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也有自己的鎧甲。


    對於餘雯雯而言,謝萊對‘城鄉結合部’的態度無法傷到她,因為她打心眼兒裏認為出生在城鄉結合部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在城鄉結合部裏生活、長大、變老也不是什麽羞於啟齒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與幸福,誰能說物質生活豐富的人就一定幸福?


    窮人的生活中亦有閃著淚光的感動,富人的生活裏也存在強顏歡笑、言不由衷的悲哀。


    能夠傷到餘雯雯的,是謝萊那種‘在我看來你一定有錯,我很同情你’的眼神。


    餘雯雯是屬仙人掌的,生活在殘酷的環境裏,她可以沒心沒肺地活下去,並且可以活得很好,但如果別人同情她的處境與遭遇,那無異於是給她澆水,還是過量的水。


    她是一個從城鄉結合部靠著自己的努力一路打拚出來的人,雖然她現在已經做得比很多出生在大城市的同齡人還要好,但是那份從微末中咬牙崛起的經曆也將她與眾不同的自卑點寫進了骨子裏。


    她不怕別人嫌棄她窮,因為她有十萬條充沛的理由可以懟回去。


    但是她怕別人同情她,因為她根本沒有辦法以惡言回報別人的善意。


    謝萊一出生就是東湖市,還有一個當建築師的爸爸,雖然謝爸爸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但是謝媽將謝萊養的很好。


    餘雯雯一直都很羨慕,謝萊的家庭條件算不上多麽好,但是謝萊身上卻一直都有那種嬌養出來的女兒家的貴氣,這是別人穿再貴的衣服,畫再貴的妝都無法比擬的東西。


    剛入學的時候,整個寢室的姑娘都喜歡省錢在淘寶上買一些廉價的爆款穿,別的女孩可能會因為其他人的一兩個眼神而耿耿於懷許久,但謝萊卻從不將旁人的眼光放在心上,後來不同的人都有了不同的掙錢方法,穿的衣服、吃的東西、用的化妝品都提高了許多個檔次,不少人會變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裝模作樣,但是謝萊卻從來沒有過那種小家子氣的表現。


    她永遠都是那麽坦蕩,哪怕是一些缺點,謝萊都可以坦坦蕩蕩的麵對。


    在餘雯雯眼中,謝萊就仿佛是陽光匯成的人,縱然是她的偏見,她都可以說的理直氣壯,這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自信才能表現出來的東西。


    隻要是公主,不管穿著公主裙還是婢女裝,都是貴族。


    每次直麵謝萊的眼神時,餘雯雯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生活在陰影裏的小醜,就算她穿上公主裙,依舊變不成謝萊。


    “謝萊,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麽時候的你嗎?”餘雯雯瞥了一眼謝萊手中的驗孕棒,湊到謝萊耳邊,輕聲說,“我最害怕全身都閃爍著聖母光芒的你。”


    見謝萊麵色僵住,餘雯雯拍了拍謝萊的肩膀,故作輕鬆的說,“別這麽緊張,在我這裏,聖母不是貶義詞。所有人都說做直播的都不是什麽好人,但是你卻是一個怪例。你的善良很容易讓別人自慚形穢,你知道麽?”


    “我在做生意的時候談了一個男朋友,他沒什麽本事,是我的老鄉,在東湖市裏跑物流。長得還算湊合,高高瘦瘦的,有點黑,與我一樣,就像是東湖市的螻蟻,在泥淖中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隻是勉強攢下了一個落腳的地方,他那個房子比我這個稍微大一些,他說要依照我的主意裝修,等我一畢業,那個房子就作為我們結婚的新房。”


    “在領到那間房子首付的那一天,我們倆坐在東湖大學旁邊那條小吃街上吃了一晚上的燒烤,兩個人都樂得合不攏嘴,找不著邊,當天晚上,在你現在做的那間床上,他給了我一個這樣的驚喜……對你而言,可能這不是驚喜,是驚嚇。”餘雯雯指著自己的肚子,眼睛裏有了淚光。


    她問謝萊,“瘋狂過後,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見謝萊沒有回答,餘雯雯自問自答,“我在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找你.媽媽取經,讓我的孩子不要和我一樣,看著人模人樣,實則內心裏住著一個自卑的小醜。雖然我出身平凡,但是我想通過我的努力,讓我的孩子可以與你將來的孩子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她想要的,我都給!我吃過的苦,絕對不用她再吃一遍!”


