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出言嘲諷的正是來自南洋的老盧。


    外邊鬧出這麽大動靜,飛舟上的乘客自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驚動了。


    對於那些散客來說,事不關己,看看熱鬧也就是了,可老盧這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個啊!他一聽老喬那句似乎理所應當的“沒毛病”,頓時就覺得自己的心被嚇得粉碎。


    珠玉坊那些金丹修士原本還能勉強維持麵色不變,可一聽有人毫不避諱地出言嘲諷,臉上也開始青一陣白一陣的了。


    這事就在那擺著,從珠玉坊的角度來說,自家船上搭載的乘客他們肯定是要護著的,可一見對手勢強,便認慫撒手,這事無論如何也會被人罵上一句“不地道”!


    金丹期的修士拿到哪裏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麵子還是要顧及的,偷偷做些“不地道”的事兒無妨,但被人當麵嘲諷就顯得很難看了。


    老薑惱羞成怒,怒視了老盧一眼,低聲吼道:“閑雜人等,速速退避!”


    老盧冷笑一聲:“我可不能退避,若是沒人盯著你們,你們回頭還不得把這一船人都賣了啊?”


    老薑哼了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同意交人正是為了船上其他乘客的安全,否則若是和多寶宗開戰,你覺得船上的人,包括你在內,能活過今日嗎?”


    “說的真好聽!”老盧滿臉嘲諷:“你們打也罷,不打也罷,跟我們這些搭船的又有什麽關係?難道你們的規矩還強迫我們這些買票搭船的,必須要和你們生死與共?還是說我如果交三倍的船費就可以臨陣脫逃?”


    “你到底是何意?”老薑的臉色愈加難看了。


    老盧聳了聳肩:“我什麽意思也沒有!就是看不慣你們那當了婊子還偏要立牌坊的擰巴勁兒!”


    老薑無語。


    一船沉寂。


    對麵的黃老歪也滿臉玩味地抱著膀子看戲。


    正在這時,一個滿臉微笑的青年緩緩從船艙中走了出來,那雲淡風輕的姿態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盧老哥,我很好奇,如果是在南洋發生了這種事情,船主會如何處理呢?”青年緩緩開了口。


    老盧皺了下眉頭:“這個事情太複雜了,我說不好。”


    青年也露出了疑惑:“其實我也不太想得明白,船主收了我的船票錢,那他除了要保證行駛的安全之外,到底有沒有義務保障我在其他方麵的安全呢?”


    老盧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沒有!”


    青年點了點頭:“就好比我去酒館吃飯,吃壞了肚子自然要找酒館的麻煩,但若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腦袋磕在了餐桌上,卻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怪到酒館的頭上。”


    老盧點頭:“沒錯!在我們那,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卻沒有義務為其他人的行為負責。”


    “可在我們這,好像不是這樣的呢!”青年笑得意味深長。


    “所以說,你們這裏的人腦子都有病!本來很簡單的事情,非要搞得是非對錯都弄不清楚了!”老盧氣哼哼地道。


    “好吧!回到剛才的問題。”青年整了整情緒:“若是在南洋遇到這種事情,船主會因為沒有義務保護我而丟我下船嗎?”


    老盧突然哈哈大笑:“在我們南洋,就不會發生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


    青年一怔:“哦?你們那的人都沒有仇怨的嗎?”


    “那怎麽可能?”老盧搖了搖頭:“不過即使有天大的仇怨,也不是牽累別人的理由。若占理自然有講理的地方,若沒理就隻能自負生死。當街攔船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南洋,是會被群起攻之的。”


    “好吧!”青年點了點頭,又問道:“可人家就當街攔船了,而且看那架勢,我們一艘船上的人加起來也打不過人家,那你覺得那位鄭主管該怎麽辦才合適呢?”


    “我不知道!”老盧的臉糾結不堪:“我隻知道當街攔船就是不對的!可如果對這種率先犯錯的行為沒有有效的整治手段,那後續的事情就會變得很複雜,複雜到……似乎怎麽做都不對。”


    青年沉默了一下,再次燦爛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別難為人家鄭主管了,我也不該因為一己私仇牽扯一船人的生死。那就按他們的規矩,珠玉坊賠我三倍船票,然後丟我下船吧!”


    “嘶~~~”數聲吸氣的聲音響起。


    對麵的黃老歪眼睛一眯,冷冷問道:“你就是錢陽?”


    青年斜了他一眼:“你一邊兒等著,我們的事一會兒再說!”


    黃老歪倒是個好脾氣的,聳了聳肩,聽話地住口不言。


    鄭主管麵色凝重,一語不發。


    老薑卻長舒了一口氣,衝旁邊的老喬勾了勾手指,說道:“賠錢給他!”


    老喬慌忙點頭,急三火四地跑了過來,掏出一把靈石就遞給了錢陽。


    錢陽接過靈石,又道:“我們一行十六人,要下船就都得下,你是不是得把這十六個人的船票都三倍賠給我?”


