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屍體軟在地上,失去了溫度,最終,被那“怪物”徹底吸收了進去。


    這時候,少年的嘴唇才張開,從中低低喚出一聲“娘”。


    葉楓愣住了。


    與此同時,他身後有人似乎在勸他。


    “上仙,這幾個都是‘不可接觸者’,他們生性如此,犯不著替他們做這種事!”


    “就是!散了散了吧!”


    四周的人以看待傻子一樣的眼神看向葉楓。


    很快,人群散開,隻留下葉楓。


    葉楓護住身後的少年,緊緊攥住手中的長劍,靜靜觀察著眼前的“怪物”,雖然已經很難察覺,但是,他的的確確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葉楓見到兩種完全割裂的行為。


    仿佛被某種力量桎梏的肉體,在那怪物的體內嘶吼著,身體不斷爆發出絕望的叫聲,然而無數的觸手限製住了他的行徑。


    他像是在說些什麽,但是已經陷入瘋狂的低吼對於葉楓而言,已經是不可破解的語言。


    “出來吧,別躲了。”葉楓冷冷道。


    他的氣勢壓迫著眼前的這隻怪物,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居然一時間不敢出手,同時,身後的兩個“熟麵孔”也是一樣。


    賈仁義和雪貂。


    兩人並沒有如他們所說的散去,反倒是找了一個角落偷偷摸摸躲起來,靜觀其變。


    但是,他們的行蹤當然躲不過葉楓的光影瞳。


    之所以一直不戳破,是因為葉楓很想知道,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以及,神庭的真正麵目!


    現在,葉楓知道了更多的“真相”,自然,也算是理解了身後這二位的“行動”代表了什麽。


    兩人鬼鬼祟祟出現,賈仁義仍舊攔腰抱著雪貂,倒像是不願意她到處亂跑似的,十分謹慎,左顧右盼,見街上已經沒人了,這才敢出來。


    “真遺憾,我是沒想到,你那小兄弟那麽弱雞,居然會被吞進去。”賈仁義道。


    他的臉上看起來不像是有任何“遺憾”的表情。


    “真是人如其名,假仁假義。”葉楓冷冷道。


    賈仁義嘿嘿一笑:“算是自知之明吧。”


    “不過,你看人的眼光差一些。”葉楓道。


    “何以見得?”賈仁義一臉詫異地看了葉楓兩眼。


    葉楓低頭不語,那怪物這時候朝他撲來,氣勢洶洶,他手中的劍影猛地迎上,劍光一分成四,舉重若輕的劍紋將整個怪物的肉體緊緊纏繞住。


    掙紮的觸手從中死命折騰,似乎打算從這束縛當中掙脫,然而無論如何,卻無法擺脫葉楓的劍。


    “合!”葉楓一瞪眼,在腳下釋放出了一個環形的極小領域,在這被葉楓絕對支配的空間下,這怪物根本無處可避。


    接著,濃墨一般升起的黑色陰影,分裂出千萬條劍氣,徹底肢解了他。


    斬殺一隻這樣的怪物,本不算什麽,但是讓賈仁義吃驚的卻並非這個,而是那怪物的腹中,滾出一個什麽東西。


    像是……卵?


    不。


    是一具包裹緊密的鎧甲,葉楓嫌棄地瞥了一眼,叫道:“髒死了,你自己想辦法起來。”


    如此連喝了好幾聲,又叫又罵,賈仁義甚至以為這是什麽古怪的咒語,但顯然並非如此。


    鎧甲發出巨大的光輝,最中心的一顆“黑色圓球”一動,湛藍色的甲胄頓時展開,濕漉漉的外部裝甲煥然一新。


    這個“球狀”的甲胄伸展開來,賈仁義才發現,內裏躺著的,竟然是穆誌飛,這小子一臉懵逼,全靠這身甲胄阻擋了那怪物強勢的腐蝕液體。


    穆誌飛一個踉蹌滾了出來,葉楓連忙扶住他。


    “大腿!!”他哭喪著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委屈極了。


    葉楓卻不搭理他。


    “賈仁義,這件事,我要你好好給我解釋一番。”葉楓的語氣十分冰冷,這足以證明,他已經十分惱火。


    賈仁義搓搓手:“那當然。”


    這家夥到底可不可信?葉楓眯起眼睛,注意力又集中在這少年身上。


    他穿著一身煤灰色的布衫,看起來與大小宗門當中的任何一個修者弟子無異。


    可是他的身上,卻無時不刻不露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尤其是在親眼目睹自己的娘親慘死之後,他沒有挪動半步,臉上也沒有半點不一樣的表情。


    簡直就像是事不關己一般。


    但是葉楓注意到,少年的眼角,也含著一滴淚。


    “跟我來。”葉楓抓起少年的手,強硬地帶著他離開了這條大街,回頭吩咐賈仁義:


    “找一個僻靜安全的所在。”


    兜兜轉轉,又回到聖者宅邸。


    葉楓看向賈仁義,眼裏盡是無奈。


    賈仁義笑道:“這裏說什麽也是聖者國度,是星隕大人的封地,你說,哪裏安全?”


