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兩本武學秘籍和一個北滄大宗門的入門弟子做籌碼,就換來高柳二人鐵了心的叛主叛國,還真是便宜,而黃老大對已經貌合神離的兩位兄弟背後插的這一刀並不意外,至於如何處置,李驚瀾倒沒有插言的打算,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黃緒磊他自己願意了結這樁因果,就自己出手,實在不願意沾上自己兄弟的鮮血,寧武關缺的就是祭旗人頭,怎樣都說得過去。


    黃緒磊也並未讓他等多長時間,幾天之後,兩人又作了一番詳談,整頓過後的彩雲澗,共有兩百七十名馬匪,六百多步卒願意從軍,這當然是在幽州將軍願意給他們脫罪入籍的情況下,隻是在李驚瀾原本的計劃上有些出入,李驚瀾準備說服彩雲澗之後,挾彩雲澗的兵力,先吞瓦窯溝,然後以大勢力逼迭台寺,這樣即便是說服不利,也可以最低限度的,減少戰損,畢竟在他眼裏這些馬匪,已經屬於北境戰力了,這裏少死一個,將來秦滄大戰就會多拚死一個北蠻子。


    可黃緒磊顯得有些傷感,寧願給將來的上司不好的印象,也不願意再沾上自家兄弟的血,說白了就是隻會去遠遠的站台,而不願意參與廝殺,這事實上給李驚瀾的後續計劃帶來很大的難度。


    瓦窯溝是位女匪首,性格暴戾,與寧武關這邊有滅族之仇,估計說服難度很大,再加上瓦窯溝不同於彩雲澗,屬於遊匪,雖然隻有九百馬匪,可坐騎足足有一千有餘,如果外圍沒有限製,很容易搞成一副雞飛蛋打的局麵,這是李驚瀾不想看到的。


    但他同樣不願意逼迫黃緒磊,隻是更為詳細的詢問了黃緒磊對瓦窯溝的看法,和建議。與他約好了下山時間,便獨自上路了。


    京城書院大雪如亂絮,最近的風風雨雨並未給經過一甲子修行的書院帶來多少打擊,最好的老師仍然是門口的三塊大石,有人說它們代表書院的過去現在未來,老夫子的教誨仍在,皇帝沒有將巨石挪走一天,書院就穩如泰山,那個發下宏願的少年一日行走於世間,書院的希望就始終在世間。


    所以,書院發出自己的聲音就夠了,林讓在大殿之上嘚瑟了一下,不外乎就是告訴整個朝堂,真正的讀書人不會為外物所迷惑,在這關鍵的節點走出去的隻是那些牆頭草,而真正的心憂家國的讀書人,那些真正的人才,還在書院,這就夠了。不偏不倚,中庸之道,不自棄,不自傲,低調的囂張,分寸把握的剛剛好。


    那些被林教習高的灰頭灰臉,一扭頭又捧得高高在上的年輕學子們,深刻地領教了圓通自如的厲害,如今見到林讓笑眯眯的眼神,就心底打顫,夜香也挑過了,大名也在朝廷上掛了號了,小尾巴還牢牢地捏在林教習手裏,不服不行啊!傳道授業解惑,有些東西是在書本上,而大多的東西,卻是在做事上,書院的規矩不僅僅是禮,還有為人之道,行事之道,這些刻在骨髓裏的標記,是一代代教習用身體力行描在學子們的心裏的,守規矩但不拘泥,行正事,卻不古板。這才是書院的希望之所在。師者,傳道第一!道之所在,天下可去的!


    不過年輕人的心思,總是會很快的轉移,前月書院突然多了一個女教習,就讓大家喜不自勝,而入院之後悍然入住夫子小院,又讓所有人瞠目結舌,人倒是不陌生,燕國小公主葉輕塵文名已動京華,連翰林院,國子監都不得不捏著鼻子酸裏酸氣的說一聲:名師出高徒。這位前段時間又一直住在書院,又砸了不少的“場子”,眾人當然不會太過驚奇,隻是把她安排在夫子小院這是幾個意思?難道,與小夫子有什麽糾葛?像這等浮想聯翩,在文人墨客中間從來都不缺乏更為離譜的想象。


    這種猜測沒有延續多久,就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天性驅逐的無影無蹤,琴棋書畫詩酒茶,七絕少女很快就被學子們認可,當然七絕都是次要的,絕色,才是重點。


    從葉輕塵第一次開壇講學,書院學子的人設就崩了,許多教習望著空空如也的學堂,搖頭苦笑,不得已隻好重新定位,葉輕塵隻開詩詞一課,唯有大考之前才會開壇講學,這才強行將這些年輕人騷動的心堪堪壓住。


    燕人多豪邁,葉教習博聞強記對於詩詞一道基本上算是手到拈來,但她更偏好於豪放,傳道授業也並不拘泥,以鐵板銅鼓輔以“大江東去”,以胡笳琵琶輔以“落日塞塵起”,以牛角大號輔以“塞下曲”,經常讓堂下學子胸懷激蕩之餘,更為深入的感受到武夫不易,邊塞苦難。


    燕國女子托庇於書院,已是擺在明麵的事情,不管從前如何煊赫,但如今已是落毛鳳凰,大燕俯首已是板上釘釘,據說明年開春,大燕皇帝就要常駐長安了,雖說掛著侯府的名號,可其中的斤兩誰不知道?連一般的富戶都不如吧!


