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裏正想著事兒, 江暖“嘩啦”一下就撞到了某個人的背上, 對方的書包差點把她的鼻子都砸掉了。


    她才剛向後倒, 對方就轉過身來一把拽住了她。


    “江暖?你在走廊裏跑什麽?”


    是陸然。他的身邊還跟著幾個第一考場的同學。


    “我還有事兒!”江暖從陸然和那幾個同學之間躥了出去。


    陸然隻是低下頭來沉默了不到兩秒, 轉身就朝著江暖的方向跑了過去。


    “陸然!陸然你去哪兒?答案還沒對完呢!”


    他沒有回話, 隻是撥開逆行的同學, 緊跟著前麵江暖的身影。


    當江暖來到年級辦公室的門口, 那裏已經圍著一小群同學了。大部分都是文科班的。


    饒燦皺著眉,也站在那裏。


    隔著牆,都能聽見教導處張主任的馬景濤式咆哮。


    “讓你說怎麽回事——你再不說實話, 就離開我們學校!”


    江暖心中一驚,趕忙拉著饒燦說:“怎麽了?豆豆怎麽可能作弊?”


    “就是今天中午她給你的那道題,真的是文科班月考數學的最後一道題!”


    “啊?”江暖震住了。


    文科數學還真的被泄題了?


    “豆豆不是把那張紙放在口袋裏嗎, 後來就掉出來了!這個笨蛋, 看見監考老師過來就馬上彎腰去撿,老師就發現了!”


    “要我……我肯定先用腳踩著, 勾回自己座位下麵別讓老師看見!”


    “豆豆如果是你就好了!”


    “那麽張主任和監考老師是覺得豆豆考試傳小抄嗎?我現在就進去跟張主任解釋, 那道題是我解答出來的, 是我在考試之前就解答出來的!”


    江暖正要往裏衝, 卻被人給拽了回來。


    她回頭一看, 發現是陸然。


    “你進去這麽說, 張主任就會問你題從哪裏來的?”陸然蹙著眉頭說。


    “是有人提前就給了豆豆啊!”


    “但是豆豆不肯說那個人是誰,不是嗎?”陸然反問。


    江暖一跺腳:“程豆豆這個傻子!她是不是想替那個人背鍋啊!”


    這時候,一位老師打開了門, 皺著眉頭看著外麵的學生說:“你們明天不用考試嗎?都圍在這裏幹什麽?還是泄題的是你們?”


    瞬間, 圍在外麵的文科班學生都跑遠了。


    “岑老師。”陸然抬高了聲音,文科班的數學老師立刻看了過來。


    “是陸然啊,怎麽了?”


    江暖正要上前說什麽,卻被饒燦拽了回來。


    “先聽陸然怎麽說。”


    “我可以看一下程豆豆的那張小抄嗎?”


    “這……你還是別參合進來了。萬一你考試心情被影響到了,我怕你班主任得怪我了。”岑老師為難地說。


    陸然是整個年級的尖子生,而且還有擊劍的特長,在全國青少年錦標賽還為校爭光過,是學校的重點保護對象。


    這時候,門裏麵張主任的聲音響起:“岑老師,你跟誰說話呢?還不快進來!”


    “是陸然,他說想看看那張小抄。”


    “陸然……他怎麽來了?是有什麽事?讓那孩子進來再說。”張主任一聽見陸然的名字,好像聲音都柔和了不少。


    陸然回過頭來,在江暖的眉心點了一下。


    “我進去了。這事兒其實解決起來不難,隻是張主任在氣頭上而已。”


    說完,陸然就進去了。


    辦公室門重新關上了,江暖卻更加緊張了。


    張主任脾氣那麽大,萬一陸然說了什麽惹張主任不痛快了,會不會一起倒黴啊?


    這下子江暖要擔心的不僅僅是豆豆了,還有陸然。


    張主任一看見陸然就說:“陸然,怎麽了?是有什麽問題還是有什麽困難?”


    “張主任,我就想看一眼那張小抄。”陸然回答。


    “這是文科班學生作弊的事情,跟你可沒關係,你別來蹚什麽渾水了。你隻要安安心心學習,好好考試就好。”張主任對尖子生還是比較“和藹”的。


    整個辦公室充滿了嚴肅緊張的氣氛,程豆豆的眼睛都已經哭腫了,原本低著頭的她看了陸然一眼,立刻心慌地又低下頭來。


    “我想看一下那道題是怎樣的,可以嗎?因為中午的時候有很多同學來問過我題目,我想看看是不是其中的一道。”陸然在張主任的麵前顯得很沉靜。


    “原來是這樣啊,你拿去看看!”張主任一臉找到案件突破口的表情,“這道題有沒有其他人來問過你!”


