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章仇兼瓊誤以為王衝的話是出自王亙的授意,倒越發不敢大意的。


    “衝公子機敏好學,將相之家出身,能有這種發散性的想法是好事。你們不要想多了!”


    章仇兼瓊揮了揮手,先是製止了一群部下,然後扭頭望向王衝,淡然一笑,神情中一股氣魄:


    “蒙舍詔和烏斯藏帝國並不是第一天才出現,但是衝公子知道公子所說的情況從來沒有出現嗎?”


    “蒙舍詔和烏斯藏一個在洱海,一個高原,不同文也不同種,連膚色都不相同。而且中間有我中土大唐,就像一把尖刀將他們分隔開來。從始自終,兩個國家就沒有機會來往來,更別說是聯合。”


    “人心多疑,就連兩隻手都沒有辦法輕易同步,更何況是兩個帝國,而且這麽龐大的軍隊,誰來指揮誰,誰為長,誰為次。衝公子沒有上過戰場,不知道軍伍中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章仇兼瓊食指輕輕的敲擊著桌子,發出咚咚,做為安南大都護,對於烏斯藏和蒙舍詔他再熟悉不過了:


    “烏斯藏和蒙舍詔如果想聯合進攻中土,雙方各自出動的兵馬至少不能少於二十萬。總計四十萬的大軍,雙方如何統帥?什麽時機出動?如何出動,如何統一步調?……,衝公子,你還年輕,把這些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幾十萬的兵馬,又不是幾百幾千,哪有那麽容易輕易調動?”


    “而且,就算他們聯合,十萬兵精銳,背靠城池,難道還擋不下他們的進攻嗎?隻要拖上一段時間,等到朝廷大軍一到,雙股聯合,就算他們再多的兵馬,也要灰飛煙滅。”


    “別的不說,離劍南最近的,就是隴西的大鬥軍!這是大將軍王忠嗣一手建立的軍隊,雖然現在統帥換了哥舒翰,但是大鬥軍幾乎全是漢人。對付烏斯藏的鐵騎,大鬥軍積累了龐大的經驗。”


    “一旦出現你說的這種情況,大鬥軍必定出動。另外,也可以從其他邊陲調動兵馬。我大唐從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戰爭不是兒戲,就算閣羅鳳再有野心,再盛年一些,也要考慮考慮清楚。一旦得罪大唐,也要考慮考慮大唐震怒的後果,那不是一個洱海蒙舍詔能夠承受得了的!”


    說到最後,章仇兼瓊冷冷的哼了一聲,聲音不怒而威。蒙舍詔和烏斯藏不同,蒙舍詔是大唐的藩屬國。


    藩屬國就是那種受儒家的影響,可以占領而沒有占領的國家。


    如果蒙舍詔膽敢反判,就真的需要考慮考慮後果了。


    “大人,蒙舍詔能不能和烏斯藏聯盟王衝不知道,但是蒙舍詔生出不臣之心,派出使臣去聯係烏斯藏的七代讚普卻已經是事實!”


    王衝正襟危坐,一句話震動四座,章仇兼瓊、鮮於仲通,還有其他劍南諸將統統都變了臉色。


    “衝公子,你這是什麽意思?軍國無兒戲,你說蒙舍詔去聯係烏斯藏結盟,這是真的嗎?”


    章仇兼瓊一臉的凝重。


    他本來以為王衝隻是想要向他討教,將門之後,這是很正常的。但王衝這句話可就脫離了討教的範圍了,已經屬於軍國大事的範疇。


    如果蒙舍詔向烏斯藏求盟,這可不是小事。西南要地是他的管轄範圍,至少在他入主兵部之前還是。


    如果出了問題,在場的所有人全部都要受到牽連。


    “不久前,我新近認識了一位洱海的貴族公子。他父親是蒙舍詔的高層,據他所說,閣羅鳳已經派出一位心腹大臣,做為使者,出使烏斯藏表達結盟的意圖。那位公子對我們大唐有好感,內心不想和我們大唐發生戰爭,再加上我盛情款待,所以才會醉酒的情況下無意說出這個。”


    “不過,他酒醉之後清醒過來。自知失言,第二天就匆匆返回洱海了。連告辭都沒有。將軍是安南大都護,因此王衝才有如此一說。決無冒犯之意!”


    王衝道。


    一席話,說的宴席之中氣氛陡然之間變得沉重起來。樓閣之中的西南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就連楊釗,都是神色一窒,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衝公子,恕我多言了,你說的那位洱海的權貴公子姓什麽?”


    章仇兼瓊沉聲道。


    “姓陳!”


    王衝道。看著滿堂的西南諸將都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王衝心中暗道一聲“報歉了”。


    南詔的事情非同小可,關係到十八萬大唐精銳和西南幾十座城池,近百萬黎民蒼生的性命。


    為了警惕這些劍南的諸將,盡量的為未來做些準備,隻能使些小手段了。


    “陳?”