    老喬一怔,轉頭看向了老薑。


    老薑咬了咬後槽牙,對老喬說道:“都賠給他!”


    是人都聽得出,那聲音中帶著狠戾。


    老喬不敢怠慢,掏出一把又一把靈石遞到錢陽手裏,錢陽微笑著一一接過。


    待收好了錢,錢陽衝旁邊的老盧眨了眨大眼,笑道:“盧老哥,我突然發現,我好像找到了一條發財致富的新路。”


    老盧不由得失聲而笑:“你們這些破規矩,還真是有趣啊!”


    老薑有些不耐了,衝錢陽說道:“錢已經賠給你了,把你們的人都叫出來,趕緊下船!”


    錢陽沒說話,衝老喬身後努了努嘴,意思是你自己看。


    老薑一回頭,就看見自己身後站著一大群身著隱劍門服飾的修士,清一色的金丹期不說,為首格外高大的那人還穿著一套耀眼的長老袍服。


    什麽情況?老薑有些發懵,怎麽著?即將被他趕下船的這些人是隱劍門的人?


    到了這個時候,老薑才終於明白剛才對麵船上的人說鄭主管是隱劍門的探子是何緣故,也終於理解之前鄭主管為什麽咬緊牙關不同意放人了。原來多寶宗是真的和隱劍門杠上了,而且還是在他們珠玉坊的船上。


    “這個……”老薑忽然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軟,他都不敢回想自己剛才做了些什麽。


    “鄭主管,我覺得,要不我們再從長計議?”老薑慫了,這回知道找鄭主管求助了。


    鄭主管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錢陽忍不住在旁邊使壞:“錢我都收了,就別計議了,我們下船就是。對了,這位老哥是姓薑吧?我們記得你了。”


    老薑後背上冷汗直流,看著錢陽,眼神中明顯有求饒的意味在裏麵:“我實在不知道友出自隱劍門,適才的事欠了考慮,道友勿怪。”


    錢陽露出疑惑的表情:“是說如果你知道我是隱劍門的,那就不會趕我下船了是嗎?”


    老薑忙著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錢陽點了點頭:“也對,反正你留我在船上也合規矩,趕我下船也合規矩,想怎麽做都沒毛病,因為定規矩的時候已經給你留足了空間,是這樣吧?”


    老薑無語,隻能訕訕點頭。


    錢陽展顏一笑:“很遺憾,我並不是隱劍門的人,我……下船!”


    老薑這下真的迷糊了,再次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鄭主管。


    鄭主管這次終於站了出來,歎了口氣道:“珠玉坊隻是一家商會,不會貿然介入隱劍門和多寶宗的爭端,其中難處,還望隱劍門的道友體諒。”


    無人搭茬。


    鄭主管接著說道:“對於此次事情,我代表珠玉坊向隱劍門的諸位誠意致歉。另外,為了表達誠意,也為了表達我珠玉坊對乘客負責的態度,我作為這艘飛舟的主管,願意以個人身份陪同諸位下船,和隱劍門諸位道友同生共死!”


    “什麽?”珠玉坊的金丹們大驚失色,鄭主管的這番表態令他們頓生敬仰。


    鄭主管微笑看向這些同僚,開口道:“珠玉坊的聲譽不可毀,老朽一把年紀了,生死早已看淡,能為珠玉坊鞠躬盡瘁是我的榮耀。希望諸位能將貨物及乘客安全送抵中州,老朽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珠玉坊的人們震驚了,如此大公無私的鄭主管就如燈塔一般照亮了他們的心防。強敵在前,鄭主管竟然不惜用生命去維護商會的聲譽,如此境界頓時令所有人熱血澎湃。


    隻見一人“騰”地一下站了出來,一把扯掉了腕上的手鐲丟給了老薑,嘴裏說道:“在下不才,願與鄭主管同進退,與珠玉坊的聲譽共生死。至於押送的貨物,老薑,你給我帶回去吧!”


    一人表態之後,又有三名修士接連咬著牙站了出來,同樣將手鐲丟下,站到了鄭主管的身後,其意不言自明。


    對麵的黃老歪這時又開了口:“你們這些笨蛋啊,鄭老八是忽悠你們的!我不是說了嘛,他是隱劍門的探子,就是要騙你們跟我多寶宗幹架!”


    “你放屁!”最先站出來的珠玉坊修士開口還擊,其他珠玉坊的人,無論是決定離開的還是決定留下的,全都是滿臉怒容。


    事情就是如此,敢不敢站出來是另一碼事,但鄭主管這種高風亮節的人卻是絕對不可以被黑的。


    錢陽不想再看下去了,他覺得心累。


    走到飛舟邊緣,抬眼看了看漫天風沙中的那一線晴空,錢陽張開了雙臂,隨後勾了勾嘴角,迎風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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