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在短時間內並沒有進展, 但是愛卡病毒卻產生了變異。在這座城市的北部一個村莊,從申報疫情到醫療隊趕赴,僅僅三天不到,村莊人口就銳減了三分之二。


    淩默正在收拾東西,而一旁的老梁看起來快瘋了。


    “你真的要去那裏?那裏很危險!”


    “我穿著防護服, 背著氧氣罐。”


    “你可以讓其他研究研究員去采集病毒樣本, 拍攝病人的照片和他們的出血熱細節給你!算我求你了!”


    “你害怕?”淩默抬起頭來問。


    “我怕?對對對!我怕你死!你如果感染了……如果有意圖不軌的人在你的防護服上戳一個小洞?萬一愛卡病毒發展到靠空氣都能傳播, 你怎麽辦?”


    “不讓意圖不軌的人損害我的防護服,是你們的工作, 不是嗎?”


    淩默說完, 就走出了寢室。


    老梁隻能硬著頭皮跟在他的身後。


    當淩默來到悍馬車前,就看見曲昀大剌剌笑著,從副駕駛的位置上跳下車來, 要去接淩默的手提箱。


    “今天去哪裏啊?”


    “去送死。”老梁沒好氣地回答。


    “淩教授怎麽可能去送死,老梁你肯定煙沒抽夠!”


    曲昀手夠了兩回, 淩默都沒有把手提箱給他。


    “不用你去。今天在這兒待著。”淩默冷冷地開口道。


    曲昀愣了愣:“啊?可是上麵的任務是要我和大勇保護你啊。淩教授你去哪裏, 我們就去哪裏。”


    “我說,不用你去。換他們兩個。”淩默揚了揚下巴, 意思是曲昀的另外兩個正在休息的隊友。


    曲昀看向老梁,小聲問:“你是怎麽招惹淩教授了?就因為我和你要好,他都不要我跟著他了!”


    “不跟著他還有命活。回去回去, 你趕緊回去。”老梁也在賭氣。


    曲昀愣在那裏, 淩默已經穩穩當當地坐進了車子後麵, 曲昀隻當是他們兩個在置氣, 正要拉開車門坐回副駕駛,淩默卻又再度開口了。


    “我說了,不要你去。”


    曲昀側過身來,一手搭在椅背上,笑嘻嘻地說:“淩師兄,你去哪兒我陪著你,老梁就是親娘的心,外婆的嘴,人是好的,就是嘮叨煩人了點嘛!”


    “你去了也幫不上忙。下車。”淩默的表情似乎更冷了。


    曲昀抓了抓腦袋。


    這時候老梁瞧了瞧曲昀的車窗:“你下來吧!淩默要去重疫區!他不怕我死,怕你死,所以不叫你跟!”


    “等等!淩教授是重要學者!上麵說了不能出任何問題!你們要去重疫區,我要向我們隊長請示!我的領導不同意的話,別說重疫區,這裏誰也出不去!”


    剛剛還嬉皮笑臉的曲昀瞬間嚴肅了起來,眉頭粗氣,打開了車上的無線電,和自己的上級聯係。


    很快,曲昀就得到了回複。


    “淩教授,你可以在我們控製範圍內的安全區域內活動,但是你這一次的目的地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所能保障您安全的範圍,所以您前往康瑪爾納村落的請求我們無法答應。研究病毒是您的工作,而保護您的安全是我的職責。”


    曲昀義正言辭地回答。


    就連老梁都愣住了,然後一拍大腿說:“行啊!小蛐蛐!就是這樣!淩教授,聽到沒,人家不帶你去!那就是自己翻牆出去,人家都把你給逮回來,懂麽?”


    淩默動也沒動,曲昀也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兩人就像是在車裏對峙,從對峙轉變成僵持,開車的陳大勇也待不住了,傻傻地來一句:“你倆能不要繼續看下去了不?”


    “我是被你們軟禁了嗎?”淩默開口道。


    “沒有。但是自由是相對的。跑到懸崖邊跳下去試試看自己能不能飛起來,在我看來不是自由。”曲昀的眼睛裏帶著一絲決不妥協的執拗。


    老梁覺得需要活躍一下氣氛了,但是他剛開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淩默就拎著自己的手提箱下車了。


    他徑自走了回去,但是很明顯周身都是低氣壓,明明天氣幹燥,卻讓人覺得肺裏邊兒都是涼氣。


    老梁反應過來了,用力拍了曲昀一下:“你小子行啊!能讓淩大教授妥協!”


    “他是妥協了?不是發怒了?”


    曲昀正愣著呢,老梁就跟著淩默回去了。


    之後淩默就一直在巨力集團的研究所裏幾天沒出來,守在外麵的曲昀就這麽曬著太陽和月亮。


    一周之後,淩默出來了,曲昀看見他的時候眼睛一亮,但是淩默一句話都沒說,顧自上了車。


    坐在副駕駛的曲昀一副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麽的樣子。


    車子就這麽往淩默住的地方開去,還好老梁開口說話了:“我說淩教授,你鑽裏麵這麽些天,有什麽進展沒有?”