    章仇兼瓊低下頭,臉上若有所思。蒙舍詔的權貴高層,他再熟悉不過了,仔細回響,閣羅鳳的身邊確實有個陳姓的高官。而且,這個人以前還隨閣羅鳳出使過大唐。


    難道九公的這個孫子說的是真的,閣羅鳳正的起了謀反之心,想要聯合烏斯藏對付大唐?


    “閣羅鳳野心勃勃,這種人是絕對不會在意後果的。他想要的,隻是自己野心。另外都護大人也說過。單打獨鬥,蒙舍詔絕對不是大唐的對手。所以,他要想成功,就隻有聯係烏斯藏。”


    “洱海和蒙舍詔天高地遠,有大唐相隔。不管烏斯藏對於蒙舍詔有什麽樣的要求,哪怕是俯首稱臣,閣羅鳳也一定會答應。畢竟,這些都是名義上的。就算烏斯藏想要做些什麽,也無法跨越大唐,去要求蒙舍詔。這樣的驅虎吞狼之計,絕對符合蒙舍詔的利益。至少,閣羅鳳可以徹底的擺脫大唐的控製。”


    見到自己的說辭產生了作用,王衝立即趁熱打鐵,灌輸下去:


    “而對於烏斯藏來說,和大唐之間的衝突日益爭多,和大唐之間也有數次大唐。和蒙舍詔之間的聯盟即便什麽也得不到,隻要能夠打壓大唐,就是對自己有利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果蒙舍詔請求聯盟,隻要能夠確認蒙舍詔聯盟的誠意和真實性,烏斯藏就有極大的可能,答應蒙舍詔。”


    章仇兼瓊看著眼前麵容還顯出幾雛嫩味道的少年,眼中第一眼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即便是旁邊的鮮於仲通,也感覺到了這個一本正經的少年身上不凡的味道,眼中露出了鄭重的神色。


    至少周遭的西南諸將,哪裏還敢有一個人敢認為他在胡說八道。第一次,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個少年身上非凡的份量。


    這個王家的少年,雖然年紀輕輕,但對於烏斯藏和蒙舍詔的關係卻是一針見血。在此之前,眾人都覺得這個少年都是無稽之談,是詛咒,是刻意來侮辱都護大人的。


    但是此時此刻,認真思考,眾人不得不思考,王衝說的是極有道理的。


    蒙舍詔和烏斯藏雖然從來沒有合作過,但絕非沒有合作的可能。正如王衝所說,蒙舍詔可以借助烏斯藏擺脫大唐的控製,真正成為一個獨立王國。


    而烏斯藏側可以借助蒙舍詔打擊大唐,一洗之前多次敗在大唐手裏的恥辱。不為別的,就為打擊大唐這個敵人,烏斯藏也會有很大的結盟誠意。


    更重要的是,眾人一直認為烏斯藏帝國不會輕易的東下,因為烏斯藏根本就沒有涉及到劍南,更加沒有深入到了過內陸。


    對於劍南,他們是真正的一無所知。


    在一片一無所知的土地上進行征戰,烏斯藏帝國的力量一定會大打折扣。烏斯藏對內陸不熟悉,蒙舍詔卻對內陸熟悉。


    每一年從洱海進入劍南的商人不知道多少。就連文武大臣,也是多次進出劍南。


    有蒙舍詔的這些引路,做為內應,烏斯藏的最後一個弱點也消失了。


    哪怕章仇兼瓊也不得不承認,王家這個麒麟子說的話不是不可能,而是極有可能。一時間,心中不由得沉重起來。


    眼光慢慢抬起頭,掠過對麵正襟危坐的少年,章仇兼瓊心中的感覺突然之間完全不同。


    這次來京師之前,章仇兼瓊就聽說過這個少年的名聲。節度使事件,這個少年是天下當之無愧的中心,不知道攪動了多少軍界大將。


    但是聽說是一回事,親身感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節度使事件”雖然他也出手幫過王衝,但那時候更多的感受,是這個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而且胡漢之爭,也確實符合他的利益。


    但是現在這件事情卻完全不一樣。


    西南是他的領地,不管是洱海蒙舍詔,還是西部烏斯藏,章仇兼瓊都了如指掌,再熟悉不過。


    這個年輕人居然能在他的領地,縱橫捭闔,但卻偏偏還能鞭僻入裏,一針見血……,這使得章仇兼瓊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小瞧他了。


    這次十日大酒樓擺宴,完全是因為王衝幫了他。但更多的時候,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王衝是九公的孫子,王亙的侄子。


    是因為他那背後顯赫的身份!


    但是恍惚之間,章仇兼瓊突然感覺到自己完全錯了。眼前這個少年,即便去除掉他身上的耀眼的將相世家背景,即便去除掉王亙侄子這個身份,他身上的才能,依然極其耀眼。


    “這個少年能夠引起這麽多人的注意,絕對不是偶然!”


    不知不覺,安南西都護從上到下,所有人對於王衝的態度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變得微妙無比,充滿了尊重。


    就憑剛剛那一席光,就憑他能夠一針見血的指出蒙舍詔、大唐和烏斯藏之間的關係,這個少年就值得任何人去鄭重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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