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五月,天氣就已經熱了起來。頭頂的太陽明媚炙熱,路上行人換下了薄外套,已經穿上了夏裝。


    今天是五一勞動節的第一天,商場前的廣場上促銷商家依次有序排開,大多都是些趁著假期宣傳的美食攤位,精心製作的美食散發出誘人香味,引誘來往行人駐足。薑婪背著雙肩包,仗著身高優勢往各個攤位看了一圈,目光最後定在一家賣烤豬蹄的攤位上不動了。


    這家攤位圍著的人最多,薑婪隻聞著那一陣一陣傳來的香味,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好香哦。”窩在薑婪上衣口袋的狻猊探出半個腦袋,兩隻圓圓的貓兒眼渴望地盯著焦香誘人的烤豬蹄。薑婪低頭看他一眼,就見小崽子滿臉都寫著想吃。


    “這個月工資還沒發。”


    薑婪也想吃,但這個月的生活費所剩無幾,工資要等十號才發,他們實在沒有多餘的錢買零嘴。把扒著口袋邊邊的弟弟按回去,薑婪將黏在烤豬蹄上的目光收回來,毅然轉身離開。他不知道是在安慰弟弟還是在安慰自己:“等去了餐廳,就有好吃的了。”


    狻猊乖乖地“哦”了一聲,兩隻圓圓的小耳朵失望地聳拉下來,卻懂事地沒有再出聲。畢竟五哥才從家裏搬出來,每個月工資養活自己再加上一個他已經很困難了,他不能再讓本就不堪重負的家庭雪上加霜。


    兄弟兩人默契地將烤豬蹄忘到腦後去,進了商場,坐電梯直奔五樓。


    ——薑婪今天約了人相親。


    這場忽如其來的相親,薑婪其實是拒絕的。作為一個剛剛經濟獨立從家裏搬出來,卻又胃口奇大、活生生把自己吃窮了的上古大妖,薑婪覺得家裏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張吃飯的嘴,實在養不起。


    但是計生辦主任在參加了幾場會議後,認為目前單身妖族太多,不利於妖族種族繁衍,更不利於社會穩定和人妖兩族和諧發展。因此一拍腦袋就製定了一條新規:妖族不許單身。


    為此胡主任還特地請了月老到計生辦坐鎮,要給大齡剩妖們相親找對象。


    這種莫名其妙的規定當然遭到了大齡剩妖們的一致反對,計生辦工作一度推行的非常困難。為了開個好頭,胡主任就找上了薑婪。


    薑婪作為龍子,在一眾普通妖族眼裏還是很有威信的。而且隻有少數大妖才知道龍五子饕餮是因為某些原因才不得不離開龍宮,現在在人類社會討生活。胡主任任職的計生辦跟薑婪任職的特勤組同屬江城妖管局管轄。作為同事,他自然知道這隻小饕餮麵上看著光鮮亮麗,其實背地裏很窮,常常連飯都吃不起。龍宮那幾位不放心這個兄弟,還暗地裏叫他多照拂一點。


    胡主任覺得照拂小饕餮的機會就來了。為了新規順利推行,他設立了脫單津貼,脫單成功的妖族可以一同到計生辦領取一萬津貼。而薑婪作為上古大妖,隻要起個好的帶頭作用,給眾妖族做出表率,就能獎勵一萬,要是相親成功,再加一萬。


    當然,多出來的一萬津貼是他私人掏腰包補貼的。薑婪聽說之後,果然心動了。


    薑婪如今在特勤組任職,特勤組接的那些任務,危險性大獎金也高,就是喜好奢靡的上古大妖也足夠活得很滋潤了。但薑婪他不是一般的妖,饕餮自誕生之始,便有能吞噬萬物的能力,這種能力讓他強大,卻也讓他永遠吃不飽。世間萬物,在吃不飽的饕餮眼裏,都是食物。在上古之時,饕餮被劃入凶獸之列,與混沌、窮奇、杌並稱為“四凶”,便是因為餓急了的饕餮無所不吃。


    當然,上古歸上古,如今是社會主義社會,妖族也多是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和社會主義熏陶的有素質妖。薑婪自到了人類社會以來,恪守妖族規定,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妖。就是吃得太多,特勤組的高額獎金也不夠造的。而且高級別任務也不是時常有,常常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薑婪平時就隻能靠著基本工資勉強維持生活這樣子。


    胡主任承諾的獎金,在最近沒出任務的薑婪眼裏,是很大一筆錢了!隻要去相個親走個過場就有一萬,不去白不去。


    等有了錢,弟弟想吃多少烤豬蹄都可以買!


