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亡命的打法,也可以說是一種欺人的打法。


    這種打法的一般結局,多半是兩敗俱傷。他如能順利得手,將俞人傑劈倒,俞人傑的長笛,就不難在他小腹上穿個窟窿!


    惡君平如此出手,他是真的肯跟俞人傑同歸於盡麽?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


    原來這位武林惡客閱曆宏富,他算準像俞人傑這般年紀的後生小子,不論其師承如何高明,本身之天賦如何深厚,一旦麵臨這種生死關頭,一定拿不出玉石俱焚之勇氣!


    到時候,情形就會變成,俞人傑仍然難逃一死,這位惡客卻可因俞人傑長笛失去準頭而僅僅受到一點皮肉之災!


    可是,有一件事,卻為這位惡客始料不及;就是天龍武學處在這種情形下,卻並非一定要硬拚不可!


    俞人傑眼見惡君平一掌閃電劈來,身形一撥,竟向來掌掌沿倒迎麵上!


    手中這長笛,隨之比例升高。他笛尖原是指向對方下腹,現在則移轉方位,改向指去對方喉結大穴!


    這一著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過,兩者運用之優劣,卻不可以道裏計。惡君平原先之打算,是以兩敗俱傷相威脅,想來個膽大贏膽小,從經驗中漁利!這種行險僥幸心理,嚴格說來,實不足為法。因為這裏麵多少帶一點欺詐意味,若是碰上一個不知死活的,他自己屆時亦將無法自全。


    俞人傑現在使的這一招,就不同多了!


    他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身形拔起之際,即已了然其後果。他得承受對方一掌,那是無可避免的,但在對方掌力無法發足的情況下,那一掌所帶來的傷害,其程度勢將微不足道!


    惡君平一掌切落與其說作“切落”,無寧稱為“撞實”,也許更為恰當些口中卻不禁駭怒交加地吼出一聲:“好個臭小子!”


    不過,這也是這位武林惡客最後一次罵人發威的機會了。


    長笛追至之下,但聞一聲脆響,宛如一顆緊實的核殼應錘碎裂,一代武林巨猾,就此嗚呼了賬!


    三天後,坐落襄陽城北的大觀園前,悠然出現一名臉無表情的中年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來到這座樓閣依然,事實上早遭廢置的古園前,看清四下無人,身軀微弓,足尖一點,輕巧地越牆一掠而入!


    就在黑衣漢子雙腳著實地麵,正待舉步繼續向裏走去之際,身後突然響起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道:“朋友,你找什麽人?”


    黑衣漢子緩緩轉過身去,目光一掃,冷冷反問道:“閣下又是什麽人?”


    現身發話者,是個五旬上下的藍衣駝背老人,一張大馬臉,兩道八字眉,模樣醜怪得令人惡心!


    他朝黑衣漢子上下打量了一眼,皮笑向不笑地說道:“朋友大概不會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吧?”


    黑衣漢子頭一點道:“是的,清楚得很。現在還沒有弄清楚的,隻有一件事!”


    “一件什麽事?”


    “閣下之身份!”


    馬勝老人一聲不響,伸手自懷中取出一麵黑色三角小旗,輕輕一抖,迎風展開,目注黑衣漢子道:“朋友還有什麽指教?”


    黑衣漢子淡淡接了句:“不敢當!”


    衣袖一抖,手上已經多出一麵三角小黃旗!


    兩麵三角小旗,形式與大小,完全一樣。所不同的,是兩麵旗子的色澤,以及黑旗上繡的是兩根枯骨架著一顆人頭骷髏,黃旗上則是一幅五彩交錯,鮮豔奪目的混元太極圖!


    馬臉老人目光一直,駭然失聲道:“混元太極令!”


    黑衣漢子臉孔微微一沉道:“總壇那位端木護法來過沒有?”


    馬臉老人啊了一聲忙答道:“是的,本來應該今天到,昨晚接獲桐柏分壇傳書,說是那邊事尚未了,可能要耽擱兩三天……”


    黑衣漢子皺皺眉頭又問道:“你們壇主在不在?”


    馬臉老人恭順地接著道:“吳副分壇主半月之前被召返總壇血掌堂,遺缺尚未委派,蘇壇主這兩天有點不舒服,不過不要緊,上差請到裏麵用茶,卑職這就入內通報,我們都知道尤護教的太極令向不輕傳……”


    黑衣漢子點點頭,示意馬臉老人前麵帶路。


    踏著鋪葉荒徑穿過兩道剝落的拱門,最後來到一座小暖閣前,馬臉老人擊掌召來兩名灰衣護教徒,向黑衣漢子告罪退去。


    黑衣漢子於暖閣中用著茗點,等了約莫頓炊之久,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黑衣漢子正感詫異間,門口光線一暗,已然出現一名年約二十四五,一身淡紫素裝,體態苗條婀娜,有著一張瓜子臉的絕代佳人!


    什麽?這兒的分壇主原來是個女的?


    黑衣漢子怔得一怔,不期而然地自座中站起。紫衣女子纖手微揮,命兩名女婢留在門外,然後進門向前走上數步,疊掌淺淺一福,脆聲說道:“蘇金鳳參見上差!”


