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老酒鬼照例大醉。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老酒鬼即將朱元峰推醒,叫道:“起來,起來!”


    朱元峰一啊,忙自床上跳下道:“是不是蔡姑娘來了?”


    老酒鬼道:“不是。”


    朱元峰惑然道:“那麽”


    老酒鬼道:“忘了今天是重陽了麽?佳節當前,不可虛度,來,我們到山上去獵點新鮮野味,好痛痛快快醉上一醉!”


    朱元峰聽得好氣又好笑,這酒鬼天天醉鄉中,現在還說要好好醉上一醉,就像以往喝的酒都不算數似的。


    不過,他覺得上山活動活動也好,於是便隨老酒鬼登山進入一片森林。老酒鬼什麽獵具也沒有帶,但入了眼的飛禽走獸,卻一隻跑不掉,他比兔子竄得快,比猴子爬得高,並且大家夥不要專揀小的抓,先後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他擒獲兩隻果子狸,一對山雞,采得一大堆不知名的瓜果。


    從老酒鬼行獵的身手上,朱元峰看出,老酒鬼的武功至少要比追魂叟等人強上一倍有餘。這是一件駭人的發現,他想不到毒龍穀中竟住著這麽一名怪傑,而這位怪傑在毒龍穀之身份,卻隻是一個低下的看門小老頭而已。


    回來,經過一陣忙碌,酒肴俱備,朱元峰更又發現,老酒鬼居然還是一名好廚師。配料得當,火候適中,四五樣菜,不慌不忙地就做出來了。


    時已近午,今天,蔡柵柵看情形又是不會出現的了。朱元峰想到恨處,真恨不得衝去穀中,將那丫頭拖出來好好打上一頓才稱心!


    朱元峰由於心情欠佳,也破例陪老酒鬼喝了一杯,不過,他再不喝第二杯了,老酒鬼道:“喝呀!明太祖說過:“酒,天之美祿也!’來,娃兒,‘一杯能消千古愁’!”


    朱元峰搖頭笑道:“謝了,以酒澆愁愁更愁。況在下年事尚輕,消愁之法盡多,尚不至借助於酒,小飲誠佳事,但對我輩待學的年輕人,終究有害無益。”


    老酒鬼張目道:“舍煙酒而外,尚有何法消愁?”


    朱元峰笑道:“這得看你愁因何在,方能下定了。譬如說:沒有官做,想想‘無官一身輕’。沒有財富,想想‘草食,瓢飲,回也不改其樂’。遇上該罵的人,就罵他一句;遇上該殺的就賞他一刀或一劍!”


    老酒鬼笑道:“全是空話,試問,你小子現在給姍姍那丫頭耍了,她說第二天就來,結果卻是一連三天不見人影,這份愁你小子如何消去?”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簡單得很。”


    老酒鬼滿幹一杯,抹嘴道:“願聞其詳。”


    朱元峰笑道:“一句話,就當沒這回事!”


    老酒鬼一哦道:“怎麽說?”


    朱元峰站起來道:“換句話說,就當從來沒有遇見這位蔡大小姐其人。抱歉得很,趁著時光還早,小可想就此告辭了!”


    老酒鬼忙叫道:“坐下,坐下!”


    朱元峰不便峻拒,隻好又坐下來,問道:“酒翁有何吩咐?”


    老酒鬼又幹了一杯,正容道:“娃兒,關於喝酒,你有你的看姑且不去論它,但對於等那丫頭一事,你娃兒可錯了!”


    朱元峰笑道:“借句話用用,‘願聞其詳’。”


    老酒鬼正容接下去道:“酒鬼說那丫頭耍你,不過是說笑而已。試想:她丫頭既然將你自關洛帶來這裏,顯然出於一片誠心,有什麽理由拿你放在酒鬼這兒幹擱著?為人行事須得退一步想,你就不能體諒到,那丫頭在穀中,或許為他事所纏所牽嗎?”


    朱元峰連忙謝罪道:“酒翁此言甚是,在下的確太性急了點了。”


    老酒鬼揚頭道:年輕人性急乃屬在所難免,同時也不算什麽壞事,性急,正代表著活力和進取,否則又與老衰之人何異?”


