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白癡嗎?!包紮好你那顆愚蠢的腦袋,就給本大姐趕緊的滾蛋!”


    我將伊流影丟到附近的小診所,前腳剛出,就發現伊流影後腳跟了出來。我回頭憤怒地推了他幾把,推得他連連後退,直到撞倒在身後的牆壁上:“你跟著我幹嘛!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是不是錯誤地在期待著什麽!我送你來診所隻是怕你死在這種地方,害我需要背負一些不屬於我的罪惡感。你不要想多了!”


    伊流影的表情很受傷:“我沒有在期待什麽。”


    “那你跟著我是為什麽?!”


    他的口氣平靜:“對不起。”


    “對不起?!你記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那天下午說出那樣的話,對不起那天晚上把你的房間弄成那樣。”我看著他額頭上觸目心驚的傷口,強迫自己不屑地笑笑,“對了,還有這個東西,回到‘山寨街’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把它也弄壞了……”


    我從衣兜裏掏出那根手鏈,由於那天晚上的混亂大戰,它的吊墜已經跟鏈子分開了:“你看我始終都改不了亂拿別人東西的習慣!我不過就是一個可恥的慣偷啊!你盡管鄙視吧,我沒關係。”


    伊流影的眼眸漆黑地閃動了一下,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的樣子。


    我把手鏈塞進他的手掌心裏:“還給你!”


    轉身要走,衣角卻被他扯住了。我不耐煩地拍掉,他卻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火了,惡狠狠地瞪住他:“你這隻該死的伊害蟲,到底是想怎樣!”


    “為什麽……”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居然有霧氣在升騰,“為什麽突然離開?為什麽現在要說這麽傷人的話?”


    “哈!不是你讓我去找鏈的嗎?!”我掙紮著一把推開他,看見他沉靜的臉慢慢染上憂傷的色澤,眼眸中的霧氣也越來越濃,“我說的話傷人?你才知道我說話傷人嗎?!”


    他的頭輕輕地垂去:“不要這樣。”


    我的心不期然地一沉,看見他這個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心口很痛,很想逃離他:“再見。”


    雖然嘴巴裏說著再見,也雖然真的想要逃離,可我的雙腿卻像灌了沉重的鉛一般不能拔動。而伊流影此時緊緊拽著我胳膊的那隻手,也根本沒有放開的意思。


    他垂著頭,輕輕地攤開手心裏那根壞掉的手鏈:“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這根手鏈,看起來很漂亮,所以準備送給你做禮物。隻是一直找不到借口……”


    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說什麽讓你去找他之類的,都是氣話。”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聲,聲音有些沙啞地說,“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那麽生氣的原因?為什麽你隻會曲解我。還是,曲解我的話是唯一讓你逃開我的借口?”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我的心一陣紊亂的跳動,根本無法置信這麽深情的話是出自伊流影之口,“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放開我!”


    伊流影垂著的頭終於慢慢抬起來。他的眼神那麽痛,看著拚命想要掙脫他掌心的我那麽痛!我一驚,忽然他鬆手緊拽著我胳膊的手,近乎絕望地說:“你走吧!”


    “對不起……”現在的我除了這三個字,真的再也說不出其它的句子。也許的確是我誤會了伊流影吧,可是為什麽是要在現在才告訴我你的心意呢?淺夏失蹤了,在這種時候,我隻能放棄你去追尋我的親情。況且,我們真的不般配啊!


