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久臥無聊,隻好起身遠眺。回眸不過裏餘,可見山川繞水,波瀾成線。借著眼前水波漂泊滾動,少年眯著眼眸偷偷瞟了一眼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小姑娘。


    身在一旁戲水的趙晴柔有些無奈,本想拉著少年起身玩耍,可深知少年脾氣秉性的她看著李知宇望著山川流雲的呆滯模樣便狠不下心來攪擾。


    試問天下有幾個還能在破廬茅屋之間靜下心來讀書的翩翩少年郎。


    兩人各自安好,坐臥相安。


    可這片刻難得的和諧場景伴卻隨著一陣濃烈起伏的波濤聲化歸了虛無。


    大鯉得天地精華醞釀,身承百年氣運,自得天地福澤供養,現在又跳出了黃河入大江,一身修為不說出神入化,其中所帶氣運就算是那些逆天而休的千年大妖恐怕也尚有不及。


    鯉本活躍,多腥,生於腐土之中,少見光彩。隻是此刻被小姑娘戲稱為“先生”的大鯉,於本來的名姓之外已被多增了一層含義。


    先生二字說說簡單,但被小姑娘偶然為之的證明封敕之下,其中的意味或許又多了幾分不同尋常。可生性無邪的小姑娘更多的還是期盼著這一條初遇之時便飽遭風雨淒涼的大鯉能悟道靈根之中的一點蒼台,能自在於湖裏水間暢玩戲耍,這才是趙晴柔真正的本意。


    隻是這一份期待,趙晴柔或是靈根一點,又或是半描半寫。至於那一點的縷縷道道到了時之當下也早已模糊的不成往昔。


    大鯉猶然不覺,對四周變化也未曾察覺到任何異動,它隻是習慣性的擺動著那條大尾,露出了半條身杆,靠著長風倚波瀾。


    時間點滴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半潛著身子的大鯉猛的抬起頭來,它悠揚的鼓起兩條長須,稍帶哀怨的說道:“不知咱什麽時候能遊出這浩蕩大江,也能去遠方看看那山河風光。”


    鯉魚長須跳動,靈動的眸中滿是希冀向往。


    趙晴柔無語憑欄,低著腦袋聚精會神的看著水麵上浮起的一道身影。她迷糊之間聽此一問,很是無聊的小姑娘噗嗤一聲就笑出了聲來。


    趙晴柔興致闌珊,撲閃著那雙彎若柳梢的眼眸,接過話頭淡淡說道:“等到你回頭。”


    趙晴柔無意之言,或許是偶然聽到了大鯉的奇怪一問。在並未深思熟慮之下,不諳大道玄機的小姑娘未曾發現,遠在九霄外的方寸天地之間忽然就有電蛇遊走,平靜的天空之上響起了聲聲雷霆。似有九天仙人嗔目擰眉,在怪其泄漏天機。


    大鯉心神搖曳,聽著小姑娘半帶戲謔的回答自然也未曾深思熟慮,多加猜想。隻是在心底想著世間還有一個這樣關心自己的姑娘,那往事的艱辛危難在現在看來又算什麽。


    再苦再難,不也是這麽渾渾噩噩的走了過來。


    它橫臥江中,雙眼迷離。可那條幾乎占據了小片江流的身子始終未曾回過頭去。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過去的那些早已物是人非,世間之事又何須時時回頭。縱然瞧見了遠處的色彩斑斕,景物闌珊千萬,可過路之時,那些或明或暗的風景也早已瞧過了千百。何曾有那麽一處世外桃源,足以安放這天下的世態炎涼。


    又哪有那般的風景可以容下這一條大尾,足以一解風塵。


    薛六灣掬水清泉,自得其樂。邀約故人而不來,縱使強橫如他也別無他法,隻得做罷。想著那個黑瘦的漢子,談不上有多深交情的薛六彎也泛起了點滴由衷笑意。


    “那個白景,真是讓薛某一言難盡。”薛六彎苦澀撇嘴,也不在催促那個遠道而來的故人。隻是瞧著遠方的一條大舟,看著雲我俱東的變換。


    “這世間終究還是離別多,歡聚少。”薛六灣或是想起故人酒肆離別,嘴角苦澀,心生感慨。


    趙晴柔掂起腳尖,獨立船頭,恍然若出塵仙人。


    李知宇還是老舊三件的模樣,除了那副看著山水激流的風光,少年本就有些疲憊的眸子此刻也有了一陣製止不住的跳動。有的是為離別苦,更多的還是祝福。


    ......