    “我們設想了一種抑製構想,在等結果。”


    這時候曲昀卻抬了抬手,開車的陳大勇放慢了車速。


    “你們聽見什麽了麽?”曲昀眯著眼睛問。


    “黃沙被風吹動的聲音,你是不是想要文藝一把?”話說完,老梁也側過了臉。


    “是無人機。‘黑雀’慣用的伎倆。”淩默開口道。


    車上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們是想用無人機確定我們有多少人在保護你嗎?”老梁拍了拍前座,“大勇,開快點!”


    陳大勇踩下油門,在並不平坦的路上飛奔了起來。


    曲昀和老梁給槍上膛,陳大勇看了一眼曲昀,原本開的飛快的車忽然放慢速度,迅速倒車,一直徘徊在車頂的無人機終於露了出來,出現在了曲昀和陳大勇的麵前。


    控製它的人大概沒有料到,轉動攝像頭的那一刻,曲昀迅速起槍,將它的攝像頭擊中了。


    接著又是兩槍,毀壞了它的引擎,無人機摔落下來。


    淩默開口說:“無人機需要人操作,信號有範圍。”


    “他們就在附近!大勇!速度快!”


    陳大勇加大油門,車子顛簸飛馳起來。


    可就在另一條道路上,一輛越野車轟然衝了過來,朝著他們的車頭撞過來,陳大勇驚現地閃過,衝到了前方。


    這輛車繼續追在他們的身後,就像一隻野獸,要咬斷他們的脖子。


    曲昀吸了一口氣,喊了聲“趴下”,老梁和淩默同時低下頭來,曲昀一槍穿過後窗玻璃,擊中了對方的副駕駛。


    他們的優勢就是敵人目前是想逼停他們,並不想傷害淩默的性命,但是曲昀這一槍也讓對方著急起來,副駕駛受傷,但還是拔出了槍,曲昀一把扣下陳大勇的腦袋,同時自己也低下身來,子彈劈裏啪啦打在座椅和前車窗玻璃上,一陣火星四濺。


    “大勇……賞他們一個!”


    陳大勇猛地刹車,一直追在他們後麵的車撞了上來,司機和副駕駛後仰著震起,早就做好準備的曲昀忽然起身開搶,一槍擊中對方駕駛的腦袋,同時對方的副駕駛也擊中了曲昀。


    後麵的老梁把握機會,忽然補槍,對方的副駕駛未及預料,一槍斃命。


    曲昀捂住自己的肩膀,血從指縫間滲出來,但他還是握著槍,下了車。


    “大勇,你在車上待著。”


    曲昀和老梁左右戒備著來到了敵人的車前,曲昀低下身,貼著車門一把將它拉開,一個小個子忽然竄了出來,冷不丁朝著老梁的方向開槍,老梁驚險地避開,緊接著曲昀忽然站起來,一槍擊中了對方的腦袋。


    曲昀呼出一口氣來,伸手扣住自己的胸口。


    陳大勇的聲音傳來:“淩教授——淩教授——”


    曲昀側過身,看見淩默下了車,於是吼了出來:“誰他麽的叫你下來的!”


    淩默站在那裏,一雙眼睛寒潭一般看著曲昀,日光很熱烈,踩在碎石上聽著石子兒碰撞的聲音,有一種粗糲感。


    “小蛐蛐兒,沒事兒吧?”老梁問。


    “有事兒!”曲昀不開心地瞪著淩默說,“我疼!”


    說完,曲昀就走回到車邊,正要上車的時候,淩默忽然伸手一把將他壓在了車門上,哐啷一聲,前車的玻璃裂得更厲害了,曲昀的表情就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淩默扯開了他的防彈衣,解開了他的領口,看著他的彈孔。


    原本想要叫嚷的曲昀安靜了下來,動了動肩膀,但是又被淩默給壓住了。


    “出血量有點多,去醫療隊。”淩默說完,很利落地把曲昀的防彈衣係了回去。


    四個人又上了車,陳大勇通知了人來接應他們以及善後,坐在前麵的曲昀從後視鏡裏看著淩默,很快淩默也從後視鏡裏看向他。


    曲昀咽了一下口水,收回了視線。


    到了半路,隊裏派出的人就來了,看著這麽多的隊友,曲昀和陳大勇都鬆了一口氣。


    曲昀肩膀裏的子彈被取了出來,因傷可以暫時修養一周了。


    這天晚上,淩默坐在自己的書桌前,他的麵前是厚厚的實驗報告,以及一個透明的密封小袋子,小袋子裏是一個金屬彈頭。


    老梁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小蛐蛐兒聽說發炎了,高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啊?會不會傷口不小心感染了愛卡病毒?”


    淩默一手摁住桌麵上的彈頭,側過臉來冷冷地看著老梁。


    “好好好!是我不對!我不該跟你開玩笑!他沒發燒,在他的小窩裏好吃好睡呢!”