    “你這麽優秀,又帥又酷又溫柔,家室又那麽那麽好!一定會找到很好的女孩的!而我算什麽,我這種人根本不適合你!”我聲音哽咽地轉身欲走,可是還沒走出兩步,就再度被一隻手拽了回來,狠狠地按在牆角邊。


    “你幹什麽——”我驚叫。


    “不能放你走。”他死死按著我,“我決定,還是不想放你走。”


    “伊害蟲!”我拚命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堅強,甚至把手指上的鑽石戒指取下來還給他,“如果我說的那些還是不能破滅你的希望的話,那麽我就對你說出實情吧——其實我從最初接近你,就是為了隱藏在‘威廉古堡’密窖裏的‘離琴’。因為我曾跟鏈約定過,隻要我能得到‘離琴’他就會娶我呢。”


    伊流影震驚地瞪大眼睛。


    我忽視心底隱隱的疼痛繼續說:“這就是我為什麽要在合約後麵加上‘特別獎勵’這一條。可是我忽然沒有自信可以替代你心裏那個叫米琦的女孩,任務的結果一定是失敗的,既然這樣,我幹嘛還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伊流影的表情慢慢由震驚轉為一種我看不懂的深邃……


    我用力地推了推他困我在牆角的胳膊,沒有推開,索性彎腰從他的胳膊彎下鑽了出來。然而他仿佛被石化了般,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撐著牆壁。


    我一陣心酸:“所以你回去吧,身上帶著那麽大一顆的鑽戒,小心被人盯上了。我們‘山寨街’別的不多,扒手和飛賊可是出了名的。哈哈!”其實在我把戒指取下來交給伊流影的時候,我的眼角餘光就撇見好幾個賊頭賊腦的身影在附近遊蕩,隻是因為我在這裏,他們給我麵子沒有上來搶而已!


    走出好遠了,我還看見伊流影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伸長了手臂朝他揮揮手,用我自認為的燦爛笑容朝他微笑,雖然背對著我的他根本看不到:“對了!明天我就要離開‘山寨街’去很遠的地方旅行!你以後就不要再試圖來這個地方找我,即使來也不會再見到的!bye啦!”


    迎著夕陽最後一縷血一般紅的光輝,我抬起腿一步步艱難地朝前走去……眼睛模糊了,遠處的樓房和近處的籬笆都氤氳成朦朧的一團。然後,就在轉角的時候,一滴透明的液體帶著重重的心事毫無預警落下,砸在青色的石板路上,可是很快就被吸附到了地底去,消失不見了。


    就像這段隻能埋藏於地底的感情,永遠不能見光呢。


    再見啊,伊害蟲。明天我就要踏上尋找淺夏和鏈的路途了……


    我們之間,趁著沒有開始的時候,趁著可以輕易放手的時候,就這樣結束吧。這樣對你對我都好,不是嗎?


    2.


    “卡卡姐姐,卡卡姐姐!大事不好啦——”


    就在我收拾包袱的時候,忽然院子的大門被一股力撞開,幾個小孩爭先恐後地跑了進來,有一個甚至因為跑得太快太急,一進門就狠狠地絆了個狗吃屎,還順勢滾了幾滾。


    我從屋裏迎了出去:“怎麽了?”


    “卡卡姐不是交代我們暗地跟蹤那個‘壞蛋’嗎?結果你走後沒多久,黃世仁和他的那群狗腿就跑去把他狠揍了一頓!他們本來隻打算搶劫的,可是有顆鑽戒‘壞蛋’怎麽也不肯鬆手,於是可惡的黃世仁撿了酒瓶,把‘壞蛋’的頭都砸開了花……”


    天啊天啊!黃世仁那個混蛋的兔崽子,果然還是……


    黃世仁是住在街尾的搶匪頭目,因為人品格外極端和自私,毫不講義氣,深受我們“山寨街”的大家厭惡,所以被大家暗地裏取了綽號叫“黃世仁”!


    我隨手抓起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就要往外衝去,褲腿忽然被拽住,那群小鬼拽著我的右腳眼巴巴地喊:“卡卡姐說過我們來報告就給獎勵棉花糖吃的!”


