩師的遺言原意。


    舍此外,又如何求證對“毒龍”洗脫罪嫌的有利方麵?


    是麽?以“毒龍”蕭百庭身為十絕顛僧首徒來說,以“立長不立幼”的‘傳統”來說,他是繼承“十絕”門戶,得傳衣缽的正主。


    而恩師就是由這位首徒奉養在毒龍穀的。


    以事言事、以情論情,蕭百庭的確沒有弑師之理?


    因為,出事在他的家裏,是涉嫌最重的事,萬一同門指責他保護不周,他就無以自解。


    以“毒龍穀”防備之嚴密,外人決難深入重地得手,且以十絕顛僧之威名,當今之世,又有誰敢,犯此大不韙,嫌活膩麽?


    那未,假定能夠出入方便,深入毒龍莊而毫不受人疑心,以致可以趁空突下殺手的,隻有其他八龍才夠資格。


    可是,其他八龍又實在沒有這種可能。


    因此,朱元峰又自己推翻了這種假設。


    思索,再思索,他的潛意識中,集中在這一點上,聚精會神地推敲著。


    在平時,他因心中有事,難得可以毫不在乎地細想這件事,現在,在高手雲集,安若泰山的華山光明寺中,他可以安然地冥思默索。


    而且,他必須得到一個頭緒不可,也是他最後非想出元凶是誰不可,否則,他實在覺得對不起九泉之下的恩師。


    恩師之能,當然應比他朱元峰高明,恩師那未說,朱元峰能夠推翻恩師的意見麽?


    他把一切經過,一想再想,一直到剛才南宮華的一番解說為止。


    他知道,一件事不外由它的正麵,反麵,及側麵去推斷一切可能性。


    恩師說的,應是正麵,也即常情常理的必然性。


    恩師既自言“餘遇害於坐關末期,昏厥中亦不悉凶手為誰?”


    問題就在這一點上了。


    “十絕顛僧”因何而昏厥?是坐關中走火入魔?不可能,因為恩師墜落千丈絕穀中,度過十五年灰暗的殘月,以手代腳,一身武功仍在,不可能是走火入魔。


    因先中毒而昏厥,為突襲製住穴道而昏厥?是死無對證的事。


    這二者最可能,那未,能使恩師在毫無警覺狀態下陷入昏厥,必然是與恩師相等或更高的一等的功力,這點不可能。


    再不就是恩師認為絕對不會向他下手的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受到意料不到的襲擊。


    如此,除了日夕探望,出入最方便,隨時皆可進入師父坐關之處,可以接近恩師的“毒龍”蕭百庭外,其他八龍絕無如此“方便”。


    而且,恩師在遭到突襲後,由於功力深湛,隻是很快的昏厥一下,在被人拋落千丈絕穀時,又恢複了知覺。


    所以,他雖下墜千丈,仍能憑著一身高絕功力,運功提氣,終因不及平時的“運用自如”,以致雙腿跌斷或中了毒,恩師以壯士斷腿的心情,自己卸下雙腿。


    否則,如是在昏厥中下墜千丈絕穀,早已成了一堆肉餅,還有命在?


    恩師因無法斷定是誰下手,當然不便下斷語,此即“君子可欺以方”,恩師似以特別提出“毒龍”無此可能者,不外是因為這位首徒曾經奉養過他,又恐朱元峰為了被“毒龍”拋下絕穀之仇心存成見,在仇深恨重之下先對“毒龍”下手,念及這位首徒對他奉養之意,而特別加以關照。


    所以,遺言中,還特加了一句“勿與己身之墜穀而忽略元凶”!


    元凶!元凶!恩師要找的是“元凶”,朱元峰的責任,也就是要找到確實無訛的“元凶”。


    再一想到“毒龍”的“毒”字,必然是心毒,手毒,一個以毒出名的人,什麽毒計不施?什麽毒手不下?


    朱元峰幾乎把牙咬碎,自己脫口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隻聽一聲嬌笑:“‘他’是誰呀?”


    朱元峰一怔,幾乎失笑。


    他因心神集中在默想上,連剛才與他麵對麵,交談的南宮華是何時離去的?他都未覺察。


    直到聽到她的聲音,顯然是出而複回,才知自己的“失常”。


    南宮華已含笑而進,關切地走近他,低聲道上“你想通了沒有?我不便打擾你的推敲,去找姍妹,她正在親自主廚,指揮人給大家做下酒佳肴,我真是佩服她,這一手,比我高明得不可道裏計。”


    明眸一轉,嗤地一笑:“你還呆個什麽?如被大家看到你這副失魄的呆樣兒,不笑話才怪呢?”