    張主任一抬手,旁邊的老師就立刻把那張充滿折痕的小抄遞給了他。


    陸然低下頭來,不到一分鍾就看完了。


    “張主任,這道題步驟基本上都對了,但是倒數第四步開始,計算錯了。解題的人很粗心,十四乘以二等於二十四。”


    “哦?是嗎?”張主任把小抄拿過去看。


    陸然看了一眼程豆豆,接著說:“如果說這道題不是程豆豆從岑老師那裏偷來的,那麽就是有人給她的。程豆豆和理科班的同學走得比較近,她拿到解題步驟之後應該也會給那個人抄。文科班的人不多,隻要看一下最後一道題有沒有誰錯的和這張小抄上一樣,就很有可能是給她這張小抄的人。”


    張主任一聽,立刻對著辦公室裏的老師們說:“行!現在什麽也不做!就改文科班最後一道數學題!我看看有多少人能十四乘以二等於二十四的!”


    張主任一聲令下,老師們迅速翻開卷子忙碌了起來。


    “張主任,我想請問程豆豆有在抄那道題嗎?”陸然問。


    “她那題沒答,她撿小抄的時候被正在收卷子的監考老師給發現了。”


    “所以她拿著小抄那麽久,都一直沒抄啊。”


    張主任歎了一口氣,看了程豆豆一眼:“他們班主任岑老師也說她老實!但是她就是不說誰給她的小抄!而且我怎麽知道,她是不是正準備抄的時候被抓住了呢!”


    陸然離開時看了程豆豆一眼,說了聲:“真的朋友會在外麵為你擔心,你確定對方是想要幫你考個好成績,還是想要利用你來解答那道題呢?”


    說完,陸然就走了。


    一出來,就看見江暖和饒燦還站在外麵。


    “怎麽樣啊?你沒事吧?”原本低著頭的江暖立刻迎了上來。


    陸然忽然低下頭來,江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你幹什麽啊!一副要頭槌我的樣子!”


    “沒啊,我就是挺驚訝的,你還會關心我。”


    他逆著光,眼睛似乎彎了起來。


    江暖的印象裏,從來沒有見過陸然這麽明顯的笑容。


    那一刻,仿佛春日暖陽下的豆莢,忽然一下崩裂開來,飛濺在她的心頭。


    “我現在不關心你了……你趕緊說張主任要把豆豆怎麽樣!”


    “老師們都在改最後一道題。你知道自己寫給豆豆的解題步驟裏,計算錯誤了嗎?”


    “啊?”


    “豆豆一直跟著你們一起吃午飯、喝咖啡,她回去考場的時間也比較晚。所以……”


    江暖恍然大悟:“所以那個給豆豆泄題的人直接抄了我寫的東西?那麽在卷子上也會錯的一模一樣!”


    “你高考的時候,可不能出這樣的錯了。”


    “可是……可是在老師的心裏,豆豆還是作弊了啊。”


    “張主任的重點,是要找到泄題的人,以及題目是怎樣泄漏的。至於豆豆,我瞥了一眼她的卷子,她這道題根本沒寫,她好好認錯,未必會特別糟糕。而我進去的目的,隻是點醒她那個人並不值得她維護而已。”


    說完,陸然就走了。


    江暖知道,陸然剛才進去已經是幫豆豆了,不可能還要求他留在這裏陪著她們一起等。


    終於,老師找到了那張和小抄錯的一模一樣的卷子。


    “張主任,找到了——是薑華!”


    “薑華?”


    “就是程豆豆的同桌!”


    程豆豆一臉緊張地向後一退,張主任吼了一聲:“你還要替他打掩護嗎?整個文科班都知道你到了這裏來,可是他人呢?你連是非對錯觀念都沒有嗎?你包庇作弊的同學,你比作弊還嚴重!”


    程豆豆哇啦一聲就哭了起來。


    “我……我沒有作弊……薑華給了我這道題之後我根本沒來得及自己看啊!題幹我都記得不清楚!嗚嗚……嗚嗚……我看見……看見卷子上最後一道題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它和小抄上的是一道題啊……快要交卷子的時候……它不知道怎麽從我的口袋裏掉出來了……”


    程豆豆哭得連氣都差點背過去,比張主任的咆哮更有殺傷力,張主任愣在那裏,趕緊勸說:“你……你別激動!啊,現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給你小抄的是不是薑華?坦白從寬哈!你別哭了!”