    老酒鬼接著舉杯道:“來,說歸說,喝歸喝,再幹一杯,一杯就好!”


    朱元峰舉杯道:“在下願意坐著陪,酒卻不想喝。”


    老酒鬼詫異道:“為什麽?”


    朱元峰委婉答道“在下已經說過了,年齡和環境,都不容許在下對酒發生興趣。”


    老酒鬼咦了一聲道:“你又不像酒鬼這樣天天喝,偶一為之何妨?”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有了‘偶一’也許就禁不了‘偶二’,酒翁是過來人,應該知道,任何習慣,往往都從‘偶爾’開始,酒翁的酒酒量咳,試問是‘有意’培養起來的麽?”


    老酒鬼搖頭歎道:“孺子不可教也!”


    朱元峰又笑了一下道:“據在下所知,仙家以酒為藥,足證酒確有益於人,惟須節量,僅能小飲微醉,似酒翁如此日必一醉,不亦甚苦那?”


    老酒鬼連盡三杯,大搖其頭道:“小子不解酒趣也!昔人有言:“願得酒滿數百斜,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羈螫,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事矣’!此論誠至見也。至於程度問題,酒猶兵也。兵可千日不用,而不可一日無備;酒可千日不飲,而不可一飲不醉!”


    朱元峰大笑,老酒鬼更放聲高歌起來:


    花眼才紅甚酒看,藥心抽綠帶煙鋤。


    筆耕雖未儲三載,酒戰猶能勝百天。


    世間事一葫蘆……


    老酒鬼自稱書香世家,顯然絕非虛言。


    老酒鬼酒量豪,酒德也佳,看到老酒鬼此刻這種陶然欲仙的神態,朱元峰幾乎覺得醉上一次也不是壞事。


    老酒鬼歌罷舉杯脫視而笑道:“盡興乎來?”


    朱元峰抑製著搖搖頭道:“謝謝,在下對一件決定了的事,總希望堅持到底。”


    當夜一條纖巧的身影。自穀後飛射而出,最後輕輕落在穀口那座茅棚前,接著,柴門悄啟,茅棚中也竄出一條瘦小的身影。兩條身影照麵後一比手勢,然後並肩射向右側一座高岩。


    兩條身形,前者是小魔女蔡姍姍,後者正是看門人老酒鬼!


    身形落定後,蔡柵柵輕聲問道:“結果怎樣?”


    老酒鬼低答道:“小子厲害,說不喝就是不喝。”


    蔡姍姍一哦,似乎很高興,接著,眉尖一斂,低聲又道:“什麽厲害,還早著哩”


    老酒鬼一聲幹咳,淡淡截口道:“丫頭,你是知道你師父的,最好少感情用事,老酒鬼這些年來,實在也看得有些那個,十幾個女娃兒,隻剩你丫頭一個了。”


    蔡姍姍嬌軀微震,低低說道:“謝謝二叔”


    接著,聲音更低,囁嚅道“不瞞二叔說……侄女兒…實在……有點……為他擔心。”


    老酒鬼輕輕歎了口氣:“那你就不該帶他回來!事已至此,尚有何策?”


    蔡姍姍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二叔,你看能不能”


    老酒鬼側臉接口道:“加以暗示。”


    蔡姍姍輕輕點頭道:“是的。”


    老酒鬼哼了一聲道:“千萬使不得!”


    蔡姍姍抬臉道:“為什麽?”


    老酒鬼蹩眉道:“小子因你丫頭遲遲不見早就想離開了,如再讓他生了戒心、子子不馬上掉頭一走了之才怪!”


    蔡姍姍愁急道:“那麽”


    老酒鬼搖搖頭,緩緩說道:“再無他法,各人之禍福存亡,隻有交給各人自己的命運去決定!”


    蔡姍姍低呼一聲:“二叔”


    老酒鬼冷冷道:“這小子人穀,如不能通過進一步之考驗,就證明這小子並不比青君他們更值得你丫頭傾心。你丫頭如果沒有活夠,到時候,隻有一條路好走:慧劍斬情絲!”


