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裏,皇帝的臉色實在難看,禮部的奏折扔在案幾之上,一件一件的糟心事,讓四十六歲正當打的年齡變的脆弱不堪,最近一個多月,就連最寵愛的燕妃都難得見一麵,更別說其它妃子了,高嵐和太子入宮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山雨欲來。


    對於這次的大手筆,太子不是沒有反對過,但他更明白父皇用了五年的時間做了這瞞天過海的大局,是不可能因為自己或者朝堂上一部分人的反對而就此打消的,事實上他甚至父皇的良苦用心,北境百年安穩,對於自己的將來來說就是太平皇帝,這是一個父親送給兒子最好的禮物。


    太子更憂心的是父皇的身子骨,連府中的幕僚都能看得出的事情,朝堂之上的那幫老狐狸能看不明白?更別說近在咫尺的宮中人,上躥下跳的燕妃,起複寧致遠的奏折留中不發之後,上書的大臣越來約有分量了,皇後也在為自己謀後路。代天子巡視江南道的差使被四弟搶走,個中蹊蹺他心知肚明。隻是,他並不在乎而已,天子勤政太過,老師教他帝王之道,對孝親都沒怎麽時間做表率,但那個胖子當年跪在宮門口回答宮中傳首之時的那句話:當年聖上年輕的時候說:自家孩兒,自己該怎麽揍就怎麽揍,要是別人敢伸手,就剁了它,胳膊不夠,連腦袋一起剁了。李雲道記得,皇帝也記得。


    皇帝聽了回稟之後,環視一大片跪在地上求誅李雲道的臣子:“話是我說的,太子是我的兒子,你們倒說說是太子不對?朕不對?還是李雲道不對?”


    一眾才先還義正辭嚴的耿耿直臣,瑟瑟發抖,皇帝說:“朕連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好,已經讓李雲道看輕了,要是連保護朕兒子人都保護不好,那我就被兒子都瞧不起了,你們可以陰奉陽違,可以表麵上一口一個聖君,背地裏說朕是暴君,朕不在乎,可朕的兒子瞧不起朕,朕的臉上發燙啊!李雲道的口氣算不錯了,說朕記得,這是給了朕天大麵子,沒有破口大罵,就不錯了,朕呢,之所以給你們麵子,也沒有破口大罵,是太子整整跪了一晚上給你們求情,怕失去你們朕的江山不穩,什麽是仁孝?朕的兒子比你們懂!所以,朕允了李雲道的跋扈,朕教不了兒子的東西,李雲道代朕教了,朕得感謝他,朕還得感謝自己的兒子,能原諒做父親的失職,這個在律法上沒道理,真的沒道理,但在朕的家裏,朕的宮裏,朕的天下,朕的兒子的安危就是最大的道理,誰敢動朕的兒子,朕就誅他九族,九族不夠誅十族!”


    那一次他才真正的感受到父皇對他的愛,所以,那個位子對他來說真的沒那麽重要,隻要父皇能少生氣,他一讓何妨再讓又何妨,甚至讓出這個位子也沒什麽,如果能換父皇延壽十年,這筆買賣就更劃算了。


    可一戰定北的計劃擱置,千萬計的銀子打了水漂,滄國又突如其來的出了個三教聖人,南北院之爭愈演愈烈,遙遙無期,這是雄才偉略的父皇都沒奈何的事情,太子也無法解憂。隻能眼瞅著原本年富力強的父皇,一天天老去,一夜夜無眠。


    高嵐抖抖長眉,眼角瞟了瞟正在出神的皇帝,咳嗽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本折子:“陛下,兵部的死間拚死傳出來的消息,慕容鐸身邊的灰袍人,疑似……”


    皇帝興味索然,半晌才說道:“黑衣衛早有信件傳過來,不看也罷!”


    “其心可誅!”高嵐狠狠說道。


    皇帝遙望了一下北方苦笑道:“一啄一飲莫非天定啊!兔子急了也咬人,別說是他了,是朕對不起他啊!”


    “陛下仁厚!”高嵐欠身拱手道。


    “仁厚?未必吧!當年的事太子知道一些,老門下想必知道七七八八,可朕是一清二楚的,靖北侯才多大的官?他李雲道要是想爭,一個異姓王也不是沒有機會,你們不懂!”