    朱元峰尚在整理頭緒中,有點心不在焉,沒太注意聽她說什麽?


    直到她一笑,再移近他一步,幾乎肌膚相接,才使他“清醒”過來。


    南宮華一伸柔夷,拍了他鐵肩一下,笑吟吟地:“別呆想了,與其一個人鑽牛角,不如和大家談談,集思廣益,大家都一樣關心,或許以他們老一輩的經驗,會有更精確的結論……”


    有理,那是她對他的關心,一個女孩子,當真情流露時,她會不自覺地隨時表示出來。


    朱元峰還是真正感到第一次與她如此“接近”,幽香隱隱,吹氣如蘭,是那麽“親切”,好有一比,此情此景,活像兩口子,閨房相對,燕室悄言,何況,確實隻有他和她二人,心頭一陣迷侗,脫口笑道:“你也可以去學做菜嘛……”


    一麵伸手去握她的玉手。


    她臉一紅,嗔道:“我才不會呢,看到油膩煙火就有點心慌。”


    朱元峰笑道:“真遺憾,我幾時能有這份口福能吃到……”


    她把玉手輕扭了一下,含羞地:“隻要你喜歡……我就去學。”


    猛覺不對,大羞地一撤手,一扭纖腰,道:“我才不呢,真的……真的你也該出去陪大家,別叫人笑話……”


    朱元峰隻覺心神一陣恍惚,真有飄飄如仙,栩栩羽化的感受,眼看她要開溜,一定神,忙道:“華妹……”


    她應聲止步,微轉蟀首道:“你還有什麽羅嗦?我要惱了。”


    朱元峰正色道:“華妹,我正要與你商量。”


    南宮華緩緩回過嬌軀,羞容未褪,聲音很輕地:“商量什麽?


    可是對付那班釜底遊魂?大家也在計議著呢。”


    朱元峰道:“他們怎麽說?”


    南宮華道:“你猜一下看。”


    朱元峰笑道:“你是要考考我這金星武士?”


    她抿唇笑了:“誰敢?”


    朱元峰想了一下,道:“我看,大家的意見,不外是兩種說法。”


    她凝神地作傾聽狀。


    朱元峰道:“一方麵,大家認為徐華獄和尚公烈、蕭百庭等已經是幾乎全軍盡沒,再無力量敢於逞凶了,驚魂之下,隻顧逃命,必已分頭遠遁,我們人手再多,也不易追蹤,隻好就此暫告一段落……”


    她接口道:“如此你以為今後天下太平,武林無事了?”


    是有調侃的味道。


    朱元峰沉聲道:“武林是多事之秋,千變萬化,誰敢保證太平無事了?但經此一來,可以有一段暴風雨後的寧靜,則是可能的,問題在另一方麵,以徐華獄為人凶暴殘忍,入魔已深,決不會甘心就此認敗,可能再整魔鼓,準備喘息過來,再圖幸逞!”


    南宮華點頭道:“你雖說得不錯,他們也如此說,一致認為不論是前者,或後者,他們一定如驚弓之鳥,在未有把握前,決不敢輕犯這裏,必然行蹤詭密,避開我們鋒銳,我們想要除惡務盡,也不易找到他們去處!”


    一仰麵,緩聲道:“你看如何辦?”


    朱元峰道:“以我估計,目下情形是如此,不過,他們如凶心不死,可能正在忙於到處勾結一些殘餘的元凶巨梟,卻不可不防他們拚命孤注一擲!”


    南宮華道:“我不信他們還敢再圖蠢動?”


    朱元峰道:“不患敵之來:而患我們得勝而疏防……”


    南宮華截口道:“我們作何打算?”


    朱元峰歎了一口氣道:“隻有你能體會我的心情,也隻有我能體會你的心情,都是強顏歡笑……”


    她一怔道:“你是說”


    朱元峰站起身來,凝視著她,道:“華妹,我本不想引起你的傷感,我知道你心痛師仇,我亦如此,這種事,是你我二人之事,不肯轉手他人,前輩們雖可仗義幫助,那隻是激於江湖道義,而當事人是你和我……”


    南宮華被點中心事,不禁明眸泛紅,接口道:“當然,師父她老人家的清白雖已洗刷清楚,她老人家的仇,我當然責無旁貸,我怎好多說呢?”


    朱元峰點頭道:“所以,這件事,是不能和大家商量的,正主是你和我,必須自己解決,如果和大家說,他們當然是義不容辭的,在敵蹤難明之下,大家還不是各說各的意見,幹事無補,徒亂人意!”


