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漸漸浮上腦海,她忙想坐起來,起身太快,頭一暈,又軟倒在病床上。


    護士見她醒來忙過來查看,溫柔安撫:“你昨天淋了雨,發了一夜高燒,又沒吃東西,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蘇正則可沒那麽好脾氣,見她亂動,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差點就死了。”


    原來最後是他救了她,裴櫻躺在床上,無助地把目光投向蘇正則: “我舅舅他們呢?”


    等候一旁的大宇忙過來:“你舅舅在家,小浩上學去了。昨天晚上你舅舅身體不好睡得早,要不是小浩找到蘇董,都沒人知道你沒回家。蘇董找陳大叔借了三輪車去找的你,你渾身濕透了,又發著高燒,蘇董找你淋了雨傷口也進了水,陳大叔這才把你們送到了鎮衛生所。你放心,陳大叔已經給你家人帶話了,小浩放學也會來看你。你醒了就好,我現在就回去告訴他們。”


    “麻煩你了,大宇。”她一低頭注意到身上穿著的竟是件寬大的男襯衫。


    蘇正則解釋道:“是我的衣服,你濕透了,我又不知道你的衣服放在哪,隻好叫大宇把我的衣服帶來,放心,是護士給你換上的。”


    “謝謝。”裴櫻舉目四望,不知為何鎮衛生所今天病人特別多,護士倒有好幾個,忙來忙去,她基本上插不上嘴,她動了動。


    “你想幹什麽?”


    輸了一晚上液,她早就憋得受不了了,裴櫻忍了忍,十分不好意思地說:“我……想上個廁所。”


    “我帶你去,鎮衛生所我來過幾次了,我知道廁所在哪。”蘇正則態度十分積極,站起來幫她拿吊瓶,裴櫻還有點不好意思:“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你自己怎麽去,又要上廁所,又要拿吊瓶。”


    “我……我……”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在你家輸液的時候,不也是你陪我去的?”


    剛摔傷那會兒,蘇正則在張家連續打了好幾天的抗生素,有時舅舅不在家就是裴櫻舉著吊瓶陪蘇正則上的廁所。那時候陪蘇正則上廁所簡直是裴櫻的酷刑,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轍,堅決不肯讓蘇正則陪。蘇正則知道說得越多,裴櫻越害羞,便滿不在乎地拿起吊瓶,拄著拐杖一瘸一拐把裴櫻往樓梯處的衛生間推搡。二人拉拉扯扯,一不小心撞到上樓梯的醫生,那醫生手裏文件灑了一地。裴櫻忙蹲下身去撿,蘇正則也忙不迭道歉,醫生卻愣愣地望著地上撿拾卷宗的身影身形完全僵住了,裴櫻撿完卷宗直起身來,剛要說話,也一下愣住了。


    蘇正則悄悄在她耳邊嘀咕:“不好意思,忘了告訴你,顧懷恩目前在鎮衛生所工作。”


    裴櫻下意識地想要逃,可是手上插著輸液管,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她曾那樣努力將麵前的人塵封,可是如此猝不及防地,就像潰爛多年的傷口一遭讓人揭開,她心口不由自主開始緊縮,縮得喘不過起來,一股熱氣直逼眼眶,她得使出渾身力氣才能勉強將淚意收住。


    護士跑過來接走蘇正則的吊瓶:“蘇先生,你的繃帶昨天晚上進了水,才重新包紮過,不能亂動,當心感染。”說著又提醒顧懷恩,“顧醫生,病人已經來了,正在辦公室等您。”


    顧懷恩的目光這才從裴櫻轉到蘇正則,又移回裴櫻身上那寬大的男襯衫,蘇正則玩味地看著兩人。


    護士十分不解地望著渾身僵硬的顧懷恩,她已經提醒第二次了:“顧醫生,病人已經來了,正在辦公室等您。”


    顧懷恩這才哦了一聲,往自己辦公室走,蘇正則不懷好意的在裴櫻耳邊輕聲說:“他是不是誤會了,要不要我去解釋一下?”