    蔡姍姍默默垂首,久久無言,最後顫聲低低道:“是的,二叔,您……說……得……


    很…對。”


    然後,在迷蒙夜色中,老少兩條人影,於岩頂分別消逝。


    第二天,朱元峰一覺醒來,睜眼之下,忽然發現蔡姍姍不知於何時已然含笑站在床前。


    朱元峰一啊,連忙下床,驚喜交集地抱怨道:“你怎麽直到現在才來?”


    蔡姍姍睨視一眼,悠然道:“過了時效是不是?”


    朱元峰皺眉訥訥道:“不是這樣說。”


    蔡姍姍搶著說道:“不是這樣說,該怎麽說呢?你在這兒坐著等,都嫌煩,那麽,我這幾天到處為你奔走找人,又該向誰訴苦?”


    朱元峰一楞道:“你是說”


    蔡姍姍輕輕一哼道:“你以為家師是大羅神仙,他會知道你要來?”


    朱元峰連忙問道:“那麽現在找著他老人家沒有?”


    蔡姍姍不答,甩甩頭道:“出去再說罷。”


    茅棚外,老酒鬼坐在一方青石上,疊著二郎腿,正在那裏好整以暇的剝著竹筍,一邊晃腿哼吟著:“無肉令人瘦,元筍令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最好來碗筍燒肉。”


    頭一抬,看到朱元峰,眯眼笑道:“嗨,小子,要走了麽?”


    朱元峰深打一躬道:“多蒙酒翁殷勤款待,來日相見,定謀答謝。”


    老酒鬼笑道:“最佳之答謝方式,莫過於見麵時為酒鬼帶上幾斤好酒!”


    朱、蔡二人笑了笑,繞過茅棚,開始向穀後走去。一路深入,穀道極盡盤旋曲折,愈向裏走,愈見錯綜迷離。


    朱元峰走著走著,不禁皺眉道:“這麽複雜的山道,叫我一人走,準得迷路。”


    蔡姍姍正在出神,似乎沒有聽到,朱元峰轉過頭去一看,不禁深為詫異道:“你在想什麽?”


    蔡姍姍啊了一聲,慌忙掉過臉來道:“你,你,怎麽說?”


    朱元峰眨了眨眼道:“我問你在想什麽!”


    蔡姍姍定定神,支吾道:“我在想……我是說……我正在想……噢,對了,這幾天來,你是不是很氣我?”


    朱元峰皺眉道:“過去了的事,何必再談?”


    蔡姍姍不依道:“這樣說來,過去這幾天中,你的確生過我的氣了?”


    朱元峰笑笑道:“現在告訴你:“氣過了!’氣是氣過,但已過去,這樣說,還夠不夠?”


    蔡姍姍點頭道:“馬馬虎虎!”


    朱元峰笑接道“那麽就請回答問題:“剛才你是在想什麽?’”


    蔡姍姍一怔道:“咦,怪了,這不是已經回答了你麽?”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我沒有將你姍姍大小姐當過傻瓜,所以,也請你姍姍大小姐別把我朱元峰看得太笨!”


    蔡姍姍臉孔微微一紅,移目望向別處,繼續向前走著,好久沒有再開一句口。


    在走到一道峭壁下麵時,她突然停下來問道:“我想什麽,你真的希望知道?”


    朱元峰跟著停下,搖搖頭笑道:“那倒不一定。我的意思不過是想指破你言不由衷而已。你高興想什麽,就想什麽,別人怎能幹涉?”


    蔡姍姍好像有所決定似的,手一擺道:“不,你且站在這裏等一等!”


    語畢,香肩一晃,突向對麵崖頂上一排密集的古榕樹縱身撲去!


    朱元峰甚感莫名其妙,待欲出聲相詢時,芳蹤已渺!朱元峰無可奈何,隻好站著守候。


    不消多大功夫,一陣香風送到,伊人去而複返。


    朱元峰不甚其迷惑,注目問道:“你這是搗什麽鬼?”