    倒也有理。


    葉楓不是推脫搪塞的人,細枝末節,也並不重要。


    回到府內,眾人驚愕地發現,其中空無一人。


    留守的劍痕,不知去向。


    青蹄老道,似乎一早就離開了府邸不知所蹤。


    門客同家仆,連一點痕跡也不見。


    偌大的宅邸成了空宅。


    “莫非是出了什麽事?”葉楓問。


    賈仁義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驚愕,隻剩下冰冷的嚴肅,看樣子,他一定知道些什麽。


    葉楓打定主意要問明白,賈仁義也看出葉楓心思,道:


    “既然‘肅清’已經開始了,那也沒什麽好說的,我們進內堂,這件事,是時候說明白了。”


    葉楓眉頭一皺,跟隨賈仁義回到屋內。


    雪貂奉命去沏茶,實則是被賈仁義給支開。


    “剛才你們見到的,是‘不可接觸者’。”賈仁義倒也直率,指了指葉楓手邊的少年:“像他們這樣,是典型的刺入精神烙印的失敗者。”


    “失敗者?”葉楓一愣。


    賈仁義點頭:“神庭的運作,是建立在強權爭奪,戰爭,還有剝削之上的。上古一戰後,九界形成,戰敗者淪為‘不可接觸’的奴役者,佩戴上神庭賜予的‘精神烙印’,就像是枷鎖一般的存在。”


    賈仁義告訴葉楓,就是靠著數以億計的這些存在,神庭才能在極短的時間徹底統治整個九界,並且劃分出不同階級等級的修者,讓他們產生無間斷的矛盾。


    這麽做的原因,當然是為了“維持這個世界的存在”。賈仁義道:“無上帝說,這個世界,本就是神的遺棄之地,是本應該被抹除的存在。”


    “本應該被抹除?”葉楓愣住了。


    “不錯。”賈仁義道:“無上帝聲稱,他才是這世界的救世主,是維持這個世界存在之人,若是沒有他,這個世界將會在永夜之潮的侵蝕之下徹底毀滅……”


    “放屁!”穆誌飛冷哼一聲:“明明是老子和天蓬元帥不遺餘力力挽狂瀾地守住天河……”


    賈仁義搖頭:“這個世界會被天河侵蝕,本已經是注定的,九界的分割,是為了限製住修者無限貪婪和膨脹的欲望,這是無上帝的原話。”


    “老匹夫!”穆誌飛罵道:“他懂個屁。”


    “總之,最底層的不可接觸者,實際上才是整個神庭運作的核心。而他們的用處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楓注意到,賈仁義在訴說這段往事的時候,眼裏一閃而過的,居然是一抹痛苦。


    “如你所見,他們的身體,實則是蘊含靈氣的容納之物,也就是‘容器’,而容器的用處,便是在神庭慘無人道的實驗中,承擔犧牲者的功能。”


    “……犧牲者?”


    葉楓喃喃重複,從賈仁義的嘴裏吐出的這個詞,莫名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賈仁義點頭:“所謂的犧牲者,你們也見到了,操縱體內的靈氣,釋放他們的潛能,伴隨而來的,便是突破禁忌的風險,而這風險,就是體內的靈氣徹底暴走,淪為力量支配的怪物,成為混沌的產物。”


    這說的,自然就是那個可悲的“屍體”。


    “我今天擺下‘龍門陣’,圈住那個押送實驗體的官差,就是為了刺探虛實,現在,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神庭已經加快了這個速度——他們甚至不止使用可悲的不可接觸者,就算是普通的百姓,遲早也逃不過魔爪。”


    “這些人,都是他們實驗的籌碼??”穆誌飛驚呼:“他們把人命當做什麽?!”


    賈仁義冷笑:“人命?嘿嘿,朋友,你會把螻蟻的性命當做性命麽?是,你們再怎麽強,也不過是個頭大一點的螻蟻——或者說,圈養起來的豬玀,殺了你們,他們又怎麽會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感?”


    穆誌飛無法反駁。


    賈仁義又道:“說到底,神和人,難道是同一種生物麽?你們現在的行徑,無異於自取滅亡,你們體內的靈氣,能量越是珍惜,越是強大,最後,也不過是神庭控製下的更大號的實驗體。”


    賈仁義“戰術後仰”,笑道:“和那個失去理智的怪物,又有何種分別?”


    騰!


    穆誌飛摔了椅子站起身,指著眼前的賈仁義破口大罵:“好!好!好!好你個假仁假義,真對得起你的名字,是,咱們現在是實力卑微,甚至被當成豬玀,但是,你怎麽如此沒有誌氣——說,神庭給了你什麽好處??”


    “好處??”賈仁義抬腿將桌子猛地踹飛出去,也直愣愣站起來,目光逼仄帶著一股煞氣,撩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肩膀上一塊“煤灰色”的印記:“看這是什麽?”


    “老子管你呢!”穆誌飛當然不認得那是什麽。


    但葉楓知道。


    “這個是……?!”


    與那怪物身體之上的“印記”幾乎一模一樣,葉楓帶著一抹不可思議的神色,重新打量眼前的賈仁義。


    賈仁義冷哼一聲,卷起袖子:“老子也是‘不可接觸者’,戰神的後裔?不錯,但,也是失敗者——失敗者,沒有尊嚴。”


    說完,他翻起凳子,狠狠將其擰成了碎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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