    “知道了!回來就買一堆的棉花糖喂飽你們!現在本大姐有事,都乖乖讓開!”我一手提著一個小鬼的領子丟開,抓著晾衣杆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等我趕到目的地的時候,哪裏還有人,地上全是摔碎的玻璃碎渣,以及一地觸目的鮮血,一滴滴蜿蜒在青色的石板路上。


    我的喉嚨忽然大力哽住,朝前走的腳步加急,幾次絆到石頭摔倒可是又很快地站了起來。


    “伊害蟲你在哪裏?”


    “伊害蟲——”


    “伊害蟲,你不要嚇我啊!本大姐數三聲,如果你還不出現,本大姐就把你的皮扒了去釀酒,聽見沒有?!”


    “伊害蟲……伊流影……”


    對不起!是我不對!明明知道這種地方人魚混雜什麽混蛋都有,可還是把你留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對不起……伊害蟲對不起……


    我狠狠地抽噎著,順著一路的血跡尋找,可是到了一個地方後,血跡忽然中斷了!這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耳邊響起狗犬的聲音,透著鄉下濃濃的淳樸氣息……我搓著又紅又腫的眼睛,近乎絕望地往回走去,還沒走近自己的家,發現院子裏一片燈火通明。


    一個小鬼雙手托著下巴坐在石階上,看見我,立即一顛兒一顛兒地奔上來:“卡卡姐姐!你終於回來了!棉花糖買了嗎?!我們剛剛幫你找到了‘壞蛋’,才把他帶回這裏就昏過去了!卡卡姐,你可要好好犒勞我們啊……”


    我黑暗的心立即燃起希望的火苗:“什麽!你說他回來了?!”說著扒開他往屋裏衝去,果然一群孩子圍在床邊,而睡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不是伊流影是誰呢?!


    委屈和愧疚讓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小孩們都被我嚇傻了,嘩啦啦全都圍上來:“姐姐不要哭啊!大不了棉花糖我們不要了……”


    我擦著眼淚抽抽噎噎地走近他,看見他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眼睛閉著,漂亮的睫毛自然上卷,可是洋娃娃般白皙的麵容卻沾滿了血跡。再看他那一頭桀驁不馴的藍黑色頭發,此時被鮮血染成詭異的顏色,在日光燈下繼續流淌著粘稠的血液。


    我用力捂住嘴巴,竭力製止自己湧到嘴邊的嗚咽。


    “伊害蟲,伊害蟲!你怎麽了?你別嚇我!”我撲到床前用力地搖晃他的身體,可是手指剛一接觸到他的身體,就發現他的身體駭人的冰涼和僵硬。因為我搖晃得太過用力,他一直緊緊握著的右手蒼白地鬆開,從裏麵滑出一道銀色的光,“叮”的一聲掉在地上。


    我拾起來,看到那枚在日光燈下光芒流轉的鑽石戒指!


    下一秒,我崩潰地轉身朝那些孩子們吼:“你們……你們去幫我叫‘山寨街’裏最好的黃醫生!叫他一定要快點,備齊所有的搶救儀器!拜托了,一定要快!快去啊——你們都去啊,還愣著幹嘛——”


    看著小孩們全都爭先恐後地離開了屋子,我才稍微安心地回頭握住伊流影冰涼的手:“伊害蟲,醫生很快就到了,你撐住啊,你一定要撐著!如果你離開,我不會原諒你的……知道嗎我這一生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所以格外害怕!我已經很努力地在珍惜了,對我來說,幸福的定義就是所有愛的人都能好好的幸福的活著,這就是我最大的滿足……”


    伊流影不說話,沉默的嘴角抿成倔強的弧度,有些像生氣,卻更像是在微笑。


    這麽安靜的他,安靜得格外溫柔的他,讓我更加心疼啊!


    我用力地咬住嘴唇,給他冰冷的身體加上一層又一層溫暖的棉被,忽然手腕被一隻手用力地抓住。我震驚地抬起頭,看見伊流影緊閉的眼不知道什麽時候輕輕地睜開了,眼瞼半眯,眼神格外迷離……


    我輕輕地叫他,剛開口,一滴滾燙的淚珠就順著鼻梁砸在他瓷器般白皙的麵孔上。


    “……不會放手的……”


    “你說什麽?嗯?你剛剛說了什麽?!”