    蘇正則話未完,裴櫻冷冷打斷:“不用。”說著請護士帶她去了洗手間。


    待到了洗手間,裴櫻終於有時間來緩衝。


    裴櫻在洗手間磨蹭,護士舉著吊瓶閑著無聊就向她介紹:“剛才你們碰到的那個是顧醫生,從省醫下來的,省衛生廳號召身體人民醫院的醫生成立隊伍下鄉支援社區醫院三個月,所以他們就來了。”


    裴櫻上完廁所回到病床上繼續輸液,省廳號召醫生下鄉支援社區,免費為病人檢查手術,鎮衛生所人山人海,顧懷恩忙得不可開交。裴櫻暫時不用麵對顧懷恩,終於稍稍放下心來,她躺在床上假寐,一邊盤算著脫身計劃。


    蘇正則卻仿佛吃錯了藥,格外煩人,她剛一躺下他就來敲她的床頭欄杆:“起來,起來,知道你睡不著。”


    裴櫻本來發燒頭就暈,這下被他敲得想吐,翻過身來,怒目圓瞪:“你幹什麽?”


    “起來吃點東西。”


    “我沒胃口,不想吃。”說著裴櫻又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蘇正則去扯她被子,低聲咬牙道:“快點,快點,起來,起來,不想吃也要吃,醫生說了空腹打針對身體不好,必須吃。”


    雖然蘇正則從前討人厭,好歹有個底線,今日他仿佛哪個神經搭錯了線,裴櫻氣得把被子一掀,惱火地坐起來:“你有完沒完?”


    “這會兒知道躲了,剛才睡覺不知道是誰抱著我的手要死要活地喊人家的名字。”


    “你胡說什麽?我喊誰名字了?”裴櫻驚得渾身發涼。


    “終於知道著急了吧,不過你放心,他沒聽見。”


    裴櫻心下稍安。


    她的反應像是刺痛了蘇正則的神經,他冷笑道:“我知道你在躲什麽,你沒聽見護士說,他是來下鄉支援社區醫院的,要在這裏待三個月,你躲得了一天,躲得了三個月嗎?”


    蘇正則遽然變臉,護士還以為他們真的在吵架,笑著說:“裴姑娘,你男朋友真關心你,昨天晚上為了你渾身都濕透了,還害得傷口都進了水,看你發燒守了你一夜。你就起來吃點東西吧,發燒空腹打針確實對身體不好。”


    “他不是我男朋友。”裴櫻氣憤不已,可病房內人們卻很不以為然。他們這對男女,郎才女貌,在這盡是老弱病殘的鎮衛生所人群裏十分惹眼,更何況她還穿著蘇正則的襯衣,眾人隻當他們在打情罵俏,皆抿著嘴笑。


    蘇正則於是對護士好脾氣地笑笑:“她人其實不錯,就是對我脾氣大了點。可能是生病了吧,她平時不這樣?”


    裴櫻目瞪口呆,憤恨地看著蘇正則。


    蘇正則得意地把飯菜端過來,瞬間多雲轉晴:“瞪我幹什麽,女朋友可不是我說的!”


    裴櫻的退燒針起了作用,渾身冷汗淋漓,沒力氣和他鬥法,隻能乖乖地端著飯盒吃起來。


    蘇正則微笑看她吃,不一會兒摸摸她的臉狀似寵溺地說:“你看你,吃成大花貓了。”


    裴櫻頭一偏,避開他的手,驚詫地看著他:“你今天是吃錯藥了嗎?”


    “你臉上有東西,我幫你弄掉而已。”蘇正則訕笑,說著遞給她一瓶傷藥,“幫我擰一下,我一隻手不方便。”


    蘇正則傷勢大好,可右手仍舊打著吊臂,經過昨夜的雨淋,醫生給他換了新石膏,確實不宜動彈。裴櫻接過藥瓶,幹脆利落地擰開,遞給蘇正則。


    “幫我數十粒出來。我不方便。”蘇正則搖搖石膏手臂。


    裴櫻依言將藥丸倒在手心,怕他難纏,幹脆伸出去給他檢查,蘇正則卻頭一低,竟然就著裴櫻的手心把藥給吃了,裴櫻心一慌,順手就給了蘇正則一巴掌。


    蘇正則捂著頭不滿:“你想謀殺親夫啊?”