    多年前,離鹿郡白水縣,有一個出生世家的富餘公子哥不喜歡去那花紅柳綠鶯鶯燕燕之地,反而是每天都雷打不動的在傍晚時分爬上城樓。初時,家裏的一應老少仆從也不怎麽覺得奇怪,隻是以為自家少爺這些時日讀書辛苦疲憊,這才登上高台一解辛勞。


    可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人意料,每日準時登台的少爺不僅喜歡琢磨起白雲悠悠,更是發展到在殘照當樓的大好時候背著一柄木劍出鞘神遊,這麽一來,以讀書耕讀傳家的老爺也不由得開始懷疑白景心底的究竟想法。


    想著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直到後來,一向喜歡蜷在北樓讀書的白景居然一個人摸出家門,做起了除暴安良的義舉。


    白景的父親白元是本地有名的學究高人。對於白景一向是聽之任之,寓教於樂。但憑白景喜好之處都是鼓勵許可,從來未曾深責管教置喙。可白元的好意白景或是沒能領教,反而變本加厲愈演愈烈。從一個口若懸河,最喜與人談經論道的儒士變成了長鋏歸來的劍客。


    而白景晚上出門也好像已經成了約定成俗好的規矩,父子兩縱使是點頭不見抬頭見,可不知葫蘆中究竟賣著哪味藥的父子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竟是守口如瓶,既不戳破,也不點提。


    家中仆從雜役心存疑慮,奈何老爺聽之任之,身為家中仆從的他們更不好去道一聲長短。隻有幾個平素與老爺能下上幾手黑白棋的仆人偶爾在品茶手談之時才會不經意的提起兩句。百元摸著腦袋裝糊塗,一個勁的撫著長須嗬嗬傻笑。


    年輕公子哥肆無忌憚,負劍於腰掃綠林也是許多書生士子最喜歡裝點自己的方式模樣。而初提寶劍斬不平的白景自然也是有樣學樣,裝模作樣的在城東鐵匠鋪子打了一柄足足有二十來斤的重劍,無奈新鋒舊火,新火試新茶的味道沒能品上兩分。生的黑壯的公子哥就已打起了退堂鼓。


    吳鐵匠是本地有名的匠人。十裏八鄉的打個鋤頭鐮刀什麽的自然是廚子拿勺,信手拈來。見著這個錦繡長緞的嗬嗬傻笑的公子哥,生的灑脫的吳鐵匠也不奚落嘲諷,而是又鑄造了一些細弱柳枝的小劍,分批次的送給了心向江湖的青年。


    那時的白景還是一個看著漂亮小姑娘便會紅臉的偏偏少年郎啊。


    隻是事之不如意十有八九,才剛剛出江湖的白景便被江湖上的險詭狡詐給生動的上了一堂骨肉皆顫的一課。


    男人眼露回味,或是想起了往事點點,恰如烈酒灌喉,他輕聲呢喃道:“一壺濁酒任平生,一襲青袍歸鹿門。可!”


    白景灑然一笑,借坡下驢,賣了葉垂陽一個許大的關子。


    你葉垂陽不是巴不得一劍之力可破壁,一劍之下挽狂瀾。我白景又豈是好言語的俠士。


    “敢問垂陽斜柳,豈能耗過正氣流形”男人嘿嘿一笑,福從心至。


    葉垂陽層層遞進,招式擺合之間一劍迅猛過一劍,如此消耗而天道不補,葉垂陽細若指尖的脈絡已是千瘡百孔,焦灼許多。可袁紅杏那嬌柔的身軀尚在眼前,點點紅斑豔如殘血,許為摯愛的葉垂陽如何敢放手。


    葉垂陽慘然一笑,嘴角滴下的鮮紅汙跡更多。在這來回短短的片刻時間,神氣衰竭的葉垂陽已提氣上手多次,未曾納得氣海歸丹田的薄弱筋脈哪能扛得住如此力道洗刷。


    他臉色蒼白,幾如金紙。


    “這一次,我葉垂陽不為往昔,不為將來。就為了搏袁紅杏一笑而已。”他愣愣出神,瞥了一眼那個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子。


    其實,葉垂陽最希望的還是拿著那一塊牌匾去遞給這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去看看她的展顏。


    這些,都不在了。那他葉垂陽還何必藏著機鋒不露,還何必牽強的掛著那一點蒼白。


    男人眉頭緊鎖,臉上青筋暴露,看起來分外猙獰。


    白景見怪不怪,也不製止,反而是拿出一份聽之任之的態度,這些力所從來的往事,他白景何嚐不懂的其中滋味。


    那年,一襲白衣的翩翩少年郎,不也是懷著滿腔的悲憤。


    試問他一心鑽研詩書的父親得罪了誰,為何心有慈悲而不得慈悲。他白景不解,是真的不解。


    “這天下到底還是負心的多,知心的少。”白景眼神蒼涼,如霜含雪。


    而看著葉垂陽這態度,神色冷漠的白景更是力不從心,一時之間悲憤哀怨皆有。


    “葉垂陽,恨我就來。老子就在這等著,倒要看看你葉垂陽有幾點斤兩。”白景嘴皮子如刀削霜裁,盡管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早已將往日葬在土裏的男人還是不肯吐出半句好話。他淡淡一笑,眉目上挑。


    瞧著這個態勢,若不被現實垂彎脊梁,白景是無論如何都不肯低下腦袋。


    死了一次的白景難道還會在意生死。


    “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白景淡然握劍,氣勢充沛如雨。


    劍鋒難斷,握在手中的劍鋒更是難斬。到了此刻,拿著那柄縹緲若仙人的一劍,葉垂陽才迷迷糊糊之間明白當年父親所說的話語。


    “這世間可有許多風景都比手中這柄劍要重許多。”那時,懵懂孩提的葉垂陽不解父親話語含義,可到了現在,看著那一襲紅衣不在起伏搖擺,葉垂陽才終於明白了父親所說的含意。


    這柄劍豈止是重若千鈞之旦。


    更代表的是他葉家的生生世世,都要與那白狐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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