    我將頭輕輕地探下去,然後聽見他輕不可聞的聲音,仿佛是向我訂下的一種承諾,又仿佛是他對自己許下的一個誓言:“如果放手,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果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


    我的眼淚又流:“笨害蟲臭害蟲死害蟲!你說什麽啊!你敢放手就給我試試!”


    他心疼地看著我的眼淚:“我以為……我這樣的人……是不值得你流淚的。”


    “胡說什麽啊!你明明看見我這麽難過……”


    “是啊。”他輕輕地笑了,目光卻越發迷離,“我才知道,我可以讓你難過……”


    “你是笨蛋嘛!你知不知道你受傷了,頭部傷的很重!”我將手裏那枚戒指放進他寬厚的掌心裏,“你不是很有錢嘛!有錢的大少爺,僅僅是一枚鑽戒,用不著為了它跟小流氓拚命吧!你真的是個大白癡……”


    “不隻是戒指。”


    “?”


    “還是責任。”他輕輕呼吸著,輕輕閉上眼睛,漆黑的睫毛泛著水光卷曲地翹著,“即使是我一廂情願,我也想要對你的人生負責……不是輕易作出這樣的決定,所以,不會輕易改變這樣的決定……”


    我的胸口忽然被什麽東西用力地堵住了,不能呼吸,不能喘氣。


    伊流影不再說話了,仿佛已經睡著,在睡夢中陷入了他一如既往的安靜。安靜得……仿佛連呼吸都失去了一樣。


    “伊害蟲伊害蟲!”我焦急地推了推他,猛然發現他拽著我手腕的那隻手緊緊的,五指緊扣,緊到指關節泛出清白的痕跡,並且沒有絲毫要放手的意思。然後我想起他說過的那兩句話“如果放手,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果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


    伊流影,不要放手哦!一定一定……不要放手哦!


    我將另一隻手疊在他那隻抓緊的手背上,安心地坐了下來。看著他睡去的麵容,我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什麽嘛!你還真是個自以為是的家夥!你認為隻要你不放手,我就一定不會放開你的手嗎?!你以為用這種混蛋方法,就可以讓我留在你身邊嗎?!可是……可是你真的好狡猾啊!為什麽我就是不敢放手呢……”


    為什麽呢?為什麽……


    伊害蟲。也許你其實知道是為什麽,又或許你根本還不知道吧!答案就是我喜歡你啊!


    是你太奸詐,利用這種感情讓我不能離開。可是自私的你能不能夠明白?一旦我決定承認這份感情,我將陷入多麽可怕多麽萬劫不複的境地。


    3.


    “嘎吱嘎吱……嘰嘰喳喳……嘎吱……知了知了知了……嘎吱……”


    正午的太陽當空照著,千萬束耀眼的金光讓人有直接被它插死的念頭!透過茂密的枝椏,遠處響起呼喚聲,一聲連著一聲,把這個魔鬼七月演繹得更加煩悶焦躁:“卡卡小姐!卡卡小姐!卡卡小姐你在哪裏——”


    “該死的,真是熱啊!”我高高跨坐在一棵大樹的枝椏上,抬手剛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那種呼喚聲就由遠至近響在了腳底下。


    我俯身,瞄見樹下站著一名女傭,分外焦急的樣子:“卡卡小姐,伊少爺醒了,他叫我來帶您回去!”


    伊害蟲醒了?!太好了……他沒有事果然醒了!不過……現在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啊!


    “知道了!”我絲毫沒有表露心跡地吐掉嘴巴裏一片樹葉,揚了揚手裏的玻璃罐頭,“知了已經抓到了三十七隻!還差三隻就可以湊齊了給他做大補湯!”