    程豆豆終於點了點頭。


    而文科班的班主任也打了電話給薑華,勒令他立刻馬上回學校來,否則就會告訴他在外麵做生意的父親。薑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爸不給他錢用,隻能灰溜溜地回來。


    門外的江暖擔心地伸長了脖子,饒燦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說:“太好了!程豆豆獨門秘籍哭到岔氣!你別看張主任平常凶悍的樣子,他最怕女生要死要活。”


    沒過多久,薑華不情願地回來了,他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江暖和饒燦,敲了敲門。


    薑華一進去,就聽見各種聲音。


    除了張主任標準的咆哮聲,還有用力拍桌子的聲音,摔杯子的聲音。


    薑華爭執說自己沒抄,張主任就差沒把他的卷子拍他臉上去了。岑老師要他把題再解一遍,這家夥根本寫不出幾步就裝不下去了。


    江暖餓了,她蹲在地上,“什麽時候才罵完啊,快餓死了……”


    這時候,饒燦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陸然,你怎麽回來了?”


    什麽,陸然回來了?


    江暖一抬頭,就看見陸然走到了她的麵前,手裏拎著袋子,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腦袋。


    “給你一個燒餅,你就可以cos 民工了。”


    江暖聞到了袋子裏香蔥的味道,肚子立刻發出了“咕嚕”一聲,立刻站起來接過餅就啃了起來。


    陸然遞了一個給饒燦,饒燦說了聲“謝謝”。


    吃了一個燒餅下肚,江暖總算舒服了很多。


    終於,程豆豆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跟隨她的是張主任的警告:“檢討月考之後給我交上來!你要認識到你自己在思想上的錯誤!你必須深刻反省你思想深處的錯誤!這麽低的思想覺悟,是會限製你一生的發展!”


    程豆豆用哭腔回答:“是的,張主任!”


    饒燦和江暖一左一右,趕緊拽著程豆豆離開。


    一離開教學樓,饒燦就開始數落程豆豆了:“你說你是不是傻啊!你以為那個薑華是什麽好人啊!仗著家裏有點錢,從來沒好好上課念書!打架逃課在學校裏都出了名兒了!”


    “我就是怕他收拾我,我才不敢說的嘛……”程豆豆一抽一抽的。


    “那當初他給你小抄的時候,你就不該接!”


    江暖一邊挽著豆豆,一邊回頭去看陸然。


    他的書包掛在肩上,一隻手揣在口袋裏,路燈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還是那樣帶著涼意的表情,江暖卻很想並肩和他一起走。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後麵衝了過來,仿佛脫韁暴怒的野馬。


    江暖大叫了一聲“小心啊!”


    饒燦和程豆豆也跟著回頭,隻見怒意沸騰的薑華一拳頭砸向陸然的臉。


    陸然仰著下巴側身,沒有人看清楚他是怎麽移動的,隻聽見薑華一聲嚎叫,他的手腕被陸然直接擰到了身後,一把壓著他撞在了路燈燈柱上。


    震得江暖她們三個都愣住了。


    “陸然——我他媽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們文科班的事關你什麽事!你很厲害嗎?你很聰明嗎?”


    陸然側過臉去,看著他,說了句:“你是耗子麽?”


    薑華用力掙紮著,但是陸然卻是常年練習擊劍,力氣大反應快,薑華就算平時再能惹是生非,在陸然的麵前弱了一大截。


    “你才是耗子!有本事放開老子!我們一對一拚了!”


    “拚了?你要跟我拚什麽?”陸然的尾音微微上揚,江暖從他的嘴角看到一絲從沒有見過的惡劣意味。


    還沒等薑華回答,陸然就接下去說了:“拚學習,你肯定不是那塊料。拚做人,你背後偷襲,現在還來跟我叫囂一對一?拚義氣,程豆豆被帶進年級辦公室裏,你就像不關你事情一樣回家了?哦哦,有一樣你能跟我拚,拚臉皮。我的臉皮真的沒有你的厚。還有拚無恥,你偷考題作弊被戳穿,還有臉怪別人?”


    程豆豆有些害怕地向後退,饒燦安撫地抱住了她,把陸然剛才買的燒餅給了她。


    “別怕,吃餅看戲,陸然買的。”


    意思是學神買的餅,吃了說不定這次月考的黴運就過去了。


    江暖還是第一次覺得陸然懟人這點其實是優點來著,看著薑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接不上話,就讓人心裏爽。


    陸然鬆開了薑華,但是薑華卻並不領情,他轉身就又是一拳揮向陸然。陸然猛地抬起他的胳膊,又是向旁邊一摔。


    “啊呀……”江暖閉上一隻眼睛。


    薑華完全咽不下那口氣,指著陸然說:“你他媽等著,等老子——”


    話還沒說完,程豆豆忽然上前直接給了他一個耳光,響亮清脆,江暖張大了嘴巴,足夠塞下一個雞蛋。


    “薑華!你有完沒完啊!”