    於是薑·向人民幣低頭·婪就來了。脫單不脫單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錢。


    電梯在五樓停下,薑婪直奔約定的餐廳。


    相親地點在一家非常有格調的西餐廳,餐廳環境很幽靜,工作人員熱情又禮貌,薑婪以前闊的時候來過這家餐廳,與環境和服務成正比的是其昂貴的價格。想了想卡裏的餘額,薑婪心裏有點虛。


    在服務員的指引下找到卡座,薑婪看見有個年輕男人已經等著了,應該就是他的相親對象應嶠。聽胡主任說,應嶠是她用了個大人情才請來的大佬,有錢有顏絕對吃不窮,讓薑婪一定要好好把握。


    薑婪禮貌地跟對方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薑婪。”


    應嶠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時間不多不少,剛好十一點。他臉上不耐少了些許,下巴點了點,道:“我是應嶠,坐吧。菜我已經點好了。”


    薑婪“哦”了一聲,在他對麵坐下。目光並不避諱地打量著他。


    胡主任倒是沒有騙他,應嶠確實長得好看。就是跟他那幾個相貌十分出眾的兄弟比,顏值也能排進前三。就是眼睛狹長上挑,嘴唇微抿,看著不太好相處的樣子。不過薑婪向來脾氣好,而且特勤組同事還有比這脾氣更為古怪難搞的,因此對他的冷臉也不以為意。收回打量的目光,乖寶寶一樣坐著等上菜。


    在薑婪打量自己的時候,應嶠也毫不掩飾地觀察著薑婪。


    這場相親他完全就是被迫來的,他欠了胡璨一個人情,這次胡璨又出了幺蛾子,求他帶個頭做表率,他為了還人情,不得不來一趟。雖說如此,他卻並沒把這次相親當真,也就是走個過場應付應付而已。他連胡璨發給他的相親對象的資料都懶得看。


    目光挑剔地看著對麵正襟危坐的薑婪,應嶠在心裏把對方從頭到腳挑剔了一遍——發型一看就是出門隨意用手抓了抓,造型都沒做;黃色衛衣搭黑色工裝褲,倒是某奢侈品牌的當季新款,卻皺巴巴的連熨燙都沒有。更別說還背著個雙肩包,渾身上下透著股稚嫩氣。


    應嶠漫不經心地想,估計是個剛入社會的小崽子。家裏有點錢,自己卻沒什麽品味,幸好一張臉長得不錯,才沒把大牌穿出地攤貨的感覺。大眼睛雙眼皮,嘴唇有點肉,看著就是個乖崽崽,是十分討人喜歡的那種長相。


    挑剔如應嶠,對著這張臉時,也不由多了幾分耐心。


    服務員陸續將前菜和主菜送上來,應嶠不愛說話,薑婪也不知道相親該說什麽,便沉默著用餐。


    這家西餐廳的菜品味道十分不錯,薑婪吃得很認真,還趁著應嶠不注意,將切小塊的牛排喂給口袋裏的狻猊吃。狻猊在家裏行八,除了椒圖就屬他最小。他自從被找回來後就化不了人形,還倒退回了孱弱的幼崽時期,需要人照顧。他從前最喜歡粘著薑婪,薑婪離開龍宮時他吵吵著也跟了來,薑婪帶他去妖管局登記信息時,他還特意跟薑婪用了同一個姓,取名叫薑擬。


    牛排鮮嫩多汁,薑婪自己吃一口,就給狻猊喂一口。他自以為應嶠沒發現,連嘴角都翹起了快樂的弧度。


    應嶠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眼神隱晦往他口袋看了一眼,那是隻拳頭大小的獅族幼崽,黃棕色皮毛,耳朵半圓,杏仁形狀的金色眼瞳睜得很圓,要是有人形的話,吃東西的表情大約跟偷偷投喂的薑婪一模一樣。他在心裏“嘖”了一聲,不由又重新評估了一番薑婪。