    蔡姍姍粉靨微赤,低頭道:“你隨我來。”


    沿峭壁前行,行約十數步,穀道右轉,寬窄如前,蜿蜒亦如前;左邊則如羽翼般聳峙著一道石屏。


    蔡姍姍不循正路向前,卻折身朝石屏後麵走去。


    石屏後麵,怪石嗟峨,葛藤糾結,顯已無路可通。


    朱元峰腳下一頓,訝然道:“我們走錯了吧?”


    蔡姍姍走在前麵,聽如不聞,這時伸手一撩,拉起一片葛藤,徑自俯身向葛藤中鑽人。


    朱元峰尚以為掩藏在葛藤後麵有條秘密隧道,當下輕輕一哦,毫不遲疑地舉步跟進。


    直到直起身來,看清了,朱元峰這才發現進來的原來是座天然岩洞!


    洞中曲折通幽,不知伊於胡底;洞前那片葛藤,恰好成了此洞天生簾幔。


    朱元峰四下裏一個轉身,剛剛問得一句:“我們”


    脖子一緊,已為兩條玉臂交叉纏上,朱元峰駭然道:“姍姍,你,你這是做什麽?”


    蔡姍姍顫聲道:“峰哥,我愛你……剛才我已前後看清,附近沒有一個人,鬼都沒有一個,這兒一向很少有人來……峰哥,隨便你,峰哥……姍姍什麽都肯……”


    朱元峰奮力一推,沉聲道:“站好!”


    蔡姍姍一個踉蹌,絆倒在地,接著,嬌軀一翻,伏地啜泣起來。


    朱元峰走上一步,毫無憐惜之意,冷冷說道:“朱元峰若早知姑娘為人如此,當絕無這次毒龍穀之行,謊報姓名於前,又複失信於後,不誠不信若斯,愛自何來?愛何謂?苟合乎?朱元峰擇交欠慎,無由怒人,姑娘麗質天生,且為名門高弟,今後似應善自珍惜才好!”


    冷冷說完,身子一轉,昂然向洞口走去。


    蔡姍姍泣聲頓止,忽然急叫道:“等一等!”


    朱元峰駐足回頭,冷冷問道:“姑娘還有什麽吩咐?”


    蔡姍姍急步奔過來,求告道:“剛才種種我求你把它忘掉好不好?”


    朱元峰仰臉道:“在下如果應‘好’,乃屬‘欺人自欺’。不過,在下卻可以這樣回答姑娘,要忘記,不可能,在下隻有當做已經忘記就是了!”


    蔡姍姍仿佛放落心頭一顆石頭似的深深噓出一口氣,頭一點,低聲道:“走吧!”


    朱元峰訝然一咦,深為蔡姍姍此刻這種語氣所迷惑,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蔡姍姍嫣然一笑,臉上掛著猶新淚痕,宛若雨後盛放之百合,她望著癡癡如呆的朱元峰,掩口道:“什麽毛病?”


    朱元峰眼皮霎動,似有所悟,卻又不能確切弄清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他從蔡姍姍這種忽哭忽笑的反常舉動上,已漸漸猜及這妮子剛才那一幕可能別有用心。因為他們相處已非一日,妮子似乎不是那種人。那麽,妮子這樣做是何用心呢,他想不透,但他必須追究明白。


    蔡姍姍一咦又道:“盡瞪著我做什麽?走呀!”


    朱元峰皺眉期期道:“你得說說清楚”


    蔡姍姍眼圈一紅,忽然低下頭去道:“你如不希望姍姍也步上她那些師姊妹們的後塵,你就別再逼我;同時,為你自己好,你也應該一本初衷,言所當言,為所當為,就像剛才,不欺心於暗室;一直向前,永不反顧,少猜疑,能忘記,或者能裝作已經忘記過去一切,則更好。”