    南宮華明眸一閃,哦道:“我明白了,可是你已想到了什麽妙策?”


    朱元峰道:“這正是我想和你好好商量一下的事。”


    她道:“自經此大變後,我竟覺意煩心亂,不及以前頭腦清楚,也不知何故?我聽你的。”


    朱元峰道:“這是每一個人遇到意外非常之變後的必然現象,當局者迷智珠不朗,華妹心切師仇,又一時想不到如何下手,是麽?”


    她點點頭,明眸中已現淚花。


    朱元峰沉聲道:“金姥姥前輩的清白,可以不宣而明,華妹勿再擔心別人誤解,天下武林也會心中明白的,留下的問題,第一是報仇,第二是如何找回她老人家的遺骸?”


    她淒然地搖搖頭,苦笑道:“這雖是惟一希望,我也這麽想,心中幹是急,我太對不起她老人家!都怪我不該要闖出道,一個人離開了……”話未完,淚雙流。


    朱元峰忙道:“這是人無法預知的事,華妹自悔無用!以事實推斷,敢於向她老人家冒犯的人,以及根據種種推斷,必然是徐華獄與尚公烈兩個老賊的主謀,隻要找到這兩個老賊,就不難知道真相!”


    她咬緊玉牙道:“可恨無法追蹤這兩個老賊。”


    朱元峰低聲:“因此,我想一個人出去一趟,設法查探!”


    她一怔,拭淚道:“不行,連我也拋下?”聲音有點硬咽。


    不知何故?她現在顯得很脆弱,語氣也幽怨可憐起來,再沒有以前那種意氣飛揚,任性而行,什麽也不當一口事的“作風”了?


    朱元峰心情一陣激動,一手撫著她的柔肩,一手取出她襟底的香巾,為她抹去淚珠。


    她抽噎著,道:“不論如何,要走,也非同行不可,這不是你和我的事嗎?你說過的。”


    朱元峰連連點頭道:“當然,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正如我的事,也是你的事,華妹,你不會怪我唐突吧?我一人去,是一樣的,卻可避免不少耳目!”


    她點點頭,淚眼凝視著他,蜂首一低,俯在他的鐵肩下,哽咽著:“元峰,我……我就是……傾心你這一點……有你這句話,我……哪會生氣?……”


    一仰麵,堅決地:“我一定要同去,決不礙著你,你易容,我不會麽?……”


    朱元峰忙道:“不是這個意思,因為這裏必須有你……絆住他們……”


    她搖頭道:“不!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你若不聽,你先走好了,我不會……”


    朱元峰忙道:“華妹,你怎麽糊塗了?我是想一個人更方便些,你如果也走了,大家都會亂了,豈不驚師動眾,反而使老賊們加強警覺……那就……”


    她想了一下,道:“你一走,他們也會馬上知道,他們一樣會四出接應的。”


    朱元峰吸了一口氣,點頭道:“這就是我要你留下的原因了,你隻說我幫你去辦一件私事,他們不會追究的,隻要把他們穩住,我盡速趕回就是。”


    她笑了一下道:“總是你有理,花樣多,叫我怎好意思說什麽‘私事’?”


    朱元峰厚著臉道:“這正是措詞之妙,全在不言中,由你如何開口,反正他們也都是個個年老成精的,不須多說:你那麽聰明,還用我羅嗦?”


    她一低蜂首,道:“我聽你的,你準備到哪裏?大約幾天可以趕回?”


    朱元峰想了一下,道:“大約十天,半月足夠了!”


    她一哦道:“那麽久?我哪裏能夠把他們穩得這麽久?預定方向,地點呢?”


    朱元峰悄聲道;“我想再去‘毒龍穀’一行。”


    她一呆,道:“你糊塗了,等於白跑!”


    朱元峰笑道:“華妹,我當然想到蕭老賊經此大挫後,不會傻到還呆在那裏,但虛虛實實,也說不定的,那裏是他的老巢,他縱然一走了之,多少總有一點蛛絲馬跡可找到!”


    她想了一下,道:“依我看,老賊如果逃走,決不惜一火燒光,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


    萬一他仍在,姓徐和姓尚的老賊也必同在,你一個人……”


    朱元峰笑道:“華妹,我有那麽糊塗麽?隻要有點苗頭,我決不會輕動,正好馬上趕回,來個掃穴犁庭,一網打盡他們!這正是一個人來去方便的好處,萬一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打草驚蛇,才叫人進又冒險,退又白跑,等到我回來搬兵時,人家早已”


    南宮華啐了他一口:“總是你行,你去吧!最多十二天為限,一過時,我就同他們趕去,撲了空,可由你負責應付老家夥的指責!”


