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刹那,天地俱靜。


    整個北麵,數百萬的大軍,東/突厥、高句麗、奚、契丹,包括幽州的大軍在內,全部鴉雀無聲,諸國的君王也全部望著前方的安祿山,一副唯他馬首是瞻的樣子。


    而如此的寂靜,反而給人一種更龐大的壓力。


    另一側,南麵巨大的鋼鐵堡壘內,也同樣如此。


    兩軍對峙,如今各自主帥出麵,搭話交鋒,這也就意味著離大戰不遠了。


    戰爭未起,但氣氛卻比之之前更加的緊張。


    城頭上,安祿山那邊聲音剛落,王忠嗣、阿不思兩位帝國的大將軍,眼中微微一沉,隱隱掠過一絲憂慮的神色。


    兩軍交戰之前,主帥出麵,話鋒較量,並不是長言贅述,更不是多此一舉,又或者所謂的戰爭中的傳承。


    安祿山先射箭,再發聲,而且聲音宏亮,傳遍鋼鐵堡壘的每個角落,就是為了打擊大軍的軍心士氣。


    所謂“上黨伐謀,下黨伐兵”、“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一旦士氣跌落,大軍雖眾,恐怕也不攻自破了,更令兩人擔心的是,聖皇雖逝,但至今在大**伍、民間都擁有極大的聲望,


    安祿山特意提到聖皇,特別是太極殿事件,這件事情王衝根本不好解釋。


    事實上,兩軍交戰,根本沒有人會聽長篇大論的解釋,安祿山不必在意王衝解釋,隻要提出這件事就夠了,王衝一旦處理不好,就足以影響到大唐的軍心,未戰而先敗!


    這是真正的“上黨伐謀”!


    僅憑安祿山顯然沒有這種能耐,在他背後必然有高人指點。


    “王衝!”


    兩人看著王衝堅毅、挺撥的背影,欲言又止,雖然心中焦急,但王衝是三軍主帥,兩人還是選擇了相信王衝,靜靜等待,讓王衝親自去解決這件事。


    “不錯!”


    高高的城牆上,王衝傲立風雪,聽到安祿山的討伐誓詞,一臉的雲淡風輕,絲毫沒有動怒,隻是輕輕撫掌,聲音中透著一絲譏諷:


    “安祿山,不管你叫安祿山還是安軋犖山,這封信你應該背了很久吧?辛苦了,不過,就憑你還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也沒有這樣的能耐。沒有意外,應該是你身後那位軍師高尚捉筆的吧?”


    王衝的聲音洪亮,震蕩著整個戰爭,即便風雪也無法吹散。


    說這番話的時候,王衝還扭頭瞥了遠處人群中,矗立在安祿山背後的高尚一眼。


    人群中,高尚眉心微微一突,這封討伐檄文自然是他所擬定,王衝能夠識破也並不意外,隻是大戰在即,王衝在這個時候特意提起,還是讓他心中忍不住咯噔一跳,有種不妙的感覺。


    看著高尚默不作聲,王衝也隻是心中一笑,很快開口道。


    “先生真是好文采,這麽一來,上次萬國盛宴倒是可惜了,隻是殺了一個嚴莊,就讓先生逃過一劫。”


    聽到王衝這番話,高尚心中猛然一縮。京師之行,嚴莊代他而死,這始終是高尚的心結。


    “王衝,你不必顧左右而言他。”


    眼看著高尚被王衝逼入牆角,安祿山終於忍不住大聲喝道:


    “枉聖皇對你信賴有加,一手提拔你王家,哪知道你王家狼子野心,居然還有臉麵統領王師,與我為敵!我若是你,自當自戕於此,以謝天下之人。”


    “哈哈,安祿山,不過數月沒見,你果然長本事了。”


    王衝聞言,此時也笑了起來:


    “安祿山,既然你提到聖皇對你恩重如山,本王問你,聖皇的旨意你是否要遵從?”


    王衝聲音一落,天地間一片寂靜,安祿山,包括身後的高尚在內,齊齊有種不妙的感覺。


    兩軍對壘,師出有名,先想辦法打擊王衝,這是之前早就策劃好的策略,兩人之前也推演過很多次,不管王衝怎麽解釋和抵賴,都會落入彀中。


    隻是兩人完全沒有料到,王衝會突然來這麽一句。


    一瞬間,兩人也完全拿捏不住王衝的心思。


    “王衝,你這亂臣賊子,虧你還有臉提起先皇,我安祿山對先皇一片忠心,上天可表,親自出兵討伐,就是要為先皇而戰,誅滅你這逆賊!”


    “上天不誅你,我安祿山也一定要殺你!”


    雖然摸不準王衝什麽意思,但安祿山疾言厲色,一臉的大義凜然,說到最後,安祿山眼眶通紅,一片濕潤,都差點被自己感動了。


    “好,就等你這句話!”