    毒龍宮終於出現眼前了,它是位於迷穀叢林中,一座古堡式的宏偉建築物。


    毒龍宮這個名稱,以及它那陰森的外貌,雖然在在予人以一種寒栗之感,但是,宮門之內的各種設置,卻與一般莊院無甚差異。


    鐵堡門上建騎樓,厚實高聳的院牆上,每隔十數步便有一座刁鬥式的餐台。除了進門一座大廳,兩排廂房外,再進去便是一重重的裏院,前前後後,一時也算不清共有多少進。


    門口守衛者是兩名中年壯漢,他們對蔡姍姍執禮甚恭,對朱元峰則看也不看一眼。


    蔡姍姍領著朱元峰,穿過可容千人的廣廳,經由右邊耳門來到一處小偏院前,小院中花木扶疏,景色極為宜人。在假山背後,五六名秀麗少女正在踢毽子,另有三四名則在竹林內嬉逐,笑語盈耳,滿院中洋溢著一片歡樂氣氛。看到這等情景,朱元峰真有點懷疑,蔡姍姍前此將事情說得那樣嚴重是否有意聳人聽聞。


    進院後,蔡姍姍揚聲叫道:“金鈴哪兒去了?”


    眾少女聽得呼喚一齊停止嬉戲,同時轉身向朱、蔡兩人望來。西廂有人高聲應答道:


    “誰叫我呀?來啦!來啦!”


    接著,一名年約十四五的青衣少女自西廂房內奔出。


    蔡柵柵轉向朱元峰道:“這丫頭叫‘金鈴’,是這座院子的管事,你就在這兒先行住下,需用什麽隻管吩咐,小妹先去看看家師他老人家有沒有回來。”


    朱元峰大感意外,道:“什麽?令師尚未返來?”


    蔡姍姍一笑側目道:“我有沒有告訴你,說他老人家已經回來了?”


    朱元峰忍住氣說道:“你這位大小姐什麽時候才會有真話?你說:未獲令師允許,生人不準入宮。現在,我進來了,你又說要去看看他老人家有沒有回來。前後矛盾如此,你可否解釋一下?”


    蔡姍姍笑道:“一點也不矛盾!家師有事去太極穀,小妹去請示時,他老人家說可以先領你進來,但他老人家一時尚無法分身這樣解釋滿意否?”


    朱元峰回身四下望了一眼,皺眉道:“你要我跟……跟…她們…這一群女孩子住在一起?”


    蔡姍姍揚臉哼了一聲道:“怎樣?女孩子不是人?”


    朱元峰正要說什麽時,忽見蔡姍姍飛來一道眼色,意思似說:你又忘了!是我要你這樣做,還會有錯麽?


    朱元峰一聲幹咳,隻好忍住沒有開口。


    蔡姍姍又走過去和那大丫頭金鈴不知說了幾句什麽話,然後,轉過身來揚揚手,欣然出院而去。


    金鈴送走蔡姍姍,轉身向假山後麵那群少女叱道:“白絹,方娘娘叫你,怎麽還不去?”


    一名白衣少女將手中毽子往地上一丟,笑應道“好,我這就去”


    朱元峰正在想著:白絹,這個名字倒不錯。及至抬頭看清白衣少女的麵貌,眼光不禁微微一直!


    原來這位白衣少女,人比芳名還要美!眉目之清秀,固不待言。最特殊者,莫過於肌膚之細膩;一雙皓腕,幾與白色衣衫難分。而那種嫵媚天生,亦喜亦嗔的嬌羞之態,尤其令人無法不為之悠然神馳!


    朱元峰不意丫環群中居然也有這等麗質。他想:此即所謂人有幸與不幸之分了,不是麽?如以此妹與蔡姍姍相較,後者固屬一代天人,而前者又何處不若後者?


    朱元峰默忖著,不禁向白衣少女多望了幾眼。


    白衣少女走後,金鈴轉過身來嫣然一笑道:“朱少俠請到裏麵去坐吧!”


    朱元峰點點頭,不甚自在地跟著走入西首一間廂房中,西廂房一明兩暗,中間是客廳兩邊是臥室。


    金鈴陪著朱元峰在客廳中坐下,由另外一名少女奉上兩盞香茗。金鈴這丫頭,人雖不及那名白絹生得美,但口齒卻極為伶俐,舉止亦頗大方;兩下交談不及數語,朱元峰的局促感頓告無形消失。


    金鈴笑著道:“看朱少俠這副拘謹樣子,一定是入穀之前,被我們那位刁蠻的小公主拿話嚇到了,其實,在這兒,隨便得很。我們老主人,共有九位夫人,每位夫人均有一身驚人武功,連婢子們也都無不會上三招兩式,由於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是天生的武人氣質,在日常相處方麵,也就倍見坦誠無拘。”


    她頓了頓,接著笑道:“是的,我們那位老主人脾氣的確不太好,不過,他老人家也有他的優點,就是不拘小節,處事公平,隻要沒有人故意觸犯他老人家所訂的各項宮規,他老人家上絕不會無緣無故發上一頓脾氣……”


    朱元峰暗暗納罕:蔡姍姍口中的“家師”,與這位金鈴姑娘口中的“老主人”,聽來判若兩人,到底誰在說假話?


