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人傑道:“你們趕快報出隸屬和職稱,將來在你們堂主麵前,本座說不定還能為你們找個減罪的借口!”


    那老人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俞人傑怒聲道:“何事好笑?”


    那老人笑聲一收,霍地轉過身來,又加點了他的啞穴,然後將他挾起,向大金鋪方麵奔來。


    俞人傑如墜五裏霧中,因啞穴被點,開口不得,隻得任其擺布。


    不一會,來到鎮後一戶莊稼人家的竹籬外麵,那老人回頭朝身後掃了一眼,看清無人跟蹤。便將柴門推開,向裏走去。


    竹籬裏麵,是坐北朝南的茅屋三合廂,院中搭著一座豆棚,豆棚底下,兩名褐衣老人,正圍著一張桌子,在那裏品酒聊天。


    俞人傑看清兩名老人的麵貌後,不由得又驚又喜。


    原來兩名老人不是別人,正是恩師逍遙老人,和天山三義中的老大金羅漢趙斌!


    隻是他穴道被點,空有著千言萬語,卻無從吐訴。


    這時但見恩師逍遙老人和金羅漢雙雙自椅中站起,臉上露出一片微感意外的笑容,先後走過來問道:“老袁和小鄭呢?”


    挾著他的那名老人胳膊一鬆,像放落一袋穀子似的,將他摔在地上,一麵口中答道:


    “進行得很順利,小鄭失手被擒,袁老二一路跟下去了!


    兩老又指著他問道:“這廝是誰?”


    那老人笑了笑說道:“一個意外的收獲。”


    兩老似乎並不關心他這名被俘者之身份,聽灰衣老人這樣一說也就沒有再問什麽,金羅漢轉過身去,向堂屋中高喊道:“老楊,再燙一壺酒來!”


    直到這時候,俞人傑方才焦急起來。他知道兩老口中的“老袁”和“小鄭”,無疑是指三義中的老二奇正手袁中和跟那名賣藝的中年漢子而言。


    出手將他拿下的這名灰衣老人,不消問得,自然就是三義中的老三百變掌言及義了!


    由於他已改變了惡君平的麵貌,身上又沒有帶著那對三棱刺,黃旗護教令符上雖然繡有公孫字樣,但百變掌當時檢視時,顯然未對公孫兩字,特別予以留意,他深知恩師和三義,全都嫉惡如仇,等會很可能什麽也不問,一掌將他了結,要真的如此,他豈不是死得太冤枉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拚命翻著眼睛,向三老輪流掃去,他相信三老之中,尤其是恩師逍遙老人,隻要有一位向他望上一眼,他就不難獲得活命的機會。


    可是,三老此刻所關心的,卻是堂屋中老楊的那一壺酒。


    隻聽金羅漢顯得甚不耐煩地又向堂屋中叫道:“老楊,你能不能快一點?”


    堂屋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道:“來了來了!”


    接著,自堂屋中走出一名駝背老人,手上捧著一隻木盤,盤中放著一壺酒,以及幾碟小菜。


    逍遙老人目光一掃,哈哈大笑道:“瞧吧,慢工出細貨,你要的隻是一壺酒,他卻為你加上小菜,這下該不能再抱怨我們這位老夥伴,做起事來總是慢吞吞的了吧?”


    老楊在桌上放好酒菜之後,百變掌手一指道:“老楊,把這小子抱去屋後賞他一刀!”


    老楊畢恭畢敬地應了一聲:“是的,三爺!”


    然後,用足尖一挑,將俞人傑抄人臂彎,向堂屋後麵走去。


    俞人傑至此方才知道,這個楊老頭子看上去老態龍鍾,原來竟也有著一身不俗的功力。


    他這時說不出心中的感慨,隻是這樣告訴自己:今天他要能僥幸逃過一刀之厄,以後擒獲敵人,將決不輕易封點對方的啞穴。


    堂屋後麵,是一片菜畦,楊老頭子將他放在地上,撩起衣角,從腰帶上拔下一支明晃晃的匕首,拿在手上掂了掂,忽然歪著胸袋,沉吟起來。


    俞人傑在心底喊道:“這位老人家,收起你的刀子,解開我的啞穴,問問清楚再下手也不遲啊!”


    然而,此刻在楊老頭子腦中打轉的,顯然是另外一些與此漠不相幹的念頭。


    隻見他遲疑了片刻,忽然有所決定般地點點頭,將匕首重新插回腰際,一路自言自語著,轉身又向屋前走去。


    俞人傑深深噓著一口氣,心底又升起一絲新的生機。


    這老頭子看上去麵目和藹,他也許不忍下手,向三老求情去了。


    要是他沒猜錯,會有怎麽樣的一個結果呢?


    三老也許照準,也許不準,準與不準,機會各占其半,這就得看三老的心情和他的運氣了。


    假使三老準了,無疑的將要度去他一身武功,那種滋味雖然不好受,但以三老之功力,隻要搶救及時,仍有複原之望,這比不明不白地丟掉一條性命,總要強得多。


    這樣,約摸過去一盞熱茶光景。


    好不容易,那個楊老頭子終於再度出現。俞人傑看清老頭子帶來的幾樣東西,一顆心登時冷卻大半!


