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來者正是公孫老魔座下:“符”“金”“白”,“三鐵衛”中,那位“不可貌相”的“符大鐵衛”!


    紫裘少年這一聲衝口而出的“符老”,雖屬情不自禁,語發無心;但是,很顯然的,它亦帶給符老魔一陣不算太小的意外。


    不過,老家夥臉上那片癡訝之色,很快的便消失了;同時於唇角間油然浮起一抹心領神會的詭秘笑意。


    老家夥腳下頓得一頓,繼續向樓梯中央走去,一麵點頭自語道:“居然認得小老兒就是符老’嘿嘿,有點意思!”


    在經過天水狐身邊時,對後者那副迫切待援的眼色,如同視無所見,絲毫未加理會。


    紫裘少年後退一步,注目沉聲道:“老鬼站住!”


    符魔依言站住,抬頭咳了一聲道:“太原一會悠忽數月,老弟別來無恙乎?”


    紫裘少年冷冷道:“托福。”


    符魔又咳了一聲道:“對弟台當日之能絕脈自解,小老兒幾無時不在念中;於今複睹華儀,令人殊感快慰!”


    紫裘少年淡然道:“彼此,彼此。”


    符魔眼珠上下一陣滾動,點頭又道:“同時,老弟對易容一道,也似乎日益其精,又上層樓,誠屬可喜可賀。


    適才,咳咳,設非先惠聲(亥欠),小老兒我,年邁體衰,老眼昏花,一時之間,可還真無法認出你老弟是誰哩!咳咳咳。”


    紫裘少年仰臉道:“應該慚愧!”


    符魔忽然堆起一臉幹癟的笑容,親切地道:“怎麽樣?老弟,咱們可不可以,在目前這種友好的氣氛下,先談一談,你老弟當日化解小老兒那套鎖脈手法的經過?”


    紫裘少年道:“無從談起。”


    符魔眨眨眼皮道:“老弟……這話……什麽意思?”


    紫裘少年冷冷道:“因為你老鬼的一套‘鎖陽大九式’,雖說是當今之世,無人能解的‘獨門手法’,但那天在太原逍遙軒樓下,隻是架式好看,事實上卻沒有‘鎖’到什麽東西!”


    符魔微微一怔,旋即幹笑著道:“老弟說的不是真話吧?”


    紫裘少年冷冷接著道:“記得你老鬼當時說得清清楚楚:‘這是老夫的獨門手法,當今之世,無人能解’!試問:那姓蘇的既中了‘當今之世’,‘無人能解’的‘獨門手法’,如今縱然不死,也必成為殘廢一個;那麽,大家今天又勞師動眾,找他幹什麽?”


    符魔深深歎了口氣道:“竟有這等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唉唉,隻好重新獻醜一番,看看毛病究竟出在什麽地方了!”


    說著,頭一搖,作不勝感慨狀,連眼皮都沒有撩一下,有如大夫準備為病人把脈似的,平跨半步,衣袖一抖,悠然伸出雞爪般的右手五指。


    樓廳中,再度呈現出一片緊張。


    東北角落處,當初符魔現身之後,那位化裝成一名中年漢子的劍帝,確曾為之提心吊膽了一陣子,不過,紫裘少年一旦回複自然,便也跟著安定下來。


    隻有那名精瘦的小子小風流閔守義始終都在驚惶之中。


    小子抓著劍帝衣袖,五指時緊時鬆,這時,任符魔一隻右手伸出,小子五指一緊,同時猛力一搖,似乎在喊:“你看,要糟了!”


    劍帝深怕小子定力不夠,真的會發出聲音來,連忙傳音喝道:“小子,你再動一動,我就點上你的啞穴!”


    即於此際,隻見那位紫裘少年,不但不加閃避,反將左腕遞出,口中同時說道:“這一次,慢慢來,大家時間均充裕得很!”


    符魔目光至處,一聲驚噫,有如撿柴摸到蛇尾巴一般,一隻右手,突然一下縮了回去。


    紫裘少年側目道:“符大鐵衛怎麽啦?”


    符魔張目期期道:“你是阿翠?”


    公孫翠收回掌中那方玉塊,淡淡道:“有人‘應該慚愧’,剛才我說過了!”


    符魔臉如枯橘皮,縱然熱血上湧,似乎也難透達表麵,老家夥這時是否有慚愧之感,就隻有老家夥自己心裏有數了。


    隻見他愣了片刻,又問道:“這樣說來,當時你妮子突然蹤影不見,不……不是被那那,姓蘇的小子,所……所劫持了?”


    公孫翠臉一紅,瞪眼道:“他擄我去幹什麽?”