    “什麽什麽?什麽大補湯……”


    “你囉囉嗦嗦的吵死了!總之是一種很好的東西就對了!”


    “可是小姐……”


    見她張大了嘴巴一副要說教的樣子,我隨手摘了一個長了毛的果子朝她扔去:“滾啊,你快點回去吧!煩死人了!”女傭被我扔得四處亂躲,忽然另一聲嚎叫響起,從樹叢外突然閃進來一個高挑身影,被我砸過去的果子擊中,瞬間捂著那顆倒黴的腦袋木木地站著——


    伊流影!


    “少爺!”女傭誠惶誠恐地讓到一邊。


    我也急了,差點表演空中飛人從樹上跳下去:“喂,伊害蟲,你傷都還沒好幹嘛亂跑啊!”


    伊流影聽見我的叫聲,自樹下抬起頭來。


    陽光穿過大樹,篩下無數耀眼如鑽石般的光點,全都美麗地鑲在他的肌膚上。他仰著麵孔由下至上打量坐在樹上的我,麵部輪廓更為英俊迷人,簡直像是炫著光暈突然降臨的天使——雖然他的腦袋不和諧地包著層層的白色紗布,但絲毫不影響他的俊美,甚至說更像剛剛經曆過大戰後的負傷騎士。


    幾天不見,為什麽覺得他越來越帥了?!


    我困難地吞咽著口水,餘光瞟見那女傭瞪著伊流影一副傻掉的樣子,隻差流口水了!


    我的眼睛裏迅速燃起了大火,想起這幾天他受傷住院後——有多少女生踏破了門檻去看他,又有多少女生為他哭得梨花帶雨悲慘淒淒。而可憐的我呢?!卻被他的管家拒之門外,連看他的機會都沒有!


    當時我真的以為他傷得很重差點要掛掉了啊!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假象!


    我狠狠地捏緊了拳頭:“伊害蟲你其實是故意的吧?”


    伊流影一臉茫然。


    “你其實是故意走路、站立、連坐姿都像是電視劇裏的演員一樣擺著poss。說什麽會對我負責,其實你平時卻故意耍帥勾引別的女人對不對!”我瞪著他,很快順著樹幹靈活地滑下樹,正好立在他麵前。


    伊流影依舊一臉茫然的樣子,看著我,長久也不說一句話。忽然他輕輕地抬起手,動作溫柔地幫我拭去額上的汗水,我憤怒地一把打掉!


    他發出輕輕的笑聲:“你還是留下來了,對嗎?”


    我的心狠狠一沉,由於話題被他叉開一時間找不到應對的措詞,隻好將手裏的玻璃瓶一把塞給他,也岔開話題地用強勢的聲音說:“喂,給你!”


    他看著瓶子裏的東西,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皺緊他英氣的眉毛問:“這是什麽?!”


    “知了啊!據說用四十隻知了加一些中藥熬成的湯很補的!還差三隻——反正你現在看起來精神很好的樣子,不用四十隻也可以的吧!”說著,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感覺自己真的累壞了——為了抓這幾十隻知了我可是三天沒睡了,全身都透著股濃重的汗臭味兒,“我先回去睡了!你記得讓傭人把它熬成湯喝掉!”


    還沒走出兩步,手腕就被伊流影拽住了:“去哪?”


    “豬!我不是說了回去睡覺嗎?”


    “回哪裏?”


    “你說呢?!當然是回‘山寨街’了!”我一臉嘲諷地回頭瞅了瞅他,“你幹什麽把眉毛擰成這樣,好像是誰逼你吃了酸蘿卜幹一樣!還是,你嫌棄我幫你抓到的這些知了?對啊,你生病的這幾天,那麽多女人給你送補藥,什麽東西不比這個好啊!我真是鄉下人,對不對?”