    他在心底喊得一聲完了,立即閉上眼睛,實在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了。


    楊老頭子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熱水桶,擺好切板和海缽,再度取出那支匕首,口中喃喃說道:“你朋友怨不得別人,怪隻怪鎮上那個屠夫,他早不走晚不走,偏選上這個當口,陪他渾家去黃梅燒香還願,鎮上已經三天無肉可買,而我三爺又是一天離不得油炸丸子……”


    卷起衣袖,歎了口氣,自顧自又說道:“三十年前,是老漢的拿手好戲,今天抓起刀子怎麽總覺得不對勁,唉唉,歲月不饒人,真的老啦!”


    邊說邊走過來,一把揪住俞人傑的衣領,反握著匕首把手,手臂高高揚起,然後使勁戮下……


    接著,一聲悶哼,一條身軀應聲栽倒!


    俞人傑隻覺得眼前一黑,迅告失去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在迷離恍惚中,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由遠而近,由模糊而清晰,終於他聽清楚了,那是三義中的老三,百變掌言及義的歡呼:“行了,行了,醒過來了!”


    俞人傑愕然睜開眼皮,不期然伸手向腦後摸去。


    老楊於一旁苦笑道:“別摸啦,老弟,腦後起瘤的是我駝子,不是你老弟!”


    俞人傑茫然脫口道:“這是怎麽回事?我沒有變成油炸丸子麽?”


    三位老人聽了,均忍不住哈哈大笑!


    連齜牙咧嘴,腦後肩頸之間,真起了一個大疙瘩的老楊,聞言也忍不住葉嗤一聲,笑了起來。


    大家笑了一陣之後,百變掌言及義這才帶著歉意,向他說出事情之經過。


    原來百變掌將他挾回來,本有盤問口供之意,隻是後來經逍遙老人一岔,竟給弄忘了。


    直到老人索閱那麵護教令旗,看見上麵公孫兩個字,才知道鑄成大錯。


    於是三老不約而同,一齊飛身離座,爭相撲向屋後。


    金羅漢趙斌走在最前麵,但是,他趕到屋後,目光所及,老楊匕首已經舉起,當時兩者之間,尚距七八步之遙,出聲呼救顯已不及,他迫不得已,隻得手臂一揚,賞了老楊三顆鐵蓮子。


    結果,俞人傑算是死裏逃生,給救下來了,老楊卻吃了一頓不大不小的苦頭。


    百變掌最後笑著說,禍雖由他而起,但在這次事件中,他仍然不失為一大功臣。


    因為老楊要拿俞人傑的肉來炸丸子,正是為了迎合他百變掌言某人的口味,如果不是他這位百變掌有此嗜癖,就是有十個俞人傑也早完了!


    俞人傑解嘲地笑了笑道:“好,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百變掌含笑接口道:“你老弟完全說對了,言某人那套不成氣候的百變掌法,第一個就會拿出來為你老弟壓驚!”


    俞人傑大喜過望,逍遙老人笑喝道:“還不拜謝言老恩賜!”


    俞人傑連忙依言叩下頭去。


    金羅漢趙斌歎了口氣道:“我們老三可真會說話,禍是你意起來的,贖罪原是你的事,你卻說什麽第一個第二個,那第二個,除了老夫,還會有誰?”


    百變掌哈哈大笑道:“那是你老太沉不住氣,怪得了誰?你要推推馬虎,就當沒有聽到,誰還能逼著你掏家當不成?”


    逍遙老人眼色一使,俞人傑忙又轉向金羅漢跪拜下去。


    金羅漢連喊道:“罷了,罷了,起來,起來,這樣也好,金某人總算了卻一樁心願,再不欠你們師徒什麽了!”


    百變掌笑道:“還欠一點點!”


    金羅漢瞪眼道:“還欠什麽?”


    百變單微笑道:“還欠老二的那一套‘奇正八十一式大擒拿’!”


    金羅漢連連搖頭道:“反了,反了!”


    百變掌笑了笑說道:“未必盡然。你老大要是想想這小子若是真給老楊作成一盤油炸丸子,你老大就不難知道,今天夠幸運的是這小子,還是咱們這三塊老廢料了!”


    大家又笑了一陣,重整杯盤,言歸正傳。


    首先由逍遙老人垂詢愛徒在魔教中之近況,俞人傑乃由巴東因一步之差,致使師徒失之交臂說起,直到這次設計賺出笑臉彌陀,並因而除去那位首席護教,無情金剛夏侯戚為止。


    三老聽了,無不備感欣慰。


    最後,俞人傑又向恩師請問這次的那名鄭姓漢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老人含笑反問道:“你猜呢?”


    俞人傑思索了一下道:“人傑隻知道這是一個圈套,惟此項設計之用心何在,即使人甚難揣摸,因為要打聽一座魔教分壇之秘密,似乎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百變掌插口笑道:“我來為你老弟提示一下如何?這就是說:咱們要能如願以償,你老弟將可坐享其成!”