    他原本以為胡璨給他安排的相親對象應該不會太差。但現在看來倒是他太想當然了,薑婪分明隻是個普通的甚至有些落魄的小獅妖。相親時還不忘帶弟弟蹭吃蹭喝,經濟應該很窘迫。再看他身上皺巴巴的某奢牌,應嶠難得自嘲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這大約真的是山寨貨。也就是薑婪長得太好,才生生把山寨貨穿出了大牌的氣度。


    沒想到普通妖族的日子過得如此艱難,鐵石心腸如應嶠,都不由生出了一絲同情。他裝作沒有發現的樣子,等他們分吃完一整塊牛排,服務員送上餐後甜點後,才清了清嗓子說起了正事。他原本的打算是亮明身份叫對方知難而退。但現在看著落魄的兄弟倆,難得生出了一絲心軟,不忍挫傷小妖怪的自尊心,臨到頭換了套委婉勸退的說辭。


    “吃完了,就先說一說各自的情況吧。”他舒展四肢,矜貴地坐直了身體,長腿交疊,微微傾身凝視著薑婪道:“我是蛇族孤兒,在一家私企上班,沒房沒車,工資一月三千,五險一金太貴就沒交。你呢?”


    應嶠看著薑婪一臉驚呆的表情,心裏微微滿意。這麽說既不會刺激到這個小妖怪的自尊心,也能叫他主動放棄相親。他也能把聒噪的胡璨給應付過去。一舉三得。


    薑婪滿眼震驚地看著應嶠,心裏想的卻是應嶠這麽窮竟然還敢來這麽貴的餐廳吃飯,絕對是個敗家爺們,他們不可能!


    他養自己已經很費勁了,應嶠工資這麽低消費還這麽奢侈,就算是兩萬津貼也不能彌補他們之間的鴻溝。薑婪心念急轉,迅速有了應對的說辭,他不擅長說謊,就垂著眼睛半真半假地順著應嶠的話道:“我在函陽街道辦上班,臨時工沒編製,日薪八十,家裏還有八個兄弟靠我養。”


    應嶠看著薑婪神情複雜。薑婪大概是他接觸過的最窮的妖了。日薪八十,夠這兄弟倆吃飯的嗎?難怪相親吃個飯還要悄悄投喂弟弟。


    要不是話已經說出來,他都想叫薑婪去自己公司上班了,就是當個普通文員,也比臨時工賺得多。不過之前話已經說出來了,他也不好再反口打自己臉,便順勢皺起眉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我想找個工作穩定的對象,你……我們怕是不太合適。”


    薑婪沒想到他一個月薪三千的社畜還敢嫌棄自己是臨時工,不過這樣也算遂了他的心意。他抿了抿唇,道:“是不太合適。”


    兩人對視一眼,釋然道:“那就算了吧?”


    達成了共識,二人便準備各回各家。臨走前買單,應嶠倒是出乎意料地主動又爽快,還特意讓服務員打包了一份甜點讓薑婪帶回去。薑婪道了謝接過甜點,順便看了一眼賬單,有些不好意思道:“加一下微信吧,我把飯錢轉給你。”


    說這話時他臉上雲淡風輕,心裏卻在滴血。這一頓就吃了他剩下十天的生活費。但是想到應嶠的三千工資,他也沒厚臉皮到讓應嶠一人買單。


    “不……”應嶠下意識想要拒絕,陡然想起剛剛立窮逼人設,嘴邊的話又吞了下去,沉默著跟他互相加了微信。


    薑婪加了他微信,將錢轉過去,跟他揮揮手告別,就背著包乘電梯離開。


    應嶠的微信響了一聲,微信界麵上是薑婪的轉賬,還附帶了一個可愛貓貓頭的表情包。應嶠準備刪除好友的手頓了頓,改成給薑婪加了個備注。之後他將手機收起,從另一側乘電梯去停車場。


    薑婪出了商場,便去馬路對麵坐地鐵。等紅綠燈時,麵前一輛銀灰色阿斯頓馬丁快速駛過,駕駛位上的年輕男人酷似應嶠,他下意識想多看一眼,車卻已經開走了。他收回目光,心想應該是看花了眼,應嶠這麽窮,怎麽可能開豪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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