    我伸手想要拿回玻璃罐頭,但是伊流影握得死死的,英氣的眉毛也蹩得緊緊的,看我的眼神格外委屈和哀怨。


    被那樣的眼神看著,好像我欺負了他,好像我做了什麽很殘忍的事情一樣。


    我有些心虛地鬆開手:“算了,你這麽想要就給你好了!”


    伊流影靜靜地看著我,拽著我的那隻手絲毫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原來……”他的嗓音在這一刻變得低啞和顫抖,“你還是要走?”


    “什麽啊——?我有說過我會留下嗎?!那天的話還說得不夠清楚嗎?!”


    我裝作不懂地將臉撇開,可是很快他就伸手將我的臉端正了,漆黑的眼眸深深深深地看著我,仿佛要看進我的心底去。


    七月中旬的陽光那麽炎熱,炎熱到被燒烤的大地都好像氤氳出了霧氣一樣。我和伊流影站在陽光的樹蔭下,狠狠地彼此對望了幾十秒鍾,他才終於沙啞著嗓音開口:“有人揍我,我會狠狠地揍回去,這是自我保護的本能。生病很重的時候,一直掙紮著想要醒來,這是人對求生的本能。可是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想見你……”說到這裏,他的聲音狠狠地停頓了一下,“這也是本能吧?愛的本能。”


    我的心“咯噔”一跳,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伊流影的嘴巴裏說出來,所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你說……什麽時候我有這樣的本能?”他輕輕抬起另一隻手,撫摸著我的臉,眼眸燦若星辰,卻泛出海洋般柔和的笑意,“每個清晨醒來,見你變成了第一意識。如果見不到,一天的心情都會焦躁。試著去控製,可是很失敗地發現——不行呢。”


    “不懂……”我拿開伊流影在我臉上遊走的手,“死害蟲!你說什麽我根本都聽不懂!”


    “不懂?”他輕笑,“不懂為什麽留下來了?”


    “……”


    “不懂為什麽要抓這些知了?”


    “……”


    “如果真的不懂……”他的臉越湊越近,直到鼻尖貼著我的鼻尖,四眼深深相對,“為什麽你的眼睛紅紅的有明顯的哭過痕跡。”


    我不自然地將臉用力撇向一邊,臉頰開始發燙,可是卻很生氣,因為他說那些話讓我很生氣:“伊害蟲!你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嘴巴說的是這樣實際上做的卻是另外那樣?!就算是……就算是我這樣做了!你,又有什麽好得意的!”


    伊流影重重一愣:“我沒有得意……”


    “滾一邊去!警告你別再擋我的路,否則我會一腳踹飛你的!”我狠狠地將他撥開,發誓絕對要走!立即,馬上,再也不要見到這個混蛋!


    怎樣,我的確是留下來了,的確是辛苦地抓了知了,也的確有很傷心地哭過……可這些都是不由自主!我並沒有想從他那裏得到些什麽,隻是我想這樣做,所以就做了……為什麽從他口裏說出來,好像一切都變得有目的一樣!


    我氣急地要走,伊流影卻突然從後麵抱住我——


    “笨蛋,你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


    “……”


    “我的意思是,你也許在乎我……在你沒察覺到的時候,你可能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了。”


    “……”


    “雖然隻有一點點,跟我的喜歡比較起來,像是大海裏的一滴水……”


    他從身後抱著我,下巴擱在我的肩上,嘴唇貼著我的耳根很輕地說話。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地跳動,聽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反駁:“你怎麽就知道我隻有一點點喜歡。你怎麽就知道你的喜歡是大海,我的喜歡隻是一滴水?!也許我的是太平洋呢!哼,什麽都不知道還隻會自以為是的伊害蟲最讓人討……”


    話還沒說完,伊流影就輕笑著扳過我的身體,更深更緊地抱住了我……


    4.


    “你確定——這東西能吃?”