    皇帝站起身來,說道:“其實太子的性格像極了這個死胖子,太極於情。”


    周安世聞聽此言,也趕緊站起身來。垂手而立。


    皇帝踱到太子身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才是真仁厚,朕不是。”


    高嵐瘦肩聳動。


    “老門下,今天這裏沒有別人,朕也就說些心裏話,你姑妄聽之吧!”


    高嵐雙手輕輕一張,歎了口氣,索性低下頭緩緩閉上眼睛。


    “我才說過,一啄一飲,若是太子如朕一般,朕也不會逼得李雲道太緊,偏偏是這個仁厚的性子,才讓朕不得不做了有違本心的安排,老門下,你們都小瞧了那個胖子了,就連朕也是在最近幾年才明白過來,朕引以為傲的強九段,在他那裏,真就算不上什麽,下棋如此,用兵如此,做人也是如此,靖北侯從來都是藏拙啊!難怪他從沒有朋友!嗯?或許有過,就是朕,不,是當初的六王爺,是當初周興。”


    高嵐寬大的衣袍內,如波浪起伏。


    “正因為他把朕當成朋友,他才一次次的把性命托付給朕,否則,他何必一次次涉險呢?他寧願用最直接的辦法,在世人麵前強橫,卻把仁厚留給朕,說道忠心,天底下就沒有比李雲道更對得起朕。”


    “朕知道他為什麽待見太子,卻對其他皇子不理不睬,世人都以為他是趨炎附勢,可朕知道,他是懷念太子的母親,懷念我們在江湖之上,王府之中的時光,朕都知道,李雲道他待朕如兄待太子已逝的母親如嫂,所以他才待太子如子。”


    “但你們不知道,為何太上忘情,為何佛祖絕情,李雲道能做到的,他的兒子未必做到,他的兒子做到了,他的孫子未必做到啊!你們不知道,什麽都可以賭,但皇家不能賭啊!極於情者,必為情亂,朕不敢賭,就算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朕也不敢。”


    “太子,你明白麽?天家無情,這四個字是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道理。”


    高嵐,太子雙雙跪地。


    次日,禦史台彈劾靖北侯通敵投敵,叛國,謀逆,濫殺無辜,誣陷大臣,屈打成招等十大罪狀,皇帝不允,老黃門高嵐死諫,以頭觸柱血流滿麵,引發滿朝文武跪求。皇帝不得已下旨有司查問,削靖北侯,降三級。


    群臣不服,請去李氏誥命,抄家,皇帝不允,禮部尚書孟元秋以頭搶地欲學老黃門,皇帝令殿前力士叉了出去,群臣激奮,皇帝拂袖而去。


    百官連日連諫皇帝罷朝三日。


    太子上書為靖北侯說情,被駁,跪求宮門無果,大病,閉門謝客。


    四皇子周安國自江南道回京,挾整肅江南之功,開衙建府,奉德親王,德親王府車流不息。


    京師上下,暗流湧動。


    草長鷹飛,天高雲淡的塞外,胖子嚼著甘美的草根,一隻胖手把手中的紙條搓成細粉,對著天空不屑的罵了一句:“老調重彈麽,就不會玩兒點新鮮的?有個卵用。”


    堪堪出了並州的李驚瀾,沉默不語。天生敏感的裴小環揪著一凡小和尚的耳朵惡狠狠的說道:“都是你這個倒黴和尚,你看看,自從你來了,就沒一件順心事!”一凡苦著臉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你們不是信這個?”裴小環捂著耳朵大喊;“不管不管,反正都要福,一丁點禍事都離我哥哥遠遠的。”


    一凡打個唉聲,默默念經。


    這一日,無劍山莊劍氣澎湃,劍池之水平地升起三尺,跌宕起伏,一千多弟子佩劍錚錚作響,老莊主雙眉緊皺,憂心忡忡,一道驚虹從劍池中衝天而起,吞縮不定。北方光華大盛。


    遠在幾百裏之外的李驚瀾眉間紅痣忽明忽暗,在深紅和紫紅之間切換,遙遙與北方突然綻放出的白芒相應,李驚瀾沒來由的說了一句:“聽話,別鬧!”


    劍氣不再吞縮,緩緩落下,逐漸凝若實質,劍池之水緩緩落下,隻留中間一道噴泉,泉水中半截劍尖巋然不動。


    老莊主一顆心掉到肚子裏,大事定矣!


    這一幕和許多年前一樣,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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