    王衝看到這一幕,冷然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不待安祿山回話,他的手腕一抖,唰的攤開一道聖旨:


    “安祿山,接旨吧!”


    “你暗藏禍心,覬覦中土,當日西北之戰,勾結大食穆塔西姆三世,還給他送了無數寶貝,聖皇早就看出你狼子野心,日後必起禍端,所以早就留下遺詔,由我日後親自出麵,誅殺你這胡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知大限已至,特臨終托命異域王王衝,一來代朕輔國,輔佐太子李亨,鎮牧九州,二來防東北隱患,日後平之。


    安東大都護安軋犖山頭生反骨,暗藏禍心,朕去之後,必定假朕名義,作亂造反,今留遺詔一封,以正天下,特命異域王王衝代朕誅之。


    欽此。”


    王衝念完聖旨,唰的一收,將聖旨折起,同時居高臨下,俯看著遠處的安祿山冷冷道。


    “這封遺詔已由太師、太傅、禮部以及吏部官員共同審閱,準確無誤。安祿山,既然你對聖皇忠心耿耿,又無圖謀造反之意,那便自戕於此,你向天下和先皇證明,你安祿山並無反意。”


    王衝神情淡漠,那洪亮的聲音有如洪鍾大呂,震徹雲霄,響徹整個戰場。


    而對麵,聽到這番話,安祿山、高尚等人心中劇震,紛紛變了臉色,就連烏蘇米斯可汗等人也是如此。


    誰能想到,王衝竟然還有如此一招。


    先皇遺詔!


    眾人之前聽都沒有聽到過這封遺詔,而王衝把它拿在手中至少有數月,但半點風聲都沒有露出,顯然早就準備用這封遺詔對付安祿山。


    安祿山的討伐檄文,假借先皇名義,本來是想師出有名,同時證明自己對先皇的忠心,打擊對方士氣,卻沒有想到竟然作繭自縛。


    此時此刻,再看城頭上的王衝,安祿山心中終於產生一絲慌亂。


    這一刹,他終於明白自己射出那封討伐檄文之後,王衝為什麽一直不急不躁,任由他表演,而且嘴角還透出那種淡然輕笑了。


    “怎麽會是這樣?!”


    安祿山表麵看似鎮定,但實際上一雙拳頭捏得哢哢作響,心中也早就是憤怒無比。


    他和先皇隻不過見過一麵,而且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先皇應該也沒有看出什麽,否則他絕不可能從萬國盛宴上安然離去。


    但是安祿山怎麽都沒有料到,先皇竟然留下這樣的後手。


    刹那間,四麵八方,所有人紛紛望向自己,現在的形勢顯然對他極為不利。


    “太好了!”


    而大唐那邊,郭子儀、孫知命、陳不讓等人心中一直繃得緊緊的,此時見到王衝突出奇招,令安祿山陷於不義,心中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振奮不已。


    前方,王忠嗣和阿不思一動不動,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


    王衝是天下公認的兵聖,地位和實力遠在諸國大將之上,安祿山竟然想在他麵前玩弄攻心之術,賣弄手段,簡直是自取其辱!


    而遠處,高尚看到這一幕,也是心中一凜。


    他從不會小瞧王衝這位大唐“兵聖”,隻是王衝的手段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厲害得多。從目前來看,己方的所有舉動全部都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他甚至連先皇的遺詔都準備好了。


    這樣一來,那封討伐檄文就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王衝唇槍舌劍,手段極多,安祿山明顯不是他的對手,這種情況下,速戰速決,轉而兩軍交戰,直接攻伐才是最好的手段。


    現在唯一有利的是,安祿山一直是用唐語和王衝交談,而且幽州軍以胡人為主,王衝那封先皇遺詔聽懂的人有限,對胡人的影響就更加有限。


    ——這一切,都是高尚事先考慮過的。


    “王衝,你和李亨沆瀣一氣,居然連太傅和朝廷都收買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安祿山也色厲內茬,厲聲叫道,他在這個時候也有些慌亂。


    “主公,不宜再和他口頭相爭,兩軍對壘,速戰速決!”


    高尚上前兩步,低聲提醒道。


    不過,高尚還是遠遠低估了王衝。


    安祿山班門弄斧,居然在他麵前發射“討伐檄文”,難道忘了,兵儒之爭,他憑借一己之力,以一敵萬,媲敵天下群儒,攪得儒家一片混亂,連朱子都驚動了。


    安祿山以為他鬥得過自己?


    這一場“攻心之戰”,雖然是由安祿山發起,但是一旦開始,可就由不得他了。


    什麽時候停,還得他說了算。


    “安祿山,信不信都由你,本王毫不在意!”


    王衝淡淡道,那宏亮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


    “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送你個‘禮物’。你看看這是誰?”


    王衝說完這句話,回過身來,朝著身後打了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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