    淩默還是不說話。


    “我跟他隊長說好了,下午讓我去看他。你……肯定是不願意去的對吧?”


    “我去。”


    “啊?”老梁似乎沒料到,想想又說,“你再做點什麽好吃的給他?”


    淩默看著老梁,老梁向後退了兩步:“當我什麽都沒說好吧?你看報告,看報告吧。”


    下午曲昀就搬著小板凳,坐在營地前的空地上,看著輪休的隊友們打籃球,時不時拍手叫好,偶爾喝倒彩。他光著膀子,肩膀上纏著繃帶,即便這樣也有著線條漂亮又富有力度感的身型,不會健壯到誇張,但是隱隱讓人感覺到關鍵時刻這小夥子很有威脅力。


    一個兄弟半開玩笑地故意把籃球扔過去砸曲昀的臉,曲昀剛要伸手接住,卻有另一隻手從他的身後伸過來,穩穩將籃球扣住,接著推了回去。


    曲昀抬起頭來,看見了淩默,他睜著眼睛,似乎沒想到淩默會來。


    “淩教授?你怎麽來了?”


    旁邊的老梁湊過來,笑嘻嘻遞給曲昀一根煙:“好煙,給你補補!”


    “怎麽才一根啊!不是該一盒啊!”曲昀露出不開心的表情。


    “給你一盒,老子抽啥!”


    老梁替曲昀點著了煙,夾著煙蒂正要送進曲昀的嘴裏,曲昀抬著下巴,嗷嗷待哺的傻樣,可是煙沒到嘴裏,就被人截胡了。


    曲昀睜開眼睛,看著淩默修長的手指正捏著香煙,“我給你燉了湯。”


    “哎喲,這才快三點,喝什麽湯啊!還是抽煙快活!”


    但是淩默直接將煙杵向老梁的掌心,那樣子就像把他當成了煙灰缸。還好老梁反應快,把煙給捏住了。


    幾個人呼喊著叫老梁一起去打球,老梁手癢,叼著煙,拍了一把曲昀的後背:“小蛐蛐,為師替你去教訓他們啊!”


    “滾吧你!”曲昀笑著回答。


    他接過淩默手中的保溫桶,咧著嘴笑著說:“謝謝師兄!”


    淩默跟在他的身後進了他的房間,這是一個四人間,很簡潔明了,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


    曲昀一臉期待地打開蓋子,眯著眼睛聞著熱氣,坐在靠窗口的地方,腦袋被日光照著,那種毛茸茸的感覺又來了。


    “呀!豬骨湯!”


    淩默就在曲昀的對麵坐下,看著他抱著保溫桶鼓著腮幫吹著氣,然後緩緩放下來,開口問:“說唄,為什麽總想要去危險的地方,為什麽你好像一直都在等著‘黑雀’的人找你麻煩?”


    淩默很沉靜,襯托的外麵打球的聲音更加響亮了。


    曲昀就像是剛才什麽都沒問一樣,專心地喝著湯。


    “我的養父母的孩子,是一個總喜歡粘著我,跟在我身後的小胖子。無論我怎麽擺臉子,怎麽不給他麵子,他還是會來找我玩。後來我和他生活在了一起,好像自己真的有了一個粘人又沒出息但是不計較的弟弟。”


    “真的懂你的人,自然不會在意你冷冰冰的樣子,而是更看重你對事情的態度。那你弟弟人呢?在國內?”


    “初中的最後一個暑假,他去火車站送我,感染了惡性流感病毒去世了。我看見我的養父母崩潰地哭泣,我去拿他每天早上喝的牛奶,想著他說他要長高的樣子,我就摔下去了,手腕就紮在奶瓶碎片上,但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疼。”


    曲昀放下了保溫桶,抬起眼睛來看著他,他還是平靜的表情,大提琴般深沉平斂的聲音。


    “所以每當有高危病毒爆發的時候,你總想去到離病毒最近的地方。”曲昀說,“那麽黑雀呢?”


    “因為我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路驍,為了救我,被黑雀殺死了。他撲在我的身上,血流下來。我用力壓住他的傷口,但是沒有用。我們本來約好要拿下那一年的四乘一百米自由泳接力冠軍的。”


    “你的那塊表就是他送的對吧。”


    “對。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你用那塊表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有人為你死去,不要忘記黑雀奪走了你的朋友。你在用自己去報複,還有懲罰你自己,但是淩默……那塊表是我給你找回來的,所以它不僅僅是路驍送給你的,也是我送給你的。我把它戴在你的手腕上,是想要它遮起你手腕上那道疤痕,讓痛的部分沉下去,沉到時間裏去。我們走下去,靠的一定不是痛苦的記憶,想著他們對你的保護和信任,想著我是為了這個,才把它戴回你的手腕上。”


    曲昀用很平靜的語氣說。


    就好像陽光照進幹涸的裂縫裏,淩默想起的是那天晚上曲昀來到他的麵前,滿身塵土,笑著把那塊表遞給他。


    “對,現在我記住了。這塊表也是你送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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