    一向膽小怕事的程豆豆忽然嚷了這麽一聲,整個世界都忽然安靜下來了。


    江暖和饒燦擔心地正要上前把她拉回來,薑華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似乎沒料到有朝一日竟然被女生扇了耳光!


    怒火衝上薑華的腦門,他一拳頭就要揮過來,被陸然一把扣住了。


    “你幹什麽?”陸然低吼一聲。


    誰知道程豆豆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更上前一步,用力推了薑華一下。


    “讓他打!別攔著他!把我打到鼻青臉腫住院最好!省的我像個傻缺一樣以為他是因為同桌義氣才給了我那道題呢!現在我明白了!他就是看中我和理科班的學生玩的好,別人會幫我解題,但壓根不會理他!反正他那麽不要臉,作弊算什麽啊!打女生算什麽啊!沒錯,我程豆豆是豬隊友,但是我知廉恥講義氣,不像你!你等著,像你這種人不會有真心的朋友,從來不敢承擔責任,在你心裏隻有全世界的人對不起你!你打啊!你打啊!快點打!大家都等著你!打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別浪費大家睡覺的時間,明天還有月考呢!”


    程豆豆每說一句話,那氣勢就像連珠炮,她上前一步,薑華就後退一步,看得江暖和饒燦都傻眼了。


    直到薑華的後背抵在了燈柱上,那拳頭揚起又落下好幾遍,看得江暖都為他心塞。


    “你打不打?要打就快點!進醫院我就不用寫檢討了!不用跟我爸媽解釋我幹了什麽傻缺事了!也不用跟你這種人做同桌了!打不打!不打就回家!”程豆豆抬著下巴問。


    這時候陸然涼涼地說:“對啊,人家程豆豆還在頭疼檢討怎麽寫才能聲情並茂打動人心呢,你打得她進醫院,她就不用寫檢討了。正好你把她打傷了,張主任直接就可以開除你了,你也不用寫檢討了,多省事兒。”


    “我……我才不會打女生呢!”


    說完,薑華就繞過豆豆跑出去了,沒跑兩步還摔了一跤大的,就連江暖都覺得他慘。


    程豆豆僵在那裏,直到江暖和饒燦上前抱住她。


    “豆豆!你厲害了啊!薑華都被你嚇跑了啊!”


    這時候,程豆豆雙手雙腳才顫抖了起來,嘴巴裏不斷念叨:“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你才嚇死我們了呢!忽然那麽生猛!小紅帽大變身啊!”


    程豆豆還沒回過神來,江暖和饒燦陪著她向前走。


    終於來到公交車站,坐上了車。


    程豆豆和饒燦在後麵講起了薑華。原來薑華的老爸是個生意人,長期不在家,隻知道給薑華錢用。他經常在岑老師那裏補習,岑老師會把做不完的工作帶回家做,於是這家夥從岑老師的書桌上把最後一道題給偷出來了。


    在她們的前排,坐著江暖和陸然。


    江暖側著臉,從公交車玻璃上可以看見陸然的側臉,那是清晰的起伏明顯的輪廓,像是被用刀刻下來的一樣。


    直到程豆豆和饒燦都先下了車,江暖才小聲但是卻很真誠地說了一聲:“謝謝。”


    “沒什麽。”陸然的回答也是輕輕的。


    江暖看著窗外一排一排倒退的路燈,被路過的車輛擊碎成一片片。


    “陸然,有人對我說,當初蔡老師因為李書悅和我講話要我去最後一排罰站的時候,是你站起來反駁了她。”


    “怎麽了?”


    “我是想問……當時你為什麽那麽做?”


    是因為,我是你教練的女兒嗎?


    陸然的眉頭微微蹙了蹙,好像江暖問了什麽世紀難題一樣,而他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解釋。


    “因為你哭了。”


    因為我哭了?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看不得我難過呢?


    江暖還是側著臉,可是她卻忍不住笑了。


    一路上,陸然幾乎都是沉默的。


    可是江暖卻覺得,這樣的沉默讓人覺得很舒服,她可以盡情地去想自己想要思考的事情,如果無聊了,隻要一開口,他就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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