    俞人傑微微一怔道:“你們也在尋找那位天狐的巢穴?”


    百變掌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思路之靈敏,果然令人佩服!”


    逍遙老人點頭說道:“不錯,那位天狐就落腳在黃梅青石嶺一帶,隻是青石嶺綿延數十裏,仔細搜索起來,實非易事,我們幾個的目的,是希望分壇拿了人,不敢作主,而轉送去姓韋的那裏。”


    俞人傑搖頭道:“恐怕沒有這麽簡單。”


    百變掌搶著道:“為什麽?”


    俞人傑道:“天狐之住處,在魔教壇中,本是一大秘密,連三堂堂主及三旗護教均不清楚,區區一座分壇,如何能夠知情?”


    逍遙老人搖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的。”


    俞人傑道:“那麽,依您老人家的看法呢?”


    逍遙老人道:“天狐住處不欲人知,那隻是一種戒備措施,像這種大魔頭,把生命看得極為寶貴,其住處周圍的心腹衛士,無論如何,總是少不了的,從那名八字眉的分壇主,能憑兩顆鐵蓮子打倒我們那位鄭大俠,便不難看出,黃梅這座分壇,絕非普通之分壇可比!”


    俞人傑點點頭,覺得恩師這番推斷,果然別具見地,當下想了片刻,抬頭又問道:“在人傑離開總壇之後,據說天狐韋士雷和煉狐尚雲笙均已先後到達,兩狐既已離開他去,分壇中人是不是還會將鄭大俠送去兩狐住處呢?”


    逍遙老人沉吟道:“這一點卻非我們幾個始料所及,不過,就為師的猜忖,饒得如此,仍非全無可能。”


    俞人傑眨了眨眼皮道:“師父是說……”


    逍遙老人接下去道:“因為兩狐在九宮總壇中,一定不會停留太久,他們也許會將人犯暫時囚禁,以待兩個魔頭回來發落。”


    俞人傑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問道:“噢,對了,人傑一直忘記了問:這次那位鄭大俠,人傑從未見過,這位鄭大俠是誰?”


    逍遙老人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沒見過麽?”


    俞人傑裏目滾動,忽然閃了一聲道:“對,對,人傑記起來了,胡家寨的那位分壇主……”


    逍遙老人含笑接口道:“他本名叫‘鄭壯為’,外號‘天山黑衣俠’,是我們斌老的外甥,你以後喊他一聲鄭大哥就是了!”


    金羅漢望望天色,站起身來道:“老夫該走了。”


    俞人傑向恩師問道:“趙老前輩要到哪裏去?”


    逍遙老人道:“去為袁老二打接應,這是預先約好的,天黑之前不見人回來,就表示事情大有可為,這邊得立即再派人過去。”


    俞人傑奮然道:“由弟子代勞如何?”


    金羅漢搖頭道:“你不能老留在這裏不走,還是先跟老三練練他那套掌法要緊,就是老二回來了,一個人也隻有個把天工夫,到時候別弄個半生不熟,比不教你還糟。”


    說著,入室改了麵貌和裝束,逕自出門而去。


    這邊,百變掌言及義為了爭取時間,當晚便為俞人傑講授他那套百變掌法的招式訣要。


    以俞人傑現有之武學根底,自是一點便透,不到東方發白,即已將一套精妙無比的百變掌法記熟十之八九。


    第二天,又講解了一個上午,然後,兩老相偕人鎮,而留下俞人傑一個人,在廂屋裏靜心演練揣悟。


    當天傍晚時分,奇正手袁中和回來了。


    逍遙老人和百變掌忙問進行得怎麽樣,據奇正手說:那個有著一雙八字眉的分壇主好像姓梁。他將黑衣俠鄭壯為擒回分壇之後,並沒有立即送往別處,這廝似乎有意邀功,將黑衣俠狠狠毒打了一頓,一定要逼黑衣俠從實招供,奇正手看看不忍,幾次想現身下去,一掌劈了那廝,最後,那廝總算住了手,目前將黑衣俠暫時禁在分壇中,今夜是否另采行動,尚不得而知,現由金羅漢接手繼續監視中。


    百變掌問道:“那麽,依老二看來,這姓梁的像不像知道天狐住處的樣子?”


    奇正手答道:“大概知道。因為這廝一身武功相當不俗,遠非一般分壇主所能望其項背,即連分壇中之尋常教徒,也似乎都具有三旗護法之資格。”


    百變掌又問道:“明天我去接手,可還是原先約定的老地方?”


    奇正手點頭道:“是的,過時不見,便表示小鄭已被押往他處,如無呼援信號,就不必繼續等下去。”


    他掉過頭來,看到俞人傑,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這位可就是我們老楊那一盤沒有調製成功的‘油炸丸子’?”


    俞人傑垂手含笑喊了一聲道:“袁老前輩!”


    百變掌接口笑道:“老大大概已經告訴了你,這一盤‘油炸丸子’的價格了吧?”


    奇正手點頭道:“提過了。”


    百變掌笑道:“那麽今夜輪到你了,可不許偷工減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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