    黑衣漢子還了一禮道:“勞動壇主了!”


    接著,賓主分別落座,由那兩名執役的教徒,重新獻上香茗果點,雙方隨意寒暄了幾句之後,那位分壇主溫婉地問道:“上差貴姓?”


    黑衣漢子欠欠身道:“在下複姓公孫,單名一個節字,以後尚請蘇分壇主多多指教!”


    那位蘇分壇主聽說對方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惡君平公孫節,似乎吃了一驚,口中連忙說道:“原來是公孫大俠,真是失敬得很!”


    這名黑衣漢子,當然不是真正的惡君平。


    俞人傑這次來到這座魔教分壇,情形有如盲人騎瞎馬,要想維持冒牌身份,可說相當吃力,因為他對魔教中各項人事和章規,知道得實在太少了!


    他到目前為止,知道的隻有下列幾件事:就是混元太極令的原主人是個年輕的女子,姓尤,地位則是教中相當崇高的護教。憑著這道混元太極令,他可以會見那位總壇護法天厭叟端木剛,要求在教中安插一份優差。至於惡君平何以能夠得到這道太極令,他自然無法弄清楚!


    所以,他抱定一個宗旨,步步為營,處處小心,無論遇上什麽人,對方不露口風,他絕不主動開口。


    那位分壇主頓了一下,又道:“公孫大俠這次蒞駕敝分壇,可有什麽見教?”


    俞人傑輕輕咳了一聲,說道:“不知那位端木護法……”


    那位分壇主趕緊接著道:“是的,他老人家本來預定今天抵達,因為桐柏方麵有點事,可能要稍為耽擱一下,不知道公孫大俠能等不能等?”


    俞人傑點點頭道:“事情不急,我在這裏等著就是了!”


    那位分壇主忽然笑著道:“公孫大俠這次是在江陵遇上我們那位尤姑娘的吧?”


    俞人傑搖頭道:“不,是在楊家集附近。”


    那位分壇主輕輕一哦道:“這麽說,他們兩個,還沒有碰頭了?”


    第一道難題,開始出現。他們是指誰和誰呢?


    他無法發問,也不能回稱不知道。因為惡君平能夠獲得一道太極令,也許就跟這事有關!


    俞人傑迅忖著,隻得點點頭,含混地“嗯”了一聲,表示“他們”誠然尚未“碰頭”!


    那位分壇主歎了口氣道:“他們兩個,真是一對歡喜冤家,女的醋心如此之重,男的卻又偏愛到處拈花惹草……”


    俞人傑聽了,心頭不禁微微一動。他這次在江陵遇了惡君平,是在一所大宅院後門附近。當時他見這位武林惡客行動詭異,為想看個究竟,乃一路從後追下,最後能夠除去這位武林惡客,並因而取得一道混元太極令,完全是件意外。現在他聽這位分壇主的語氣,不由得猜想到,這道混元太極令,可是就是那位武林惡客代人偵察隱私的報酬!他接著想:提到性喜拈花惹草,那男的會不會就是花花公子戚玉郎?


    俞人傑正尋思間,門外忽然一陣風似的奔進來三個人!


    其中一個,正是先前那名藍衣馬臉老人,另外的那兩名漢子,年紀約在三旬左右,兩人臉色灰白,一身是血,不知道是在哪裏受的傷,傷勢看來不輕。那兩名漢子奔入暖閣,本想跪下有所稟報,不意身子一歪,話沒有說出來,竟告雙雙同時昏倒。


    那位分壇主抬頭寒臉道:“又是傷在那姓巫的手下?”


    馬勝老人垂手回答道:“是的!據他們兩個進門時說,這兩三天來,無論城裏城外,凡受本教保護的行業,生意都愈來愈差,他們兩個氣不過,正想去向那姓巫的責問,走到大糧倉附近,正好碰上姓巫的兩名手下,雙方一言不合,便告大打出手,後來,對方方麵又趕來七八人,他們兩個因勢孤不敵,所以傷得很重。”


    那位分壇主揮揮手道:“先抬他們下去,等端木老護法來了再說吧!”


    俞人傑待兩名漢子抬開後問道:“姓巫的是何許人?”


    那位分壇主深深歎了口氣說道:“此人姓巫,名永昌,外號九頭鬼鷹,若論武功,在江湖上,算來不過是個三流角色……”


    俞人傑甚感詫異道:“這等人竟然也敢與貴教為敵?”


    那位分壇主抬頭道:“公孫大俠有沒有聽說過巫溪老怪這麽一個人?”


    巫溪老怪這四個字,俞人傑可說尚是第一次入耳;但是,他現在的身份是惡君平公孫節,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也得知道!


    所以,他這時不假思索地點點頭,表示對這位巫溪老怪知之甚稔,一麵於口中反問道:


    “這姓巫的,難道竟與巫溪老怪有甚淵源不成?”