    “所以我拚命的掙錢,現在能省則省,就是想要給她一個更好的未來。可是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了你發的微博。我們買了房之後,慶祝的地方都隻是一個價格稍微貴一點點,平時我們倆都舍不得去吃的路邊燒烤攤,而你相親的地方卻是在整個東湖市最貴的私房菜館!你拍了那個男人的手,我眼尖,看到了他手上的手表,款式平凡無奇,但是剛好那一款手表我見過,在百利達最貴的展架上。”


    “就你相親對象的那一塊手表,就可以買下兩套我這樣的房子,在龍泉區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你知道當時對我的打擊有多麽大麽?讓我沾沾自喜了許久的成績,還不如你相親對象手腕上的一塊手表貴,你若是真的嫁給了那個相親對象,可能你戴的一串項鏈,我開一輩子的淘寶店都買不起!”


    “你說的沒錯,城鄉結合部的人確實上不了檔次,找男朋友也隻能找一個從城鄉結合部跳出來打工的,最後奮鬥一輩子,都不一定比得上城裏人隨隨便便幹點活掙得錢多。謝萊,這些差距我都忍了,可是有一點我忍不了,為什麽我明明這麽努力了,我的孩子出生之後還是比不上你?”


    “你的相親對象能夠買得起四百多萬一塊的奢侈品,就絕對舍得給你孩子買幾百塊一張的紙尿褲,國際頂級品牌,而我準備給我孩子用的,不過是自己費盡心思淘來的便宜大路貨罷了,你肯定不屑一顧的對不對?你來喊我去實習,可是你覺得我肚子裏揣著這麽一團肉,能熬夜嗎?十個月後,正是待產期,我能去參加畢業典禮嗎?”


    謝萊滿臉震驚,她從未想到過,有一天,餘雯雯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她更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在餘雯雯的心裏紮著一根這麽長的刺。


    “雯雯,我……”


    謝萊剛要解釋,餘雯雯就將故作輕鬆地堵上了她的嘴,“你不用解釋,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嫉妒使人醜陋,這是我自找的。我懷孕的事情還得請你替我保密,實習我暫且也不準備再找了,到時候再問問謝鵬的意見,如果謝鵬願意要這個孩子,那我就不實習了,開個淘寶店也不錯,如果他不要,我就趁著時間短流掉,修養幾天,然後找個勉強說得過去的公司實習,混到學位證,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考慮。”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那你自己多保重。”


    出了餘雯雯所買的那個公寓,謝萊的腦子都有點懵,她不斷的回想今天和餘雯雯見麵之後的經過,越發覺得摸不著頭腦。


    事情的經過未免有些太莫名其妙了。


    而且,餘雯雯的表現有些過激,縱然謝萊覺得似乎有什麽隱情在內,但是她現在卻猜不準,又不敢貿然去問,生怕一不小心真的刺到了餘雯雯。


    謝萊揉了揉內心,掏出手機來,最終還是向這慘淡的現實妥協——給謝澄撥通了電話。


    “姐……”


    謝澄剛從片場出來就接到了謝萊的電話,一聽謝萊那委屈巴巴的聲音,立馬就明白了,笑著問,“你又怎麽了?”


    “我還得麻煩你一下……你能不能幫我找找關係,找一個不錯的建築公司,我們今年的畢業要求提高了很多,你之前幫我找的那個建築公司在我們學校開具的野雞名單裏,在那裏拿到的實習證明根本不受學校的承認。”


    謝澄隔著電話故意裝出一副泫然欲泣地樣子質問,“萊萊,你這是在責怪我嗎?當初我給你找了那麽多的公司,你自己千挑萬選才挑中這個,結果你現在卻說我給你找的是野雞公司……你的良心呢?”


    謝萊早已習慣了這個‘戲精’堂姐的說話方式,故而直接回懟了過去,“不是被你吃了嗎?”


    謝澄一語噎住,“你就皮吧!我給你堂姐夫打個電話,他在東湖地產做經理,往裏麵安插你一個小實習生肯定還是沒問題的。你琢磨琢磨要不要過些日子露個臉,到時候我帶你入圈得了,輕輕鬆鬆就能掙到錢,可比你做直播強多了……”


    謝萊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當下立馬反駁,“想都別想!我可不想和朋友吃個飯都得像做賊一樣,整天被人放在顯微鏡下研究著,你覺得那樣的日子舒服嗎?公眾場合想打個嗝都得忍著……那樣的錢我寧可不賺!你趕緊同我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轉正的姐夫說說,如果能夠將我安排進入東湖地產實習,那我和我媽的這一關就算他過了,日後他要娶你的時候,我和我媽肯定不攔著!”


    謝澄滿頭黑線,這都什麽和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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