    淒涼遭遇,柔弱少女,又才情卓絕,這本身就給了熱血沸騰的大秦學子站在她身前為她擋風遮雨的理由,所以,葉輕塵這些日子不知道扔掉多少情詩慕詞。無動於衷?倒不如說心有所屬。


    銅錢大小的雪花漫天落下,將山湖亭樹嚴實的包裹住,到了下午時分才慢慢停下,晶瑩如玉的新被,讓略顯陰沉的乾坤顯出別樣的明亮,葉輕塵獨坐雪亭,指間捏著一隻金黃令牌,怔怔出神,眉間輕輕皺起。這是少年臨走之時送給她的,厲天行已萌死誌,在這場危險的遊戲之後,孤身一人的葉輕塵很可能會麵對一場狠辣的反撲,這個牌子也許能救命。可他為什麽要救她呢?她有憑什麽要接受他的饋贈呢?


    那日,她和少年此間小亭,她同樣自嘲般的問過他,少年老成的李驚瀾卻平靜的說了一句仿佛是不相幹的話,至少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他的那個不相幹的人,他說:“世間風雨不應落於無辜之人。”嗬嗬,無辜之人?是不是也是無緣之人?無緣之人是不是就是不相幹的人?還真是大方唉!太子金牌,是他的師兄留給他保命的,他就這麽輕而易舉的隨手轉贈了,那同樣孤獨的他,行走於世間千裏萬裏,誰來保護他呢?一向自信的少女的心,痛成一道疼的抽搐蜷縮的傷口。


    少年的麵色平靜,那般無情,而眉心紅痣嬌豔如血珊瑚,好想用指腹摩挲,一定很溫暖,很舒服,出神的少女緩緩的抬起手臂,纖纖玉指點向虛無的空中。


    指尖落空,手臂衰然垂下。


    一場虛幻一場夢。


    世上安有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葉輕塵並不嫉妒那個比她更高貴的女子,她嫉妒的是那個女子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少年身上發泄自己的情緒,而隻有那個時候,少年才會表現出他的真實年齡,他會哇哇大叫,會回嘴怒罵,會逃會躲,會跳腳,那才是真實的少年啊!而不是站在自己麵前冷冰冰的一座泥胎菩薩。


    亭頂上的雪花,被一陣風吹的零散飄落,在空中打著旋兒從眼前緩緩落下,姑姑的話又響起在耳邊:“有些花是有毒的,從你一看見它,你就中毒了,無可救藥的那種,有時候你明知道這種毒是致命的,但那種豔麗,你無法拒絕,無法回頭。輕塵,如果有一天,你覺得自己中了毒,不要太恐懼,也不要太失望,沒有用,離它遠一點,默默地望著它的美麗,盡情的享受短暫的美好吧!這是唯一的辦法。”短暫?有多短?餘生算不算短?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葉輕塵嘴角微微翹起,姑姑,那麽驕傲的你,怎麽就輕易認輸了呢?


    那麽平靜的他,站在身邊真是踏實呢!


    那麽晶瑩剔透的紅痣真是好看呢!


    那麽有故事的他真是有毒呢!


    那又怎麽樣呢?一場轟轟烈烈的飛蛾撲火,不才是燕人的本性麽?姑姑,你在長安呆的太久了呢!輕塵不是你,輕塵隻願做那煙花,我想要的是哪怕一瞬的美麗,繽紛的花雨,是的,哪怕一瞬,一彈指,一動念。


    冰封的“洗硯池”湖麵如鏡,紅襖少女嘴裏喋喋不休,已經貴為長安最大禪院主持的小和尚一凡滿頭大汗,屁顛屁顛的一趟又一趟的東跑西竄,給這位拿來各種各樣的工具材料,兩個小人兒手法撚熟,洗硯池上不多時就多了四個雪人,圓圓的叫做李富貴,瘦瘦的叫瀾哥哥,左刀右劍的威武霸氣羊角辮,自然是“無敵於書院”的女俠裴小環,至於像一個葫蘆,下圓上光的,自然是為誰辛苦為誰忙的一凡小和尚。裴女俠用凍得通紅的小手拍了拍雪人圓潤的光頭,:“小和尚,看看姐姐對你好不好,這光頭,嘖嘖,書院的璐山大師都雕不了這麽圓。看裴姐姐對你那是好到沒邊兒了!還不趕緊謝謝我!把你家白馬寺的好東西給姐姐搬家裏去?”


    一凡苦著臉說道:“裴女俠,圓是圓了,可是為什麽你們都有鼻眼眉目,可小和尚就是一個光禿禿的圓球呢?”


    “啪”這次拍的不是雪人,是真光頭:“笨和尚,你不是修的圓,空,無麽?這叫法相自在。就你這點佛法領悟,真不知道那些白馬寺的老法師怎麽會把你捧得那麽高,你說,姐姐這一肚子墨水,要去了白馬寺,是不是立馬就能被捧到蓮花座上!”裴小環眉飛色舞,得意洋洋。


    “人人皆佛,裴女俠宅心仁厚,學識淵博,武功高深,自然是一尊大佛!”小和尚一凡不曾猶豫,馬屁銜尾跟上。這要是讓白馬寺的那些高僧大德看到,簡直就是捂臉而逃啊!


    遠處的葉輕塵嘴角的笑意,如春湖漣漪慢慢蕩開,幾位在亭邊轉來轉去,故作吟詩詠景的讀書人,竟然看癡了。


    蘭釵妝鬢,玉唇噙香


    纖纖黛眉,可承幾多戀?


    留白處,幾行


    竹葉梅花點點


    憑誰問


    青傘上可落得雪?


    七弦叮咚,彈不破黃爐紫煙


    墨色漸淺,


    山愈顯悠遠


    窈窕輕髦裘尾旋


    瓣瓣瓊花著秀肩


    晚來孤客塗丹青


    孑孓獨立入江天


    好一副水墨美人觀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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