    伊流影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手裏端著的那一碗黑乎乎的東西,喉嚨困難地滾動了幾下。


    “可以,當然可以!”我一揩鼻子,神氣十足地將知了湯放在他麵前的餐桌上,“小時候,有一次鏈生病很嚴重很嚴重,差點死掉。當時,我覺得什麽忙都幫不到的我很沒用,隻會哭!可是鏈告訴我說,隻要幫他抓到四十隻知了熬成湯吃下去,他的病就會好啦!”


    不知道為什麽聽完這些話後伊流影突然變得安靜,格外安靜地聽著我說。


    我在他旁邊坐下來,開心地笑著說:“結果我就跑去抓了知了,熬成湯給鏈喝了後,不久他的病就好了!”


    伊流影變得更安靜了,默默地垂下眼瞼,好像在想什麽心事。


    我推推他的胳膊:“喂!所以你快點把這碗知了湯喝掉吧!雖然我承認……它的樣子看起來的確有點醜,可效果真的是很好的。你……”


    “那個叫鏈的家夥——”伊流影卻猛地抬起眼瞼,打斷我說,“他一定很疼愛你吧?”


    我一愣:“為什麽……會突然這樣說。”


    伊流影笑著指了指那碗黑乎乎的知了湯:“因為,隻要是稍微有些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東西怎麽能吃!更何況作為藥材了!”


    “喂!你什麽意思!什麽叫稍微有些常識的人啊!”


    伊流影沒有理會我的大喊大叫,繼續把他想要說的話說完:“所以說,當時的他,是害怕你會因為幫不到忙而自責,所以才騙你說知了可以治病的鬼話吧。”


    我又是一愣:“什麽?”


    伊流影默默看著那碗知了湯,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瞼下方打下一層漂亮的陰影來:“雖然我不知道那是怎樣沉重的愛,但我也可以努力做到。”話音剛落,他就果斷地端起那碗知了湯,仿佛它是毒藥一樣擰緊了眉,朝嘴巴灌去——


    我及時伸手截住那碗湯,重重地扣在了桌子上:“伊害蟲!你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知了湯根本不可以治病!而可以治病隻是鏈編出來安慰我的話?”


    伊流影的眉頭仍然緊緊蹩著,麵對我凝重的表情,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不相信!”我睜大了眼睛,瞪著那碗知了湯,再瞪著伊流影,“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麽鏈喝了那碗湯之後,身體就迅速好起來了呢?明明就是那碗湯起到作用了啊!”


    伊流影深深地歎了口氣:“有時候你很古靈精怪,但有時候,你的腦子又鈍得離譜。你仔細想想他真的是因為那碗湯而好起來嗎?”


    “嗯……我仔細想想。”我凝重地點點頭,見伊流影端起知了湯又準備喝的樣子,我再度搶回來,飛快地倒進了旁邊的垃圾桶,“你不要喝了,反正你身體好得很……話說回來,當時的鏈除了喝過知了湯,還一直在接受醫生的治療。也許真的是我太天真了吧……”


    伊流影微笑著點點頭。


    “不過——”我爬上桌子,像隻青蛙一樣雙手托著下巴伏在桌上,與伊流影麵對麵地對望著,“有一點我要澄清,鏈那個家夥,是個超級薄情寡義的家夥!雖然小時候對我很好沒錯啦,不過人都是會變心的!就好像你以前那麽喜歡那個叫米琦的,現在可以喜歡我——你們男孩,不都是花心又容易變心的壞蛋嗎!”


    伊流影一愣,忽然伸手捏住我的臉,一手捏住一邊用力地拉扯著。


    “喂?你幹嘛,居然敢捏本大姐的臉,你不想活了是嗎!”


    他絲毫不顧我的大叫繼續捏著,麵無表情,可是黑色眼眸裏翻湧的一絲暗光告訴我他現在不高興了:“以後,不要再提起她了。”


    “為什麽!你不是喜歡過她嗎?!”我不怕死地繼續說著,繼而就感覺他捏著我臉的手加大了力道。


    遲疑了半響,他才狡辯說:“這和花心……不一樣。”


    “為什麽不一樣?!”