    朱元峰見她淚痕猶在,輕嗔撒嬌之態,真是迷人極了,也美極了,真是以前未見過的,也未體會到的,心中一陣激動,把她一把摟住親了一下香頰,道:“遵命!”


    她驟然一驚地嬌軀本能地抽動了一下,隻悄罵了一聲:“好大膽,越來越……”


    朱元峰也曾與白絹肌膚相觸過,也在山洞中被當時的小魔女蔡姍姍擁抱過,那時他絕無一點半絲綺念,隻有憤怒與不齒。


    可是,這時卻不同了,軟玉溫香抱滿懷的味兒,他“第一次”體會得無限奇妙感受,因為,她是自己最心愛,最敬重的人。


    他雙臂不由自主地加緊抱住她,伸出舌頭,輕輕舔掉她的淚漬。


    她也是生平第一次有這種奇妙的感覺,一陣心慌,一陣羞澀,卻又不忍也不願推開他。


    在他鐵臂緊抱之下,隻覺得芳心狂跳,全身發熱,再被他舌頭一舔,一陣澈心的絲絲奇癢,由麵到心,再迅透全身。


    猛覺朱唇被壓住,她剛嗯了一聲:“不……不……要……”


    已不能出聲了。


    朱元峰已是“忘形”了,長久的心頭渴望與深情,有了發泄的機會,他就幾乎忘記了生辰八字,忘記了本身的存在。


    深長而有力的長吻,使她差點窒息,嬌喘不過來。


    大約男女對這種事,都可無師自通;本能會起反應的?


    朱元峰鼻中的呼吸也加急了,陣陣熱氣,幾乎有使她昏眩的感覺。


    他為她身上的少女體香所迷醉,何況還有親膩的香唇與緊貼胸前的玉體?


    她呢?也是第一次聞到男人特有的氣息,使她忘記了抗拒,也舍不得抗拒。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玉臂也緊抱上他的脖子。


    甚至連香舌也情不自禁地伸了出來。


    朱元峰真是渾忘了一切,恨不得把她摟成一塊,和自己溶化在一起。


    她的嬌軀顫抖起來了,軟下去。


    他和她,倏地迅速分開。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惶然低聲:“我該死……”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發絲,麵紅如醉,羞惱交加,嬌喘細細地隻說了一聲:“你好……欺負我……”


    霍地轉身,又低嗯了一聲:“不怪你!”


    一麵迅步向外走,口中揚聲道:“不同你說了,我找姍妹去!”


    原來,他倆聽到遠處有步履聲,正向這邊走來。


    而且是二人。


    朱元峰剛調勻呼吸,已聽到平姍姍嚷著:“華姐,上菜了,你嚐嚐看,他呢?……”


    顯然,是邊說邊跑了來。


    朱元峰,感到十分抱愧,也十分歉疚是對平姍姍,他感到自己太失態了。


    隻聽南宮華笑道:“我剛和他……吵了一會兒嘴,由他一個人去生悶氣,別理他……”


    朱元峰差點笑出聲來。


    平姍姍哦了一聲:“有這種事?看你麵都氣紅了,我們找他算賬去!”


    南宮華道:“你去好了,我先去嚐嚐你做的菜。”


    隻聽一聲幹咳,是“賭王”慢聲慢氣的:“這小子怎麽啦,大半天沒見到他,連吃飯也要人家來請麽?豈有此理……”


    又咳了一聲:“什麽,那小子還敢欺負華丫頭?看我……”


    南宮華忙接口道:“沒有欺負,他敢麽?隻是話不投機,你老可是賭輸了?一臉的不高興。”


    賭王哈哈道:“你這丫頭,平日蠻精靈的,誰說我‘賭王’會輸了錢不高興,哈哈……


    我同你這丫頭賭一下,那小子沒欺負你,為何麵都氣紅得這樣?”


    朱元峰知道再不能“生悶氣”了,忍住笑忙揚聲道:“師父,別聽她的,峰兒隻是在想著一件事,怪她來打擾!……”


    “賭王”哼了一聲:“什麽話,別聽她,難道聽你的?什麽天大的事?和大家一說,還怕不能解決?”