    大廳中頓時輕鬆下來,劍帝輕歎道:“夏侯家的丫頭,古家丫頭,河家丫頭,現在看這小妞兒,又似乎有點意思,蘇家三代單傳,看樣子要成為曆史陳跡了。”


    符魔眼一霎,接著問道:“那麽,這幾個月以來……你妮子……都到什麽地方去?”


    公孫翠仰臉道:“很多地方。”


    符魔皺眉道:“要出門也應該講一聲才對啊!”


    公孫翠反問道:“跟誰講?親娘去世,爹爹隻關心詩和棋,兄長愚孝,隻知有上,不知有下,至於爺爺和叔伯們,哼哼,能知道三房裏有幾個人,就算不錯了!”


    符魔一時語塞,停了停,又轉過身去,指指血手客那具屍體,以及受傷的天水狐,問道:“他們兩個……這……這又是怎麽回事?”


    公孫翠冷笑道:“連堂堂符大鐵衛都有大水衝倒龍王廟的時候,他們隻是兩名四星黑旗武士,偶爾瞎瞎眼睛,何足為奇。”


    符魔皺眉道:“就算他們認不出來,你難道也不知道他們是誰麽?”


    公孫翠嘿了一聲道:“他們來勢洶洶,左右包抄一個,一口咬定我是什麽‘蘇少俠’,根本不容分說,我隻將‘蘇少俠’三字重複了一下,那位血手客楊大師父,便以一招血手抓魂抓過來,難道以我公孫翠的身份,還得向他喊救命討饒不成?”


    符魔咬牙頷首道:“這個”言下之意,似說:“這個倒也是實情。”身為天王鐵衛,對這些天王武士之為人行事,自然十分清楚。


    詛知,老家夥語音一頓,仿佛有所感觸,忽然抬頭問道:“他們都是傷在你手裏?”


    公孫翠顯然沒有聽懂老魔的意思,惑然道:“這話怎講?”


    符魔目不轉睛地道:“沒有別人幫你?”


    公孫翠微感不快道:“你幫我了?”


    符魔眼皮一眨,接著道:“這可能嗎?他們雖說隻是兩名四星武士,可是,你呢?


    你妮子能比他們哪個強?”


    公孫翠淡淡說道:“是他們謙虛也不一定。”


    符魔搖頭喃喃道:“我不相信,太怪了,這裏麵一定另有曲折。”


    公孫翠著惱道:“盡管嘀咕什麽勁兒?兩人之中尚有一個活著,如有不信,過去問一聲,不就得了?”


    符魔不愧為一聲“老薑”,雖然對方是天王孫女,但在這種骨節眼兒上,卻絲毫不肯放鬆。


    當下不管後者愉快不愉快,競真的轉過身去問道:“沈師父聽到沒有?”


    天水狐低下頭去,弱聲地道:“是的,隻翠姑娘一個人……”


    這位天水狐,也夠倒黴的。不像血手客,眼一閉,一了百了。他現在雖然五髒痛如穿針,但仍得尊稱一聲翠姑娘。


    公孫翠神色一動,這時忽然說道:“我要先走了。”


    符魔斜挪一步,伸手攔著道:“等一下!”


    公孫翠怒道:“要罰姑娘收屍是不是?”


    符魔注目道:“姑娘現在準備哪裏去?”


    公孫翠哼哼道:“不一定!也許回平遙,也許去開封或長垣兩處看看,總而言之,不須勞你符大鐵衛操心就是!”


    符魔點頭道:“那我們就一起走吧?”


    公孫翠瞪眼道:“去哪裏?”


    符魔故作訝異之狀道:“你爺在這裏,難道你不去向他老人家,請個安問聲好?”


    公孫翠手一撥道:“我不是三歲的小孩子,自己會找去,用不著你陪!”


    符魔再退一步,仍然擋著去路道:“趁便而已,我也要回去了。”


    公孫翠走出一步道:“各走各的罷。”


    符魔照樣再退一步,口中道:“小老兒是看你姑娘長大的,也不是什麽外人,姑娘何必如此堅持?”


    公孫翠腳一跺,怒道:“我偏不願跟你老鬼走在一起,怎麽樣?”


    符魔輕輕咳了一下道:“小老兒這完全是一番好意,請姑娘三思之!”


    公孫翠益發怒不可遏道:“你老鬼說個道理來!你有兩條腿,姑娘也有兩條腿,我公孫翠今天為什麽非跟你老鬼走在一起不可?”


    符魔又咳了一聲道:“姑娘既然一定要我說,小老兒就明說了也不妨,小老兒擔心的是:姑娘嘴說去,也許不會真的去!”


    公孫翠冷笑道:“就算姑娘真的不去,犯的亦不過是家法,這跟你這位符大鐵衛,又有什麽關連?”