    朱元峰覺得,如果一定要他判斷,他願意相信這位金鈴姑娘。第一,入宮之後的種種祥和氣氛便是證明。第二,那位蔡姍姍大小姐,前前後後,說的謊話實在太多了!


    朱元峰見對方無話不談,正想就此詢問那位穀主的一切時,一名沒有見過的少女忽然走進來向金鈴說道:“姍姍姑娘要婢子來向鈴姐報告:她己趕去太極穀,請鈴姐轉達朱少俠。


    最遲不出三天,她一定會與老主人趕回來了!”


    這名女婢退去,金鈴抬頭微笑道:“朱少俠聽到沒有?”


    朱元峰皺皺眉頭,沒有開口。


    這時天已漸黑,金鈴吩咐一名少女點上燈。,不一會兒,另一少女捧來一疊食盒。湯、菜、酒。飯一應俱全,均極精美。


    金鈴頗為乖巧,她怕朱元峰不慣於人前進食,當下含笑起身道:“朱少俠慢用,婢子暫時失陪。”


    朱元峰草草食畢,擱箸不久,即見金鈴親自端來一盆熱水,盥洗過後,金鈴指著左首那個房間笑著說道:“這一間房,是白絹那丫頭住的,丫頭平常還算愛幹淨,朱少俠今夜就——”


    朱元峰駭然失聲道:“這,這怎麽可以?”


    金鈴掩口一笑道:“朱少俠慌什麽,婢子話還沒有說完呢!”


    朱元峰臉一紅,訥訥道:“我還以為”


    金鈴噗嗤一聲,笑接道:“你還以為今夜要跟白絹那丫頭睡在一起是不是?”


    朱元峰自知失言,臉孔益發紅漲起來。金鈴笑道:“別說您以為不可以,就是您願意,那丫頭可還不一定就肯答應呢!”


    朱元峰因為錯在自己,不便生氣,隻好咳了一聲道:“姑娘別取笑了!”


    金鈴又笑了一下,這才接著說道:“婢子是說,白絹這丫頭剛才被五娘娘叫去,看樣子不是打牌,便是下棋,今夜十九不會回來,所以委屈朱少俠今夜就暫時在她房中歇一宿,過了今夜,婢子另外再行設法。”


    朱元峰皺眉道:“她要是萬一回來了,怎辦?”


    金鈴笑道:“不會的,方五娘找去,經常總是一個通宵,萬一回來了,婢子自會招呼她到婢子那裏去睡。”


    金鈴說著,又指著右首那間房間道:“對麵這一間,本來是一個叫丹霞的丫頭所住,婢子怕朱少俠不習慣,已叫丹霞那丫頭今夜宿在東廂美梅丫頭房裏……”


    朱元峰連忙說道:“謝謝,謝謝,這樣麻煩諸位姑娘,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前此,朱元峰一雙眼光,一直盯在對麵那間臥室的房門,現在,心中最後的一個問題也告解決了,他不禁大大鬆了一口氣。


    金鈴最後又笑道:“不早了,朱少俠就請安歇吧!”


    說完,含笑退出,並將廳門輕輕拉上。朱元峰執燈入房一看,房中果然收拾得雅潔異常,最使朱元峰感覺順眼的,就是室中不見分毫女兒家閨房氣息,朱元峰心理安適,上床不久,便即酣然人夢。


    夜,漸漸深了,一條纖巧苗條的身形,突然悄悄推門入房。


    入房者不是別人,正是日間那位芳名白絹的白衣少女!她躡足走到床前,眼光一掃,迅速將外衣盡行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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