    朱元峰悶著頭,賠笑道:“師父教訓得是,峰兒認錯。”


    賭王板著臉訓道:“小子,先向華姑娘認錯才是,在人家姑娘麵前,哪有你的理?何況沒理?以後小心些,對姑娘隻有多多稱是”一瞪眼:“不然,小心討不到老婆,不必賭,若不聽我這師父的話,你包輸!”


    南宮華正好借此下台,羞得低頭快走了。


    平姍姍剛叫了一聲:“你老人家……”


    賭王一本正經地:“平姑娘,我這徒弟,別的還……差強人意,就是對姑娘家太不懂事!”


    平姍姍也羞得一低頭,迅速瞟了朱元峰一眼,說了一聲:“大家在等著吃飯……”


    也掉頭跑了。


    賭王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向朱元峰道:“你真的在想什麽心事?連為師也瞞著了?小心你的頭!”


    朱元峰忙道:“不敢!”


    賭王哼了一聲:“要好就是見機而作,看定了下注,包贏!


    大家都在說……兩個丫頭的事……”


    朱元峰忙道:“師父,吃飯去吧,免前輩們拿峰兒出氣!”


    賭王哼了一聲:“知道就好,挨罵也活該!”


    定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剛才大家說起華丫頭一向好強,她師父出了意外,她還得沉住氣,卻擔心她會任性,一個人溜出去尋仇,特叫我提醒你一下。”


    朱元峰道:“峰兒理會得,她決不會亂來。”


    賭玉哼了一聲:“她不會亂來!是她向你保證的?大約是你這小子要亂來了?”


    朱元峰一驚,暗道:“到底是師父高明,什麽也瞞不過你老人家!”


    賭王已低聲道:“那班老家夥的意思,為了免得華丫頭有個意外,該先穩住她的心,使她一時不急於亂跑……你懂了麽?”


    朱元峰心中一跳,暗道:“來了,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監。”


    對師父這一點言外之意,他當然省得,卻怎好表示已“心照不宣”,忙作一怔道:“師父的意思如何?”


    賭王沉聲道:“索性就告訴你,咳,大家的意思,先來個釜底抽薪,由他們向師父我開口,把華丫頭與平丫頭說給你……”


    朱元峰忙道:“這……怎麽行,恐怕……”


    賭王瞪眼道:“廢話,你在師父我麵前,該老實點,平丫頭有平跛子做主,自無話說,華丫頭對你如何?大家也認為沒問題,你小子坐享齊人之福,若非師父我的福氣好,哪世修來?你心中也是求之不得吧?”


    朱元峰知道在師父麵前,什麽也瞞不過他,隻好恭聲道:“由師父決定好了。”


    賭王道:“當然由我做主,大家準備在席上就提出,先下聘。”


    朱元峰一呆道:“太匆促了些吧?”


    賭王道:“難道要等到明年不成?剛才明明告訴你,是為了先讓華丫頭有點定心,分散她心念師仇的‘結子’!”


    朱元峰隻好點頭道:“師父說得是,隻是,峰兒也尚有一件大事未了……”


    賭王接口道:“我當然知道是為了那暗算‘十絕’老兒的元凶未有結果,急事緩辦現在急也無用,婚事才是人生一件大事。”


    朱元峰道:“師父可曾考慮到別人閑話?假使別人以為我先顧兒女之私……”


    賭王點頭道:“當然大家已經想到,也是另有附帶作用。”


    朱元峰一怔道:“附帶作用?”


    賭王道:“這是‘臭棋王’和平老兒的主意,由於‘六逸’中的‘文抄公’尚不知下落!他們當然擔心萬一,如果‘文抄公’有個不吉利的話,則證明那幾個老賊仍在準備隨時蠢動,不如將計就計,把他們引出來,好一網打盡!”


    朱元峰道:“將計就計?……與這件事何關?”


    賭王道:“先把你們三人的喜訊傳出去,順便借此發出柬帖,邀請各方道上人物前來道賀,可以收到鎮定人心,不受那幾個老賊製造謠言,再拉人下水之效,說不定那幾個老賊會利用你完婚娶親的機會來個混水摸魚,正好是中了我們以逸待勞張網待雀之計。”


    朱元峰想了一下,道:“以他們之奸詐,會上鉤麽?”


    賭王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據大家算計,那些老賊,一定有所行動,即使他們藏頭不出,也隻管做你的新郎吧!”


    一擺手:“等下再說,大家在等著呢。”


    朱元峰暗道:“這也不失為一著暗布殺手的閑棋,但,‘毒龍穀’非先跑一趟不可,自己已決定的事,就做了再說。”


    也就不再多說,移步,說了一聲:“由師父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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