    符魔幹笑了一聲道:“咳,姑娘,咳,今天要真的隻牽涉著府上家法,自然不關小老兒什麽事。”


    公孫翠怒道:“那麽,我公孫翠今天另外還犯了什麽罪?”


    符魔手一指道:“他們兩人,一傷一死,你叫小老兒回去如何交代?”


    公孫翠怒道:“剛才已經向你老鬼說明經過詳情,你說姑娘有沒有錯?”


    符魔點了點頭,答道:“這個我知道”


    公孫翠搶著問道:“那麽你老鬼不知道的還有什麽?”


    符魔苦笑了一下道:“你翠姑娘正式品級,隻相當本府一名六級二星武士,如果我向老主公報告,說兩名四星武士死是傷在你姑娘手上,老主公他老人家會相信麽?”


    提到這一方麵,公孫翠更是見焦急,連連跺足道:“這也不算什麽奇事!我是出奇不意,他們也許喝多了酒,也許……腳底下絆了一下……總之,這種情形,也並非全無可能;‘驕者必敗’,‘大意失荊州’;這些話,人家不是常常掛在嘴邊麽?”


    天水狐抬起一張蒼白的臉,翕動著滿是血絲的嘴角,數度欲言又止。


    符魔兩臂一攤道:“所以要你姑娘本身親口解釋一下呀!話由小老兒轉個彎,他老人家豈不要疑心小老兒信口胡謅?姑娘也知道的,四星武士在本府,分量不算太輕,如今正值用人之秋,能糊得過去麽?”


    公孫翠忽然倒退一步,沉聲問道:“假如本姑娘堅持不回去,你老鬼意欲如何?”


    符魔以無可奈何的語氣道:“身為天王近衛之一,盡何職,司何事,姑娘諒必是清楚——


    這,咳,叫小老兒別的能有什麽辦法?”


    公孫翠又驚又怒道:“你,你老鬼,真的敢向本姑娘下手?”


    符魔歎了口氣,慢吞吞的道:“翠姑娘,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你姑娘肯做一路走,你想小老兒敢沾你姑娘一點衣邊嗎?”


    公孫翠怒叫道:“如果你老鬼的這樣做了,隻要我們三房的人不死,保你老鬼總有一天會後悔莫及!”


    符魔搖搖頭道:“不須等那麽久,姑娘,現在回去,隻要你能說動老主公,認為小老兒今夜置此事不當,也就夠小老兒生受的了!”


    公孫翠既怒又急,她雖然嘴強,腳下卻始終不敢向前硬闖一步。這位符老魔是怎麽樣一名人物?手段如何?心性如何?她可說比誰都清楚。如果硬闖,就是換了她那些伯叔父來,都隻有自找難看!


    符魔朝樓窗外遙瞥一眼,緩緩說道:“不早了,姑娘,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說著,輕輕一咳,慢慢移步向前。他向妮子表示要用強了,同時也給妮子一個下台的機會。


    就在這時候,樓梯口忽然有人冷冷喊著符魔的小字道:“雲生,放她走!”


    符魔大吃一驚,倒退一步,迅速轉過身去。


    樓梯口出現者,是一名年約六旬出頭的駝背老人;臉如圓盆,短髭囗立,雙目精光炯炯,有如冬曉晨星。


    身上肉穿對襟豹皮襖,外技黑色雪氅,雖從風雪中來,身上卻未沾一點雪花,尤其是那副偉岸身材,更使人有凜不可犯之感,雖然駝著腰背,卻仍有常人高度,未駝時之體態盡可想見!


    符魔一啊,驚呼道:“是老白?”


    白老冷漠道:“是的,好久不見了。”


    符魔連忙說道:“你老兒這一向都到哪裏去了?唉,老白,我說……”


    白老冷冷截口道:“要敘闊別,以後再找機會,咱們老哥兒倆,相處不止十年八年,彼此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說,給老夫一個情麵,放這丫頭走!”


    符魔喃喃道:“我知道,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


    白老冷冷催問道:“怎麽樣?”


    符魔皺眉道:“誠如你老兒所說,咱們之間,彼此了解,用不著來什麽客套,可是,另有一點,你老兒諒也清楚,就是老主公的脾氣……你老白如今已非王府中人……可是……我符雲生,唉!這該怎麽說才好!”


    白老沉聲道:“不放人,說一聲!”


    符魔搖頭自語道:“三鐵衛中的‘白老’和‘符老’,要真是廝拚起來,那才笑話呢。


    唉唉,不放人?即令彼此易位以處,想你白仲全,大概也不至於如此不智!”


