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蜀中多山林深澗,奇蟲異獸,您老見多識廣,不知道您在厭離山附近見過什麽猛獸沒有?”李驚瀾問道。


    “小景,你問的不是一般的熊羆虎豹吧!”劉吉笑眯眯的反問道。


    “老爺子,可曾聽說過厭離山附近有一條惡蛟?”


    劉老爺子思索了一下,才緩緩的說道:“說起惡蛟,四十多年前,厭離山左近的依諾白苗莫名其妙的舉族離開已經居住百年的苗寨,據說是得到山中蛇神警告,我與他們的族長猛力塔年輕的時候有舊,直到二十多年前再次碰上,才聊起他們所見到的蛇神,長約數十丈通體黑鱗,頭生肉角,出行之中,身帶狂風。不知道是否是你說的惡蛟?”


    “頭上長角的黑色巨蛇?”


    “那蛇神是依諾族百年來一直供奉的祖蛇,久居依諾族祖窟,接受族中祭祀和血食供養,性子恬淡,可是據猛力塔說,那一日,祖窟內電閃雷鳴地動山搖,舉族震動,惶恐之下族中急忙往祖窟中投以祖蛇喜愛的血食,不想血食竟被飛拋出來,眾人大驚,舉族終日禱告不知所措,如此幾日後祖窟內才安靜下來,又過了幾日,族中大祭祀接到蛇神托夢,說此處將有大災難,令依諾族立即舉族搬遷。不得已,猛力塔隻好帶族人離開,多日後,有族人遠眺故土,發現該地已經是瘴氣繚繞,草木衰敗,方圓二十裏百獸百蟲絕跡,才知道蛇神的警告竟是真的。奇怪的是如猛力塔所言,從前蛇神也就是比一般巨蟒粗壯不少,身長不過十數丈,而經過祖窟巨變之後所見,竟是已經身長百丈,頭生肉角。”


    來時李驚瀾看過一些誌怪類的筆記,尤其是關於巨蛟,惡龍,心中暗暗計較,所謂巨蛟一則是靈魚躍龍門,另一個則是惡蟒曆劫,厭離山這條異蛟怕是天生的異種,體型比一般的蟒蛇更為龐大,再加上苗人信奉五毒,對山中奇蟲異獸多有敬畏,巨蟒又無天敵,百年修行有成,至於祖窟巨變,恐怕就是掌教師兄所說的有心人所做的釜底抽薪了。


    春已至,而雪未融。


    龍虎山玉皇頂玉冠銀須,仙氣逼人,張寶熙遙望山頂歎了口氣對身旁的掌教真人張承乾說道:“也不知道這麽做對不對,老秀才這一退,倒是把那堵牆徹底的推倒,露出一番大氣象,卻給咱們道門出了個大難題。千年以來,儒道雖未合一但一直都是互為援手,才能在龍脈將生未生之際把握脈絡,從而扶龍護道,形成儒門,道門的厚勢。如今不知老秀才怎麽想的通透寫出這神來之筆,好比自填一眼,反而在本來是一潭死水之中攪起波瀾。表麵上看來儒門的擎天白玉柱一朝坍塌,可沒有這個指路人的儒門反而可能要比咱們這一家,一姓的道門更快的形成百鯉躍龍門的局麵,儒門當興啊!”


    “師叔說的是,看來百年前咱們龍虎山開放外姓天師入教這個步子還是不夠大啊!不過,驚瀾這步棋還是走的對的,這一扳,最少也能護著龍虎山百年無憂,百年之間未必不會有什麽變化!”


    “承乾,我們道門也該當求變了,這盤棋李雲道賭的是一雙兒女,老秀才把自己的一把老骨頭都壓上了,甚至北邊的佛門出手都比咱們出手闊綽,賭上一位佛子,長安那位賭上龍脈傳承,可我們道門三方押注,卻拿不出相應的的賭注!便是我們師徒一齊飛升,也隻不過是贏了麵子,輸了裏子,隻能眼看著氣運流失,愧對祖先哪!”


    再美的盛景,終將逝去,再長的寒冬終將迎來春暖花開,玉皇頂上的縹緲雲霞,在萬道金光照耀下徐徐退去,露出些許未被植被包裹的黃褐色斑點,褪下仙衣之時,道門當以何立世?