    那位分壇主點點頭又歎了口氣道:“那老怪行蹤飄忽,難惹異常,本教日前正在設法羅致之中,而這姓巫的,湊巧是這老怪的堂侄,本教為了大局著想,不得不暫予容忍,誰知姓巫的這廝,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越來越囂張……”


    俞人傑故意很憤慨地說道:“這樣下去怎麽行?”


    那位分壇主無可奈何地道:“可不是!現在就看我們那位端木老護法來到之後,如何表示了。據說他老人家過去跟這位巫溪老怪,一度過從甚密,這次要教中加以征聘,也是他老人家的主意。在這之前,隻好忍讓一些了!”


    轉眼之間,兩天過去。在這兩天中,除了吃喝睡,俞人傑什麽事也沒有做。


    這兩天陪伴他的,就是那名馬臉老人,姓肖,名華相,外號“八步彈腿”,是一名“黑旗護壇”。


    這位八步彈腿對他顯得很巴結,因此於無意中,向他透露了不少有關魔教內部之秘密。


    首先他知道這兒的那位分壇主蘇金鳳,外號“化骨美人”,一身“工夫”,相當“了得”,為教中“知名”的“尤物”之一!


    據稱:這座襄陽分壇成立三年來,已先後換過六名副分壇主。開始時,人人都不惜降格以求,千方百計,想謀取此一位置,也是上任不到半年,卻又人人求去,來時生龍活虎,去時瘦骨如柴!


    最近那位吳副分壇主,是用轎子抬走的……


    饒得如此,這座襄陽分壇,仍然是總壇中人來得最勤,呆得最久,來過一次還想再來第二次的地方。


    此外,他又從這位八步彈腿的口中,獲知魔教中除總壇設有三座香堂,及在各大埠設有無數分壇外,其餘有職稱的魔徒,共分“護教”、“護法”、“護壇”等三級,上述三級之中,又有“黃旗”、“白旗”、“黑旗”之區別。在教中除了教主和三堂堂主,地位最高的是“黃旗護教”,最低的則是“黑旗護壇”。一般初入的教徒,則統稱為“兄弟”或“姊妹”!


    至於那位天魔教主,以及三堂堂主,都是何許人,八步彈腿沒有提及。依俞人傑之猜想,這一點可能連這位八步彈腿本人都不清楚!


    三座香堂的名稱,在入園的那天,俞人傑就記下了其中一座名叫“血掌堂”。現在由“血掌”這兩個字,他揣測那位“血掌堂主”也就是恩師一度提過的那個“金花魔”。


    這位八步彈腿如此這般的對俞人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在俞人傑方麵,他對這位八步彈腿,其觀感又是如何呢?


    評語隻有兩個字:“該殺!”


    武林人物,不分黑白,最講究的,就是道義二字。在上司麵前,奴顏婢膝,極盡奉承之能事;轉過背,卻將上司刻薄得一文不值,在武林中,這種人該算是頂頂卑鄙的了!


    第三天,那位天厭叟,果然如期到來。


    這位天厭叟,年約六旬出頭,雖然隻剩下一條右臂,但精神之矍鑠及步履之矯健,卻依然在顯示一股無比的粗獷彪悍之氣!


    他在驗看了俞人傑那道太極令之後,立即和顏悅色地問道:“尤姑娘有何吩咐?”


    俞人傑謙恭地回答道:“她想請端木老護法為公孫某人在教中安插一個位置,吃碗閑飯。”


    天厭叟受用地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們尤姑娘,居然這樣瞧得起老夫!行,行,行,你老弟在武林中,也算是一個角色。如今投入本教,可謂牡丹綠葉,相得益彰。你老弟中意本教哪一處分壇,隻須說一聲就是了!”


    這道混元太極令,它落在惡君平手上,與落在俞人傑手上,其意義是全然不同。


    惡君平為了能翻雲覆雨,滿足個人之私欲,一名分壇主,獨當一麵,大權總攬,自是求之不得。如今,俞人傑之目的,是在打入魔教內部,探求魔方底細虛實,俾謀剿滅對策,自然希望有機會進入魔教總壇。可是,希望歸希望,麵對著這大魔頭,又怎能表示得太露骨?


    所以,俞人傑這時毫不考慮地欠身道:“公孫某人未有寸功微勞,不敢妄冀一步登天,但能追隨老護法,充一名馬前走卒,於願已足!”


    天厭叟目光一轉道:“那麽,就暫時委屈老弟一下,在這兒襄陽分壇上,幫我們蘇分壇主,分分勞如何?”


    俞人傑想起那位“八步彈腿”的有關身邊這位“化骨美人”之種種描述,不由得陪吃一驚!


    正待開口遜辭時,天厭叟已然打著哈哈接下去道:“總壇方麵,黑旗護法,尚有缺額,老夫這次回去,一定全力保舉,隻是,到時候,你老弟還舍不舍得離開這座分壇,卻很難說……哈哈……哈哈……”


    俞人傑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多言無益,好在為時不久,仍有機會,當下連忙接著道:


    “多謝老護法栽培!”


    天厭叟轉向那位有化骨美人之稱的分壇主,側目含笑道:“關於這項決定,蘇分壇主有無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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