    接著,向公孫翠頭一甩道:“過去啊!算你丫頭厲害,救星天降還等什麽?你丫頭是不是想咱們兩個老家夥幹一場給你瞧瞧。”


    公孫翠抿唇一揖道:“多謝高抬貴手!”


    一個縱身,落在白老身側。


    白老偏臉問道:“他們是怎樣將你丫頭認出來的?難道我白仲全的一套易容術竟是如此般不濟麽?”


    公孫翠努唇道:“碰得湊巧,倒黴罷了;他們在找一個什麽蘇少俠,再加上‘血手客’和‘水天狐’兩個家夥,死不開口,一口咬定”


    白老止住道:“好了,有空再說吧。”


    然後轉向符魔道:“咱們之間,不便言謝,今天這檔事,大家心裏有數就是了!”


    符魔隻是不斷搖著頭,苦笑不已。


    白老頓了一下,沉聲接著道:“另外,就事論事,姓白的願意再說幾句話,這向時,聽說天王府丟了東西,連老王爺都趕來了,依自某人猜想,失物如此重要,顯非真經莫屬。而白某人記得,早在十多年前,老王爺似乎說過這部六合真經業已散失,咳咳,白某這隻是一種揣測,當然希望它不是。”


    符魔輕輕咳了一下,想說什麽,終又忍住。


    白老沉聲接下去說道:“白某人如今說這些,無非想向你老符提醒一點:你、我、還有金望鬥金老兒,咱們三個,雖非下愚,亦不足以稱上智,咱們三人的三套玩藝,全都來自這部六合真經,而且僅屬其中的一部分,如果這次丟了的,果真是這部六合真經,那麽,哼哼,遲則三年,快則一年半載,你老符等著瞧就是!”


    符魔忽然清了清喉嚨,大聲說道:“現在可能還不到更鼓天,咳咳,仲全,咱們喝一盅怎麽樣?”


    白老置若罔聞,徑接道:“俗雲:‘當局者迷’。我老白若未離開王府,今天也許不會想得這麽多。謝謝你老兒今晚放過這丫頭,這番話,算作小小回報亦無不可。總之,像咱們這等人,誰也左右不了誰,一切自己做主,自己負責。白某人言盡於此,願能再見像老朋友,歡悅相見!”


    語畢,將公孫翠一拉,轉身昂然下樓而去。


    符魔怔怔然站在那裏,久久無言,最後,深深一歎,正待舉步離去之際,眼光忽然瞥及受傷的天水狐,眉頭微皺,去過去問道:“傷在哪裏?”


    天水狐低弱地道:“靈台和誌堂……”


    符魔探手取出一隻藥瓶,倒了兩顆藥丸,接著,又展掌輕輕拍了兩下,然後問道:“好一點沒有?”


    天水狐連連點頭道:“好多了。”


    符魔又問道:“能不能走動?”


    天水狐掙紮著站起來道:“像是可以……”


    詎知語音未了,人已咕咚一聲栽倒。


    符魔歎了口氣道:“誰叫你們這般魯莽,須知這丫頭已大非昔比,別看區區三顆鐵蓮子,能不送命已算你夠運氣的了。”


    老家夥嘴裏雖在這樣說著,卻無動手扶持之意。


    別說老家夥位居鐵衛之尊,就換上那些一級太爺,也不會有人願為一名四級武士纖尊降貴!


    正值符魔彷徨無策時,樓梯上忽然露出一名武士的半截身軀,符魔頭一抬,連忙招手道:“喂,你叫巴全貴是不是?過來,過來!”


    蘇天民不過一時好奇,如今後退無路,隻好硬著頭皮走上來。


    原來他路過樓下,本擬出南城門,去到預約地點,查看少林真經副本有否送到,以便從經中找尋為仙樵解穴之訣,不意迎麵碰到白老和公孫翠打樓下走下,白老仍是老樣子,他當然認得出來。


    他這時雖不便招呼,但他想:上去看看,順便吃點東西也好。這老兒剛離開的地方,應當不致有魔方武士停留才對!


    如今可好了,別人布下天羅地網,到處找他,他有路不走,最後竟自動一頭闖了進來。


    符魔揮手道:“死的不管,背起這位沈師父,跟老夫回去!”


    蘇天民躬身道:“是!”


    他俯身抱起天水狐,內心則在叫苦不迭。


    他知道這位符魔一身功力高不可測,即使背後偷襲,都不可能得手,要想拔腿逃跑,自是更不用談了。


    目送蘇天民跟在符魔後麵下樓之後,劍帝神色一動,忽然匆匆說道:“不好,這個姓巴的,似我老二,你小子快回去搬救兵,本帝綴去看看,很可能就是蘇家那個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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