    “因為不可能有未來,才會放棄那段感情。”


    “哦?”我眼珠子骨溜溜一轉,心情有些不爽了,“意思是有未來的話,你就不會喜歡我了?!”


    “我不知道。”


    我發誓!如果他回答是,我立即就甩他一個降龍十八掌,然後毅然決然地甩下他走掉!如果他回答不是,那我也會看輕他,認為男生的真心都是虛假的,沒有什麽感情可以持續到永遠!


    可他回答的是不知道?這個答案是我意料之外,所以我當場愣住。


    見我發愣的表情,伊流影終於不再捏我的臉,轉而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腦袋,就像在揉一隻可愛的小貓咪一樣:“人的每個階段都是不一樣的。如果有一天,你要問我喜歡你多一些還是喜歡米琦多一些,我會如實回答你:我不知道。因為,當時喜歡著米琦的我,和現在喜歡著你的我,已經是兩個時態的人。”


    “兩個時態的人?”欺負我沒文化?完全聽不懂啊。


    “對,兩個時態的人。她已經變成回憶。”伊流影高深莫測地點點頭,嘴角掛著高深莫測的壞笑,“我無法改變擁有她的回憶,就如我不能舍棄過去的我。”


    真的是蠻高深的啊……越聽越複雜了!


    我的眉擰成一個大大的疙瘩:“喂,還是聽不懂耶!”


    “你不用聽懂。總之你隻要知道——人每時每刻都在變,我們不能保證以後是怎樣,至少,在現在這個時段裏,我是真心地喜歡你並且是真心地想要跟你在一起,就夠了。”


    說來說去,意思還不是人是會變心的。一切都是借口吧。


    為什麽會變心?為什麽不可以永遠在一起呢!如果這世界上有一種感情是永遠存在,就像某首歌詞裏所說的天長地久該多好啊!


    可是為什麽偏偏會有“變”呢?!


    我迷惘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遲疑著說道:“鏈也是這樣吧……我已經是他的回憶了。他也是我的回憶,對不對?”


    “嗯,對!”


    伊流影起身將我從桌子上抱下來,抱坐在他的腿上。他的懷抱很寬大,很溫暖。他抱著我轉動了一下椅子的方向,讓我們都麵向著落地窗——


    此時,玻璃窗外是一片無垠的火燒雲。火紅的天空,雲就像大朵大朵被焚燒的紅蓮,在夕陽下旋轉、跳舞。


    米蘭市裏我最愛的就是雲了,總是變化莫測的夢幻,不會因為“三八”馬路的阻隔而受到影響,那種美麗屬於不分貧富貴賤的大家。從小我就喜歡和鏈、淺夏、小魔帥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著雲不停地變幻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從什麽時候,那樣的時光不複存在,從什麽時候,能夠再抬起頭來好好欣賞它的這一刻,陪伴在我身邊的卻是另一個人呢。


    “雲……火燒雲,好漂亮啊!”我依偎在伊流影的懷裏感歎,鼻息裏全都是他的香氣,我可以聞出來,是蘋果味的洗發水呢。他的下巴低著我的腦袋,輕輕地“嗯”了聲。磁性而低沉的聲音,一瞬間,讓我錯以為是鏈……


    我盡量睜大了眼睛,眼瞳裏印著那片火紅,心裏開始下定決心:“伊害……伊流影,以後,我們每天一起看日落的天空吧!每天,怎麽樣?!”


    “嗯,好的。”雖然看不到伊流影的臉,可是我卻仿佛能清楚地看到他唇邊柔和的笑意,“……每天。”


    既然愛,就好好愛。


    過去的鏈,過去的回憶,過去摻雜著親情友情愛情的愛恨糾結的複雜情感,都隨著日落逝去,從我的心底連根拔起,丟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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