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時間就已經知道此事的皇帝異常震怒,他倒不是擔心這麽大的事情很快就會有言官參奏彈劾,大戰之前調動情緒本來就是他的拿手好戲,更不用說這簡直是瞌睡送上來的枕頭;主要是在另一個方麵,這個臉其實打得不輕,前腳剛剛高調的把閆宇平送走,後腳就差那麽一點兒,就把人家孩子差點坑死,這種難以啟齒的羞辱感,讓皇帝像一隻暴怒的雄獅,憋得難受啊!這老臉被打的啪啪響啊!可惜,沒地兒說理去。


    按道理說,你萬騎突進三千裏,狠狠的搞了人家北滄一下,人家返回頭也搞你一下,這沒毛病,商場戰場都講究個你來我往,國與國之間更是,可是,這勁兒有點寸啊!滿大秦你搞誰不好?就算是來皇宮刺殺一下朕,也沒啥!偏偏跟個都沒及冠禮的小孩子置氣?至於不?兩個多月了,李驚瀾不聲不響的在書院安安靜靜讀書修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惹是生非,活脫脫好孩子形象,你這麽一搞,讓別人怎麽想?我堂堂一個大秦皇帝說好了要保護人家,把人家家裏人和保鏢都趕走了,拍著胸脯說沒問題,這孩子我保了,結果扭頭的功夫,孩子就差點給人掐死,別說人家裏人了,就是街坊鄰居都的腹誹啊!丟不丟人?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


    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


    皇帝已經可以想見,今天的朝堂上百官的言語激憤,大秦書院自從建院從未有過如此奇恥大辱,從未有坐鎮書院的夫子被刺殺的情況,當然刺殺老夫子那是不可能的,一對一的單挑道門沒有這個實力,司馬劍神未必能破了夫子的戒尺,而呂彥超據說是被夫子的“如沐清風”身法氣的暴跳如雷,根本打不到,大罵當年的老書生無恥,老夫子卻笑著說,君子避禍如風知秋聲,轉頭就跟老劍神說這套身法源自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遠則生怨近則不遜!”,差點沒把呂武夫氣死,我特麽是女人還是小人?江湖天下,除了這兩位又有誰能奈夫子何?這剛剛換了小夫子,雖然文官係統對這把椅子垂涎已久,雖然這不符合常理,雖然他們對少年極為不滿,但終究是大義在先,京師重地出了這麽大的事,有關部門難辭其咎,這是頭等大事,參奏這個,這走到天下都是挺著胸脯的,數十萬文人學子都看著呢!這風頭誰不想搶?文人相輕,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大家低頭猛衝吧!


    可隻有皇帝自己知道,那個煩躁勁兒,不管百官有心無意,每一次參奏,都像打自己一次耳光一樣,滿朝文武一人一記,光是想想頭皮就發麻!


    關鍵還有個怎麽處理這個後續事情的問題,秦滄之戰自然是乘著這個機會順水推舟,可李驚瀾怎麽辦?是走?是留?走要怎麽走?留要怎麽留?


    果不其然,朝堂上的打臉還未結束,一位讀書人模樣的青年商人,自蜀中入京,進門就是砸銀子,整整三百萬兩的銀子流水介送進書院,給書院一口氣到造了是一大兩小三套陣法,探查,預警,防禦,一個不少,美其名曰代自己和整個蜀中讀書人,為大秦文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絕不能讓滄狗再鑽空子。這個年輕人姓高,高洪濤,一輩子讀書沒啥出息,武道修行沒啥出息,唯一的一項本事就是賺錢。上人都很吝嗇,他也不例外,但這一次例外,因為,當年一無是處的他在府裏喂馬,很多人都笑話他,但是府裏的公子從來沒有把他當做下人,和他一起拔草,一起量豆子,一起刷馬,很開心很快活,後來,這個孩子叫了他一聲:“哥!”再後來自己咬著牙入蜀十年,成就了蜀中第一富翁的名頭,這位鞋子底磨穿了都隻是自己再剪了線頭,重新換副鞋底的老摳,在弟弟受欺負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把家底子都搬了出來,千金散盡不複來又如何?高洪濤根本不在乎!


    北門外一道長虹驚天,白衣女劍仙不顧四年前的首尾還未完全消逝殆盡,攜劍“清歌”,悍然入城,麵對禮部的責問,女子劍仙並未回答,反而是姚誌萍出言狠辣,將前來問責的禮部官員罵了個狗血噴頭,說什麽狗仗人勢,正經事兒做不了,欺負孤兒寡母倒挺在行,小夫子在書院出事天大的事故不問,偏偏在這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喋喋不休,有本事明兒禮部把書院安全這塊兒接管了,小夫子的安全就交給你們了!敢麽?不敢,就給老娘閉嘴,指望你們保護小夫子?老娘不信!咋的,不敢,不敢就趕緊滾蛋!


    女子劍仙冷眼旁觀,禮部的幾位就感覺如同身陷冰窟,在瑟瑟發抖中,狼狽逃離。


    剛才還如潑婦般瘋癲的姚誌萍,一轉身,就目光溫柔,淚流滿麵:“何苦呢?”


    女子劍仙輕輕攙住姚誌萍的腋下:“娘,我的家在這裏!娘在這裏,弟弟在這裏!”


    姚誌萍臉色突變,李驚弦萬年寒冰般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娘,就別罵爹了吧!反正他也聽不見!”


    知母莫若子,女子劍仙還未等娘發作,就知道她要做什麽。


    姚誌萍瞪了她一眼:“哼,果然是女兒大了偏親爹一些,白養你了!”


    女子劍仙罕見的輕輕搖了一下娘的臂膊,嬌嗔了一聲:“娘!”