    秦國北境的廣袤的平原上稀稀拉拉的幾百個小村落幾乎都差不多,房子都是大半是石頭砌起來的,偏遠窮苦的小村子,有幾孔窯洞,就算富裕了,一個村落不過三五十戶人家,壯勞力不是被征調入伍,就是入山為匪,村子裏隻剩下婦孺老人,守著幾畝破地,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破落日子。


    周圍的土地是不少的,隻是大半是鹽堿地,靠天吃飯湊合著吃喝拉撒,柴米油鹽用不了幾個錢,家裏的幾隻雞羊換平時的零用足夠了,剩餘基本是沒有的。大牲畜是不敢養的,一來是花費比較大,二來費了半年的勁好容易養大了,能幹活了,不是被滄國年每年的打草穀掠了去,就是被大秦年每年的武備征了去,不值當。所以幾畝薄地都還是要這些老弱病殘,孤兒寡母靠人力經營,日子過得實在清苦。


    從遠古的滄族和漢族,直到如今的大秦與大滄,就這麽一輩輩活過來的,日子過得沒什麽念想。


    直到去年,村裏來了個老先生,也不知是腦袋裏哪根筋抽錯了,一屁股坐在這邊陲小村不走了,落地生根不說,還教起了娃娃們讀書認字,這玩意兒有啥用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的,一來二去,有時候農忙幫把手的時間也沒了,剛開始,村裏人還是有些怨氣的。


    可這老先生臉皮子真厚,不管村裏人明裏的甩臉子,還是暗裏教唆自己娃子使壞,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來一個教一個來一雙教一對,也不收什麽銅子兒,也不收娃兒們偷偷從家裏裹來的吃食,自己尋了幾分薄地,自給自足。


    村裏沒有正經的學堂,夏天就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到了冬天老先生把村裏的破廟打掃了一下,早早地生一堆火,孩子們屁股底下坐幾個樹墩子,就算是學堂了,沙土作紙,樹枝做筆,不知不覺中村裏的娃兒們都能看得懂征稅的文書了。


    老先生的學問不知道如何,但一肚子故事講也講不完,剛開始娃兒們隻要每天學會五個大字,就能聽一個故事,後來花樣更多了,讀書,寫字,背誦各種詩詞文章,都能換故事聽,娃兒們憋著勁兒的想挖空老先生肚子裏的存貨,可他們每天都會失望,老先生的故事就像他雪白的胡子一樣數也數不清。


    半大孩子十一二,都算是村裏的壯勞力了,總是把時間耗費在聽故事上,村裏人難免有些生氣,可自從虎伢子他爹混了個百夫長回來把虎伢子接到南麵大城之後不久,又帶著虎伢子回到小村,一介武夫對著老先生就是一拜,無論如何要接老先生進城繼續給虎伢子教學,一同過來的長袍皂靴的西席,和老先生一番長談之後更是唏噓不已,長躬到底,把這些沒見識的鄉民唬的一愣一愣的。


    最後到底老先生還是沒走,虎伢子他爹派了十幾個兵,把村裏的小廟修繕了一下,最起碼不再四處漏風,孩子們總算有個像樣的學堂了,西席先生也奉上幾套紙筆硯墨,時不時的帶著虎伢子回來討教。有了村裏出來唯一的“大官兒”照應,老先生在村裏的“待遇”才慢慢提升上來。


    事情經過串門兒的,回娘家的婦人傳到四鄰八鄉,鄰近村子裏的娃們也陸續開始走學,不知不覺一年多,小廟裏竟有了二十多個孩子,都快放不下了。


    二月初二,龍抬頭。鄉民們把早已準備好的草木灰從離村子一裏多地的小清河邊,一直撒到自己屋子裏的水缸,祈求風調雨順,這一天,按照習俗娃兒們都要在家剃頭的。


    這一天,老先生索性放了孩子們的假,一個人走出村子,來到西麵的一座小山上。隨意找了個向陽的坡子坐下,小山不高,在北境大山起伏中連個“孩子”都算不上,可是這個老先生很高,如果不是他執意下山,他就是整個人間一個巴掌都不夠數的站在最高的山巔上的幾個人之一。


    隻是老先生覺得自己站的位置有愧,所以自己走了下來,老先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知道這些孩子將來未必能夠從容的長大,即便是能夠從容的長大,也未必能夠有很大的學問,但是他畢竟站在過山巔,看過太多太多快要爬上峰頂的一些讀書人,都是順著自己趟出來的那條路上來的,怎麽看都和自己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過去他很喜歡,現在他覺得這個樣子不好,如果天底下的讀書人都一樣那有什麽好?天底下的讀書人都想著當官發財,那這個天下就真的沒了規矩。


    可這些孩子不一樣,他們將來可能還會是一個農夫,也可能會是一名士兵,甚至可能是一名屠夫,商人。但是,做農夫的能夠看天耕種,豐衣足食,做士兵的可以讀懂兵書戰策,讓保家衛國更多一分勝算,做屠夫的懂得和氣生財,做商人的能夠做到誠信,這才是那個真正的一撇一捺啊!那當老師的心裏才踏實。


    老先生在他們的心裏寫下一個大大的“儒”字,雖然他們現在還是在一座座小山之下,但他們的路是不一樣的,他們不再是泥胎石雕千篇一律,他們走的路未必一樣,可一旦走到山巔,那就是五彩繽紛的大氣象。


    老先生眯著眼眺望遠山,仿佛看到了那番美景,真是漂亮啊!


    舉起右手在空中握了個杯狀,緩緩的倒進嘴裏


    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開放春滿園。


    此事當浮一大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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