    聞言裴櫻又用力掐了蘇正則一把,蘇正則嗷嗚一聲。


    眾人莞爾,裴櫻驚慌四顧,終於知道蘇正則到底是吃錯了什麽藥,病房門口站著的顧懷恩身形又僵住了。


    裴櫻手足無措,病房門口又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口罩上方那雙眼狐疑地望著背脊僵直的顧懷恩,口氣十分親昵:“懷恩,可以準備手術——”說到一半卻停了,順著顧懷恩的目光她的視線也落在了裴櫻身上。


    女醫生帶著口罩,看不清麵容,隻是額頭飽滿,眉清目秀,皮膚白皙,聲音清脆,看樣子也是個長得不錯的妙齡女子。女醫生呆愣一瞬,好像突然想起什麽,忙轉頭去看顧懷恩,卻見他臉上閃過一絲黯然,略一躊躇,終於又折身回了手術室。


    女醫生忙跟上去:“懷恩,那是不是——”


    女醫生話未完,懷恩冷冷地打斷:“準備手術吧。”說著一臉鐵青地關上了手術室的大門。


    這乍然出現的男女,男的高大俊朗,女的氣質知性,等候就醫的鄉親們在他們經過的時候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在他們身上停頓兩秒,看了這麽一大早晨,等候區的鄉親們終於忍不住開始八卦。


    每個看見顧醫生和文醫生的都有這個反應,被問得多了,那做血壓測量的護士雙目笑意盈盈:“你們運氣好,那是我們顧醫生,是我們院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美國名牌醫科留學歸來,三十剛出頭,在我們這種論資排輩等級森嚴的行業裏是非常不容易的。”


    “他身邊的那個女醫生是誰?我聽說是你們院長的女兒。”顯然已有人獲得更進一步的八卦信息。


    護士十分自豪:“是啊,那是文醫生,是我們院長的女兒。她是顧醫生在美國臨床醫學的師妹,這次也是跟著顧醫生過來的,所以說你們運氣好。有了文醫生,我們這次帶的設備和物資都是最好最齊全的。”


    鄉人們相視一笑:“他們是一對吧。”


    護士小姐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點頭:“快了。”


    聽到這裏,裴櫻明明鬆了一口氣,可心底卻有一股小小的酸澀藏在角落,待她仔細去尋找,那委屈已悄悄逃跑了。她必須反複地控製自己的呼吸,這樣才不會讓人看出來。


    蘇正則拍拍她的肩膀:“我沒騙你吧,女朋友就是院長的女兒。”


    裴櫻懶得理他的瘋言瘋語,蘇正則自是不會放過她:“怎麽了,吃醋了,拜托你注意一點,一看到他,你臉色都變了。”


    “不過,我知道像他這種級別的醫生所謂下鄉,無非是為了來鄉下鍍個金,爭取點政治資本,回去好評職稱。但像顧懷恩這種,自身水平過硬,又有女朋友當靠山,下鄉也不會下到水頭鎮這鬼地方來啊,該不是為了你來的吧?”


    裴櫻點滴一輸完,燒退了,加上吃過東西有了力氣,不願意聽蘇正則刻薄,便收拾收拾準備回家。


    蘇正則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裴櫻,看了半天,冷哼道:“幹什麽,人家不會拿你怎麽樣,你看見沒有,人家是帶著正牌女朋友來的。”


    裴櫻懶得管他的風涼話,掙紮著下床,蘇正則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火熱的手掌竟像鐵箍一樣,裴櫻掙不脫,無奈道:“我回家還有事,我舅舅他身體不好,我不放心。”


    “那我不管,昨天晚上要不是為了你,我的傷口也不會進水,不進水就不會感染,現在護士叫我留院觀察,你也不能走,你要對我負責。”蘇正則拉著她耍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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