    姚誌萍這次沒有流淚,而是把眼淚都咽進肚子裏,打從娘胎起,這個要強的女兒從未如此溫柔。姚誌萍的胸腔內發出一聲悲鳴,臉上卻麵帶笑容。


    言辭激烈,指桑罵槐,可市井之中還就偏偏愛聽這個,禮部這邊聽了回音,就要發作,京城裏麵的謠言就四起了,兩個居心叵測的侍郎,當場就被徐昭摔了杯子,兩隻蠢豬,離家這是豁出去了,姚誌萍那是罵禮部麽?分明就是指桑罵槐,暗指的哪位你們也不想想,如今這局麵,連那位都隻能把這口氣咽在肚子裏,倆傻缺還硬往上湊,自己想死,別帶上整個禮部。兩個侍郎汗流浹背的走出屋子,還得往後拱手謝謝徐老尚書指點,這特麽還真是有欠考慮。接著龍虎山張寶熙,易秋真人聯袂下山,表明態度,當然張寶熙隻是小住了幾天便返回龍虎,留下易秋真人重修景陽觀,貌似要和風頭正盛的白馬寺掰一掰手腕兒,可易秋真人又不是工頭,三天兩頭住在書院,其中的意思,路人皆知。


    在皇帝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這三把光明正大的火,都快把他的胡子燒光了。


    秋風掠過書院裏的一排排紅楓,碩大的葉子灑灑洋洋的落下,如同一簇簇在空中燃燒的火焰。每逢這個時候,書院裏的學子就會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吟唱前哲的名句名詩,或者即興做幾首然後互相點評。


    李驚瀾遠遠的望著這些讀書種子,心裏有些感慨,其實比起這些大部分都比他年齡大年輕人,當年夫子對他要嚴苛的多,可不隻是打板子那麽簡單,自己的一手好字就是在懲罰摞懲罰不斷練習中,自然而然的煉成的,哪裏有這些愜意的時光。直到數年之後,他才明白每一份努力都不曾辜負這句話的含義。但是,老師卻已經遠去。


    其實張寶熙這次來京,兩人是有一段對話的。


    無論作為龍虎山從不間斷的對天機窺探,還是從挑水和尚北來,張寶熙大致對波瀾起伏的局勢有一些判斷,所以他很擔心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弟子,這孩子內心埋藏著一簇火焰,雖然無論是夫子,還是自己都極力去影響他,希望他能因為自己身上的責任,逐漸淡化這些可能會隨時焚燒他的那團邪火,可也許是天道使然,這三災九難就是沒個完,使得老神仙不得不赤膊上陣。


    “其實,原本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一個讓那位覺得虧欠你的機會!可這麽做,問題是不是又回到從前了呢?”張寶熙剛開始還是很委婉的。


    “師父,您覺得我錯了麽?”


    張寶熙有些苦惱,很多事根本無法分清楚對錯,而且,與那些高高在上的王朝管理者,和可以左右王朝更替的大人物講道理,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可要說有錯,眼前的這個少年又有什麽錯呢?他為這個國家流過血,他為這個國家的接替者不惜命,他為這個國家擔起過超過他能力的責任,可他才十七歲,十七歲的孩子有什麽錯?能怪他麽?


    換而言之,能怪李雲道麽?這個孩子做了的事情李雲道為這個國家多做過十倍,百倍,他又有什麽錯?


    這句話他沒辦法回答,因為他不是夫子,如果夫子在這裏也許會有更好的答案。可張寶熙沒有,所以他不能答。


    “既然我沒有錯,既然我無論做什麽,都不能改變一些看法,那麽我為什麽不試試用自己的方法來做一些事情呢?”李驚瀾沒有生氣,也沒有力氣生氣,他的傷還沒有好。


    “驚瀾,不可否認也許你將來的成長和成就必然會很高,可是,有些事是不可揣測的,你要明白!”


    “是那虛無縹緲的命運麽?師父,你是要跟我說命運這件事?”李驚瀾今天很執著的用反問句作為自己的主要語言。


    “師父,如果您說的是命運,那麽,我這十七年,可能別人有更多的經驗。”他的臉上先出一副自嘲的表情,然後又有一些落寞。


    是啊!在與命運抗爭的路上,又有幾個人能有資格和他相比。


    張寶熙歎了一口氣,又一次無法作答。


    “這樣你會很累,也會很苦!孩子,這不應該成為你唯一的選擇!”


    李驚瀾何嚐不知道師父的好意,有些苦不堪說,有些累不能說,還有一些生氣,不能不說,他不是在跟師父置氣,而是要告訴師父,他想要的和不想要的,這是敬愛,和禮。


    張寶熙明白自己想說的,這個少年全明白,但是世間的拿起和放下又有幾個人能掰扯清楚呢?自己活了百年都未必敢說,又怎麽能渴求這個飽經磨難的孩子呢?


    “好了,就不扯那沒用的了,驚瀾,龍虎山其實也挺沒意思的,又沒了你們幾個搗蛋鬼,更顯得冷清,師父一生愛動不愛靜,你是知道的,有什麽不痛快你回山也好,師父出來一趟也好,別嫌麻煩,修行修行修的就是世間行,師父這歲數不怕麻煩,知道不!”張寶熙輕輕拍拍少年已經很顯寬厚的背。


    李驚瀾低頭深深一揖,不想讓張寶熙看到自己瞬間就紅了的眼眶。


    然後慢慢的抬起身子,直起腰,挺起胸膛。


    秋日的太陽很大,足下的楓葉很厚,黃的熾烈,紅的濃烈,在整個紅與黃的光線交織中,少年昂首望向遠方的背影,仿佛燃燒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波瀾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人比黃花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人比黃花菜並收藏波瀾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